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此刻有些愁云笼罩。

前后挖出十五人，活了三个。

另外还有个不好的消息：找来的图纸，竟然是份老的，和目前的矿下情况大相径庭，而新图纸，已经被埋在了矿下。

生的希望，减了大半。

而地下的救援，现在也没有一份准确图纸作为指导。

大家像在做一道数学题，也像是在赌场上押注，现在，除了矿上，外围也就12个注码了。

地下的27个注码，看起来希望也不大。

只是，不论怎么开，他们都会把注压在“活”字上。

“市长，要不我们还是对矿口的大概位置先进行定向爆破？我看崩山太危险，外围掩埋现在还不足十五个小时，外围的搜救，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常总队长提议道。

市长终于拍了拍腿，坐直了，悠悠道：

“爆破的事……我看还是先等一等吧，小方有一点说得对，一旦引起二次滑坡，定向爆破，就是白干。不过，外围的搜救，还要继续，无论是死是活，都要把人找到。”

说罢，看向了方淮。

方淮感受到那眼里的决心，沉吟了一阵，点头。

他对这事没有先知，判断也不一定准确，或许，市长是对的。

但想了想，还是问道：

“是，市长！大领导多久来？”

他心里清楚，大领导一来，伤亡数据就要跟着公布，现在电视上可能都有专题报道，12：3，一旦公布出去，无疑是个让人全国百姓难过的数字。

但，这个问题问得有点不敏感了。

常总队长立刻提醒道：“首长的行程不要多问，你知道已经出发了就行，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可能会先到市委，也可能去其他地方。”

方淮点点头：“是！我现在继续安排搜救！”

说罢，再次出了门。

外面很快响起方淮的声音：

“吹哨，起床！人犬换班！加快速度搜救！二中队第一批进场的先去休息，熬了两天了，趴那儿都要睡着了，还待着干什么？第二批半夜进场的，再挺一下！”

“报告指挥！我们也不休息！”

“对！我们也不休！挺得住！”

外面正在搜救的几百号官兵声音此起彼伏。

……

上午9点多。

市长带着一干领导站在垫起来的高处平台，看着山体外围密密麻麻插满旗帜的搜救现场。

方淮也在系统里一遍遍地检索着有没有“重庆鸡尾山矿洞图纸”的存在。

很可惜，最小的也只有地图，压根没有这种奇怪的东西。

市长忽然有些皱眉地道：

“小方，这些插旗的地方，代表已经搜过了？”

方淮回神，上前一步，道：

“不，仅代表地下7米到9米之间，我们对已经发现的掩埋房屋统计，这一片覆盖深度较浅，都在7-9米之间。

所以我们采用分散放坡深挖的形式进行搜索，10人小组管一个坑，挖下去以后再进行搜救犬和仪器探测。

确认没有东西以后，我们就会在洞坑边上插一个旗，主要是提醒过路人员不要掉进坑里。

等到一会国土和地质专家的测算出来以后，我们会根据掩埋较深的位置继续放坡往下挖掘。”

“哦……”市长表情宽松了一些：“不要放弃希望！”

常总却提醒道：“开挖要注意巨石下坠啊，这么大的石头滚下去砸到人，要命的。”

方淮点头，手指扫着不远处道：“放心，凡是三米以上的巨石，我们离得都比较远，还要考虑留出人行过道，现在我们已经填出一条两百米长，一米五宽的平整过道了，就在那。”

领导们都点了点头。

此时，距离山体正面150米处，刘剑锋撅着身子往一个石洞内看了看，又探出头，大喊道：

“方队！你来看看！这边的情况我摸不准！”

方淮一瞬间就出去了。

从面前的平台冲出一步，凌空跳跃，踩着几块石头左腾右跳，落于一块略平整的地面，冲了过去。

身手之敏捷，把周围人和身后的领导集体看呆。

刚才是什么？

轻功？？

政府领导们都下意识想说一句“注意安全”，人却已经远了。

常总却对着消防的傅总啧啧称赞。

“老傅，没看出来，你们这个小方，还是个文武全才啊！这两下子，搞四百米障碍，略加培养，是个好手啊。”

这话，显然是带点撬墙角的试探。

傅总却嘴角轻微咧起。

“没看出来是你眼拙，这小子，咱们全国大比武的冠军，你可别动心思，我跟局里提了不止一次了，要能挖得动，可轮不到你。”

