在我国东北地区的深山老林里,能耐最大的不是虎、不是熊,而是猪。有人曾经在林子里看到过老虎抓住了一只鹿,正要开吃,熊来了,不由分说,抢走了鹿,就在熊准备饱餐一顿的时候,猪来了,结果是熊被吓跑了,鹿被猪给分享了。
20世纪的90年代初,我在呼伦贝尔的额尔古纳做早期蒙古的考古调查时,曾在密林里遇到了一头看到我们仍旧若无其事的大野猪。当时,随队负责安保的警察举起了手枪,就在这时,雇用的向导跑过去制止了警察。事后,我问向导,为什么不能射杀大野猪?向导说:“离着十几米,子弹是打不透野猪皮的,一旦大野猪被激怒,就会奋不顾身地跟你拼命,十来个好猎手也打不过暴怒的大野猪。”
说到猪的话题,先来点轻松的——猪八戒,《西游记》中保护唐僧西天取经,一路上护驾,打打杀杀、吃喝玩乐,活得最明白的就数猪八戒了。
曾有人在适龄少女中做过这样的调查,如果在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四个当中选一个当丈夫,少女们都会选谁?您猜怎么着,猪八戒竟然是少女们的首选。为什么猪八戒能跻身于唐僧、孙悟空、沙和尚之前?少女们的理由是:猪八戒既风趣又懂调情,而那三位,一个太装假、一个太油滑、一个又太木讷,唯有猪八戒深谙人情值得托付。实际上,读过《西游记》的人都会发现,如果没有猪八戒,《西游记》就没味了,我琢磨,吴承恩创作《西游记》,绝对是特意安排猪八戒作为“男二号”的,因为,凡是到了坎节上,几乎都是猪八戒负责情节转换。
唠叨半天了,还没和主题挨着边呢——本文要说的是猪。
2008年5月12日的汶川大地震,有一只三百多斤的猪被埋在废墟里38天,不吃不喝生生挺了过来,当人们救出它来的时候,它的体重只有百十来斤了,后来,这只猪被命名为“猪坚强”,被当地博物馆给收养了。
咱在前文中提到狗通人性,其实,最通人性的当属猪。
甲骨文中,三千多年前商代通行的文字,如B图所示,“家”的上半部分是屋顶,下半部分是只猪。房子里养着猪,这就是家。
我们的祖先在创制“家”这个字的时候,为什么不在里边放上匹马、牛,或者羊,偏偏要放进一头猪呢?原因很简单,因为猪是最早、最心甘情愿地陪伴着人的动物,人们最早离不开的动物也是猪。冬季缺少食物的时候,因为有了猪,有肉吃,人们才能熬过严冬,时间久了,猪就被视作家庭的成员。
那么人死后,为什么要与猪相伴?有句俗话叫作“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将猪和逝者埋在一起,应该不会有“带走”的意思,而猪是兴隆洼人的家庭成员,猪替代人与死去的亲人相伴,意在寄托哀思,亦可使死去的亲人到了另一个世界不至于孤单。
甲骨文“豕”。闻一多先生认为,豕是被阉割了的猪。
甲骨文“家”。有猪才有家,古人是这样为家下的定义。
眼下的中国人,都说自己是龙的传人,但是,在对早期的遗址考古发掘中,猪的遗骸,以及由猪升华出来的各类文化实物,是学者们最常见的现象之一,以此来看,说咱们是猪的传人应该是更贴切些的。
以猪头蛇身搭配成龙、以猪和屋顶组字成“家”、以猪作为逝者的伴侣,照此说来,咱们的祖先和猪是有着不解之缘的。猪有人缘,可猪是在什么时候和人厮守在一起的呢?
