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我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心酸,一阵阵愉悦,如天鹅交颈般融合,“值得”这样鼓噪乏味的两个字,一直在我脑海里盘萦打转,为了这个人,来到异世吃的苦,受得罪都值得了!
深深凝望之后,二哥几乎与我同时扑向彼此,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变换着角度以便更深的接触。他的怀抱那么温暖,我只想抱的紧些,再紧些,如若能刻进彼此的骨骼里才最好!让那些曾经的巫山之云沧海之水都见鬼去吧,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若他能从今往后真心对我,我也能忘记过去事,只珍惜眼前人。
可是突然,他没有征兆的推开我,怔怔的又冷静了下来。
是想起薛凌云了吗?是突然发现我的感觉和薛凌云不一样吗?是突然记起这是不同的两个人了吗?我的心骤然痛得无法言说,就像溺水之人一样呼吸困难。
他见我双眼含泪,大有见怜之意,又试探着握住我的指尖道:“婉婉。”我抽手出来,忿道:“你当我是什么?”他不防我说出这话来,立时神色愕然,我微微平复心情,抽出丝帕拭掉脸上的泪痕,本想绕过心里的坎儿敷衍几句,却不料话一出口便不由人:“青梅竹马?情根深种?若不是被我撞破,哥哥还打算骗我到多会儿去?”
二哥露出纠结的神色,缓缓道:“你果然还是计较的。”
我冷冷一笑:“计较?你未曾对我说过实话,又如何怪我计较?”
他渐渐隐去眉间的喜悦,只闷闷坐着不说话。我本来一腔热忱,想着若是他软语温存几句,或是言语激烈为自己辩白一番,也就把这件事撂过不谈。没想到他居然不置一词,这感觉就像是随便我怎么猜忌怎么伤心也无所谓。沉默寡言虽然稳妥,此时却不合时宜。
铜嵌琉璃金兽香炉里不时发出细微的兽炭爆裂噼啪声,流动在空气中的烟雾娉婷袅袅,铺天盖地的馥郁香味像是要把我团团紧裹,让人觉得呼吸都不畅快。
静了半日,他终于出声道:“我不如承昭三弟会说话,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法子。我只单单能说,若我真是存心骗你欺你,我便死无葬身之地!合了你的心意也便罢了。”
我骇然,忙伸手捂住他的口,又是气又是恼:“你这么说,分明是陷我于不义!若是我有这等心意,我也死无葬身之地!”
二哥无语,只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这又是何苦,莫非真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信么?”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我听得一阵阵悸动。可是想起薛皇后,便如同兜头浇了一盆雪水,冰洌彻骨。我一时也噎住,即便明明是真心,此时说出口却都成了假意。二哥与我愁肠百结对视着,又呆呆坐了一炷香的样子,他看着软纱窗棂上糊的如意罗纹花样子喃喃道:“我总不负你便罢了……”
又是这句话,之前这话曾让我感动的一塌糊涂,现在时移事易,还可以轻信吗?
我还未开口,门口便传来锦心棠璃的声音,我慌慌的用袖子擦掉脸庞残泪,唤她们进来。锦心捧着一个红木托盘,里面安放着两碗姜汤,一个四仙铭文攒盒。走近一看,攒盒里装着几样果脯并小块饴糖。
锦心见我看攒盒,忙笑着说:“本来一去就让给我们弄的,但那里现等着熬五小姐的药,冬熙说是怕串了药性,非要让她们弄好了才给我们弄。因此回来晚了。”我丢了攒盒盖子,淡淡的也不说话。
棠璃本意是想留出余地让我与二哥解开心结,但见我双眼红肿,二哥神色黯然,大概也猜到疙瘩越来越死越来越多。当下也不多说,只端出姜汤道:“二爷小姐趁热喝,起先受了寒,须得滚滚的喝上一碗。”
二哥接过去,勉强笑道:“难为你们专门跑这一趟,其实也不用仔细,我在陇西时常风里来雨里去的,倒也惯了。”棠璃笑着从托盘里取出攒盒来,爽利道:“二爷这是哪里话,既回了家,断然没有风吹雨打不管的理儿。何况二爷是在我们这边受的寒,就算二爷体壮不顾惜身子,我们小姐心里又怎么过意的去呢?”