“哎……呀。”常总叹了一声。

到达石洞洞口的方淮，没空理会领导们的反应，把安全帽脱了，伸头进去，四处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洞口很小。

里面，却有乾坤。

大石之间，形成了一个向下的空洞，黑黝黝的，正常人肯定看不清情况，方淮的眼睛，却发现了洞底的缝隙中，有一块木板。

方淮的头并未出来，手却抬了抬。

“拆一个头灯给我！”

“头灯！头灯！来个亮点的！方队，你注意点！刚才里面好像有石渣掉下来！”刘剑锋喊着。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立马围了过来。

“来，我这个没怎么用，满电！”

一人递过头灯，方淮手接过，却没有用，而是接着道：“小白呢？把小白抱过来！”

周围二中队的顿时脸黑了。

妈的，这个狗，又要让小白去送死！

平时方淮对小白可没有这么好的态度，呼唤动词要么用“牵”，要么用“拽”，一到让小白干危险活的时候，就用“抱”。

“王鹏，搞快点去！把小白请过来！”方淮没听到周围的动静，又是一声大吼。

得，请字都用上了。

不远处的小白很快从睡梦中惊醒，被王鹏抱在身上嗷嗷叫唤着过来了。

方淮接过小白，按着脑袋给它把头灯套在了脖子上，用一条安全绳拴着，放到洞口，看它还在往外退，骂了一句。

“吃得一肥二胖的！看你这肚子大得！一点都不灵敏了，叫什么！今天要是救出人，我保证，拉多以后就跟你睡一个屋了！”

小白这才停了，盯着洞口看了半天，这才抬起一只前爪对着方淮，要签合同。

方淮没好气地伸手，跟它爪子握了一下，还晃了晃。

周围的都看呆了。

“这狗，还能这么训？？”

“啧啧，这洞，也只有这种小狗才钻得进去吧？队长，以后我们也养一只小点的搜救犬？”

王鹏一听，有些不满道：“养了也没用！谁也没有小白通人性！”

周围的正要戚声，小白却似在证明王鹏的话，回头，对着拉安全绳的方淮昂了昂头，待方淮把绳子抓稳，便走进了洞口，脑袋往下一够，跳了下去。

方淮立马又探头进去看。

小白在灯光照耀下，在洞里踩着石头往下跳，几步就到了底。

但底部却像还有空间，小白顺着就走了进去，消失在方淮的视野，只剩灯光，能看出并未走远。

没一会儿，又出来了。

“wow！”

方淮缓缓把它拉上来，出了洞，二中队的才松了口气。

妈的，这可是咱中队第五年的临期老班长啊！临期出警，可是最容易出事的！

“看到啥了？”周围的有些蒙圈，怎么放下去，也没怎么吠叫就出来了？

方淮却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满怀期待地问道：“有没有人？”

“汪！汪！”

方淮腾地站起来了。

“两个？活的死的？”

小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方淮有些激动了。

小白闻不出来，至少代表没有尸臭！那就是说，昨天埋下去的时候，肯定没死！

“在哪？”

小白起身，跳出几步，到了一块土面上，扒拉了一下。

方淮立马指着那地方大吼：“挖！快挖！可能有活人！”

周围一片呆滞。

方淮骂人了：“挖啊！都特么愣着干什么？？”

……

挖掘工作，进行得飞快。

七八米深的洞，还要放坡，就是土，一个人也得足足挖两天。

但这里，却聚集了几十把锄头，还有几十个等着搬石头的士兵。

“一，二！一，二！”现场此起彼伏的劳工号子格外响亮。

几块嵌在土里的大方石被大家用绳捆着合力拉出来以后，地面顿时矮了一大截。

下面的一个战士忽然大叫：“房子！下面有房子！”

大家定睛看去，土层底面，竟然出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水泥房盖结构！

“快喊！朝下面喊一下！”

方淮一声令下，全场安静了。

隔得近的战士顿时趴下身子，耳朵贴着水泥面，朝着下面呼喊：

“有人没有！”

“下面有人吗？”

不敢呼吸的十几秒。

一个消防战士忽然抬起头，眼里充满惊喜。

“有有有！！下面有个男的说话！”