考古发现,距今大约1万年前,咱们的祖先就将猪圈养了。猪被圈养,应该也是一种“偶然”的发现:猎人将母猪打死,扛回部落,大家分食。被一并抓回来的小猪需要缓缓再吃,于是,古人挖了个坑,在坑边立上篱笆,将小猪放在了里边。刚好当时是食物充足的夏季,古人将剩余的浆果扔给了小猪。待到秋后,小猪不但没有死,反而长大了。就这样,猪便和人生活在一起了。
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洼文化居室葬,距今已八千多年了,死者的身边葬着一雌一雄两头猪。
2009年,我在河南济源的大山里看到了这样一件令人忍俊不禁的事情:山民的猪圈里满是怪模怪样的半大的小猪,主人告诉我,这些都是野猪。我不解,主人说:“前些时候,家里废弃的猪圈里来了两只大野猪,见野猪没有伤人的意思,我就没轰它们走。没过多久,母猪生了一窝小野猪。每天早晨,两只大猪带着小猪们出去觅食,晚上回猪圈睡觉。”后来,每当这户人家来了客人,主人都会在头一天晚上进到猪圈,弄出一只半大的小猪,当作下酒菜招待客人。好在这户人家住得过于偏僻,偶尔来访的客人、也就是被主人招待了客人的小猪数刚好与两只大猪的生育能力持平,所以,大猪也就无暇计较自家孩子少了。猪住在人搭的圈舍里,冬暖夏凉,野狼也不敢来打扰,屋子的主人时不时弄只猪出来打打牙祭,互有所需,这或许就是猪情愿与人为伴的原始动机吧。
猪,古称为“豕”,关于豕,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豕食不洁,故谓之豕。”
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猪(豕)吃不干净的食物,所以叫作猪(豕),猪(豕)被说成了是窝囊肮脏的家畜,我认为李时珍这话有问题。实际上,猪在被人类圈养之前也是属于勇猛刚毅的野兽,比如刚毅的“毅”,就有“豕”在其中,也就是猪,才称得上有毅力。
汉代明器。事死如事生,死者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所以,古人要将生活场景勾兑出来供死者在阴间享用。
农耕在中国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猪在中国古时候的农耕地位亦很重要,我们在中国文化氛围中常能见到猪,比如家、稼、嫁……有了猪才能称为“家”;蔬菜类与肉类食物合在一起才是当家的食物“稼”;至于说,猪和女孩子出嫁有什么关系?女孩子出嫁当然是为了成家,正如《诗经》所说:“桃之夭夭,灼灼其花,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归,就是归家,女孩子出嫁叫作归自己真正的家,“嫁”即为“归家”,因此才称得上家,于是,“嫁”里边也就有了猪。
古代中国人非常重视祭祀,祭祀就需要摆上供品。古人祭祀的供品也有规矩,天子用太牢,即牛、羊、豕;诸侯用少牢,即羊与豕;大夫只能用豕,也就是猪。无论哪个阶层,猪都是祭祀时奉献给神的主角,是祭祀中绝不可少的。《仪礼》中说:“若杀,则特豕。”意思是在为士举行冠礼时,如果要杀生的话,就杀一只小猪。由此可见,猪曾经被用作了诠释礼制。
岩画,人猪相伴,其乐融融。
汉字中与猪有关的字还有很多,比如溷,就是厕所,旧时的猪圈和厕所是建在一起的。我们在前面有提到过这一点。
不说这种带味道的话了,接下来咱聊聊猪与美食。有人这样说过,没有猪,就没有中国食文化,而且,猪和历史上的名人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比如宋代的苏大名人。
苏东坡发明了一道菜——东坡肉。对于东坡肉的做法,苏大文豪总结道:“慢着火,少着水,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都被发配到天涯海角了,苏东坡还是没能忘了吃。
十二生肖,猪被排在了最后一位,故而就有了亥猪的说法。阴阳五行中,水为阴,地支之“亥”又为阴水,“亥猪”可谓阴上加阴。都说猪天生就有好水性,就是这么来的,所以《西游记》里凡是下井打捞尸首的苦差事全都由猪八戒负责了。
关于猪为阴,《本草纲目》里说:“凡猪肉,苦,微寒,有小毒……能闭血脉、弱筋骨、虚人肌,不可久食,病患金疮者尤甚。”
猪,从者,而从者的字,诸如:诸、储等都有聚合的意思。为什么中国人身体虚胖的多?大多是因为猪肉吃得有点多的原因。六畜之中,猪最肥满,是肉和油的最完美的聚合,因而,多吃猪肉自然就会贮藏肉油,也就肥满了。
猪,首先是填饱了远古人类的肚子,而后是丰富了古人的想象,丰富了华夏文化,还有呢,丰富了中国人的餐桌。问您一句题外的话,您是不是属猪的?如果是,恭喜您了,您肯定是个好脾气、人缘好的人,所以活得开心。