一瞬间，欢呼声如同雷霆般爆发。

……

奇迹，出奇迹了。

土里竟然有栋没塌完的房子！有通风口，有结构支撑！

而且，经过和下面的人沟通，确实有两口子，都活着，而且没受太大的伤。

整个救援区都沸腾了，市长也终于露出笑意，拿着电话，往农房指挥部那边走去。

“好小子啊！好狗！”常总听到刚才小白的表现，跑到坑边，对着方淮和小白连连夸赞。

方淮却直直看着下面，内心后怕极了。

市长对了，他错了。

差一点，这两个幸存者，就要被他的炸山方案埋在下面，成了没人来开的罐头。

他利用一切所学和出警经验做出的判断，都抵不过大自然开的一个玩笑。

之前他可以当这些人真的没有希望了，死了，可现在，活生生两条人命摆在面前，方淮很难不认真拷问内心。

以后自己还会犯这样的错吗？

怎么才能避免？

也许，只有首长们一直喊着那句耳朵听麻了的“不能放弃”吧。

方淮的内心此刻对这句话有着太深的明悟。

我不放弃，你们也别放弃。

……

绵延的大山，其实不是一座，而是两座。

只是两山中间的山坳被滑体填平了。

方淮与一个身着夹克，农民模样的人拿着一叠图纸站在山前不远处，对着山上指指点点，样子极为认真。

“方同志！”

有人在平台上喊，方淮回头看了一眼，却摆摆手，又回头和身旁的人聊着。

平台上的人急了，同志也不喊了。

“方淮！方淮！”

方淮又回头，只是这次眉头有些皱起，平台上的人赶紧挥舞着手臂道：

“快来，大领导要见你！”

“等会！”方淮很不给面子的喊道。

山上的人都惊了。

我草。

他是不是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于是，更加大声地喊道：“大领导叫你！！”

这下，整个救援现场都听到了，纷纷侧目看着方淮的方向。

方淮这次直接没理了，又指着山上，继续询问旁边的人。

好大半天。

对那位市政办的工作人员来说，怕是有一年这么漫长，方淮才转过头来，小跑，变大跑，几步窜上平台。

“你什么情况？大领导叫你！没听到吗？”市政办的都想骂娘了。

方淮却笑了笑，没太在意地径直往指挥部走去。

走到门口，市政办的抢在前面，立马就想进去解释几句，方淮却大喊了一声：

“报告！”

声音之大，里面的话声都停了一下。

竟是常总队长亲自开的门。

常总表情严肃：“怎么这么慢？”

方淮立正道：“报告！刚才有重要情况要处理！耽误了！”

“哦？什么情况？”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常总立马对着方淮使劲皱了皱眉，示意他好好说，才让开了身子。

这次，里面只坐了三个人，其他全站着。

市长坐在一侧，中间的领导，是个颇有威严的中年。

方淮走进去，领导见他身上灰扑扑的，缓缓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在等他回答。

方淮也直接道：“报告！刚才找到了新的爆破方案！”

这下，里面两三秒的沉默，市长也开了口：

“小方啊，刚才我们已经跟领导汇报了几个方案，领导认为你的方案是最符合现实情况的一种，怎么，现在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方淮听到这话，深吸了一口气。

大领导也认可他的想法。

心里对于专业的自豪，又渐渐涌起。

但，仍然坚定地说道：“市长，那份方案，是我思虑不周全！还好您坚持了继续搜救，否则按我的想法，那两个人，恐怕要永远的埋在下面了！”

市长摇摇头，笑道：“那是大家的运气，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你的方案没有问题，我们现在的目的，是要尽快救出下面的27名矿工，不能耽误了他们的生机。”

方淮点头，抿了抿嘴，道：

“是！但我认为您说得对！外面的人，我们同样不能放弃一丝希望！所以，我刚才对照图纸，找到了一个新的方案！”

“图纸？”常总惊愕道：“图纸你找到了？”

这下，周围的领导们都来了精神，大领导的身体也略微前倾。

“没有，老图纸！”方淮说着，也没等常总反驳，把手上的图纸缓缓打开，准备放在领导面前的冷炉子上。

但就这一刻，方淮心中有种骤然冷冽的危机感，眼角余光察觉到旁边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手快速动了一下。

赶紧把手抽回来，把图纸完全摊开，才缓缓放到桌上。

危机感渐渐消失。

方淮心里冷汗都下来了，忍不住瞥了一眼那个西装壮汉。

妈的，这大哥警惕性也太高了，这是以为我要玩图穷匕见？

哥们八一勋章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