话说远了,咱接着说猪与天象的关系。有猪才有家,三千多年前的商人的确是这么认定的,甲骨文中的“家”字另一种写法是“豭”,还是有猪,不过,豭表示的是地道的公猪。再来看看这个字“豨”,还有一只猪。这个字的本义是大野猪,这个字的读音与伏羲的“羲”同音,与这个“豨”为同音互训。有学者干脆认为,豨就是羲,也就是说伏羲乃猪的化身。《投荒杂录》里说:“雷公豕首鳞身。”而伏羲的老爹正是长着猪头的雷公。《庄子·大宗师》说:“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挈天地即开天辟地,至于说豨韦氏,闻一多先生认为就是盘古——连盘古都与猪有关。猪之所以神圣,有这样两个原因,其一,远古先民出于对野猪的畏惧,由畏惧造就了猪神;其二,甘愿与人为伴的牲畜中,猪的生养能力最强,古时,为了部落的兴旺,人们幻想着有像猪那样的生养能力,于是猪成了生殖崇拜的对象。
这只陶钵出土于浙江河姆渡文化遗址,腹部画有圆形的这个动物就是猪仔。
关于上面图中那件器物上的猪,隐含着的远古信息,还有另解:猪腹中的圆乃星饰,因此,此猪有原始宗教的含义,也就是天文学概念。关于猪的天文学概念,《史记·天宫书》中说:“奎曰封豕,为沟渎。”注引《正义》里说:“奎,天之库府,一曰天豕,亦曰封豕,主沟渎,西南大星,所谓天豕目。”“主沟渎”就是主生育。奎在西方天区,由16颗星星组成,连线平面像两个套合在一起的猪头,即“封豕”。
猪是最早甘愿与人为伴的动物,加之其生育力极强,因此被敬为主生育的神。斗魁也是主生育的神,两厢功能一样,所以,猪被冠以了斗魁的代称。下页图中的双猪首三孔器,根据其特殊的造型,我们做一个假设,假设猪首象征着斗魁四星,那么,三孔就可以被视为斗杓三星,猪首(斗魁四星)与三孔(斗杓三星)构成了完整的北斗星象。
甲骨文的“交”,《说文解字》说:“交,交胫也。”墓主人双腿交胫寓天地交泰之意。《周易》说:“泰,小往大来,吉,亨,则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正义》说:“此由天地气交而生养万物。”墓主人得以交天地,应为巫长一类的大人物。其胸前放置的两只玉猪应是天地交的道具。为什么这么说呢?先来看看两只玉猪的颜色,一白一青。古时,中国人将天象分作四色,即东青、西白、南赤、北黑。两只玉猪左右分置,恰是青与白的对应。两只玉猪背靠着背,反映了天体的两种不同的运动方向,这两种方向取决于死者生前的面向。如果是面朝南,天体呈顺时针旋转;面朝北,天体呈逆时针旋转。
甲骨文“交”,这是一个人交胫的象形字。
红山文化双猪首三孔器。这一器物长8.9厘米,宽2.6厘米,主体部分为三个并列的圆孔,孔径1.9厘米。并列的三孔两端各有一面向外的猪首。
古滇国二人猎猪铜扣饰。
还记得全书第一篇文章中,为你们展示的出土于赵宝沟文化遗址陶尊上的图画吗?图案中的猪是怎么表意神性的呢?当今人们在探究古时图案的过程中,习惯于循着图腾的思路,倘若以这样的探究思路审视这三只动物,很自然的,它们会被定位于图腾的范畴之内。实际上,借助遗物探究古代信息,以图解的方式常会使人误入歧途。考古人员在审视那幅图案的时候,舍弃了直观图解的办法,而是设定了一个探究点。这就是假设图案与天象有关,这样的探究方式能得出期望的结果吗?当猪被置于刻画中间的时候,探究这幅图案隐含着的古代信息初见了端倪。中国古代天文学将上天分为四宫(前文我有提到一些),并将四宫以星象来表示,即南陆朱雀,辖张、翼两宿;东陆白虎;西路青龙;北陆早期为鹿,晚期变作了玄武,也就是龟与蛇的复合,北陆辖虚、危两宿。古籍记载,南宫指向张宿,也就是朱雀所辖的星宿,北宫指向危宿,也就是鹿所辖的星宿,而北斗有关联四宫的功能,北斗与南北二宫正好就是鹿、猪、鸟的组合。
红山文化的一个高等级墓葬。墓主仰身直肢。相交的双腿绝非临死的姿势,而是死后被人有意为之的。墓穴中随葬着三件玉器,一只玉箍,两只玉龙,可见墓主人的地位是很高的。
《周礼》说:“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周礼》所言表现了不同颜色的玉器礼的方位。来看看礼天的苍璧。璧是一种圆形中央有孔的礼器,“天圆地方”,可将璧视为天盖的象征。在良渚玉璧上,有猪的刻画,可为啥不刻牛、不刻羊,偏偏在璧上刻猪?原因很简单,在良渚古人看来,猪与天的关系是最为紧密的。类似的猪图像还见于同时代的玉琮上。
猪是最早的被尊为神的动物,但在中国人的属相中却排在了末尾,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我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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