她是说者有心,我俩是听者有意。一碗姜汤喝的苦辣酸甜,五味俱全。
锦心本来正蹲着拍打棉帘子脚跟处凝结的雪块,突然“哎呀”一声仰头道:“是了,奴婢才刚听她们说,老爷把大小姐许给钟大人了!”我和二哥都唬了一跳,二哥忙问道:“你在哪儿听来的?”锦心见他认真问起来,忙撂了棉帘子,恭敬回道:“是二夫人房里的丫鬟夏熙说的,老爷与二夫人商量,说是三夫人替钟家提亲,问大小姐可愿意。”
我只喝了半碗姜汤,此刻听了忙也问道:“知道不知道大小姐那里怎么说?”锦心回道:“听说二夫人和大小姐都是愿意的,老爷极欢喜。三夫人约莫明日去钟府商议,左不过这个月钟家就要来送聘礼了。”
忽得了这个消息,我心里不免诧叹。承昭原是不肯的,那狂狷的性子说起长姐来满是一脸厌弃,为何现在突然又转了心意主动提亲呢?罢罢罢,只要他肯,便是替裴家解了天大的围,又何须执拗在缘由上。长姐如此倾慕他,即便他此时无情,等到明媒正娶做了夫妻生下孩子,天长日久,保不准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算是搁下了一块。
二哥看看天色,起身道:“我也来了好半日了,既然妹妹身子无恙,我且去了。”棠璃锦心忙笑着送他,我等她们走出去,才起身跟在后面,默默的站在门边眺望,一双眸子追随着二哥的背影,直到那高大落寞的身影消失。
棠璃回身见我这样子,温和道:“小姐,外面冷,进去吧。”我恍然回过神,只见她一双明眸只在我脸上打转,自己不觉,原来又有泪水滑落。锦心兀的低头拿起靠在墙角的红头竹抓篱细细扒拉门口甬道上的雪,棠璃扶我进里间坐下,挪到我身侧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奴婢看着今日与二爷反到愈发生分了。二爷向来对咱们是极好的,若是错了一星半点的,小姐莫非一点也不能体谅?”
我兀自强撑着,心中游离着隐隐的疼痛与忧愁,棠璃这话虽平淡无奇,我却生生觉得禁不起。她只知道我和二哥生分,哪知其中缘故,何况二哥言语闪烁,我也不知道这条情路究竟该不该走下去,又如何走下去。
窗边瓶樽里插着的几株腊梅,傲骨峥嵘,被室内的暖气一烘,香气便向更深幽处去。
棠璃轻叹一声,依旧笑着端起攒盒,把我爱吃的瓜条朝着我这一方。我看着那个八角形的攒盒,釉色明艳,画风淡雅,美中不足便是有一处小坑。骤然记起初蕊在时极爱这种小食,偶有一次与锦心打闹,手中攒盒滑落而出,当下便撞出一个坑来,莫不就是眼前这个?
我正看着,棠璃一瞟眼便觉出不对,忙跪下道:“是奴婢们不好,这个攒盒原是摔坏了,一时失察忘记丢弃,望小姐赎罪。”我单手扶她起来道:“这又算什么罪呢,只是这个盒子,看着分外眼熟。”,正说着,锦心扫完了积雪进来,外厅一向有粗使丫头,但棠璃锦心二人总嫌别人做的不仔细,事事都身体力行,才换来我每日都能过的那么舒坦。
见我问起,锦心神色凄惶道:“这个攒盒,原是初蕊嬉闹时磕坏的。”提起初蕊,我们三人心中俱是一阵心酸,她自上元节失踪至今已是第七日,不单父亲手下的人没找到她,连我拜托二哥三哥并相熟的亲眷都没能打听到她和双成的消息。最后见到他们的就是上元节那天在二门和外门当值的小厮,可是就连他们也说不清这两个人出去之后究竟朝哪个方向去了。也难怪,那一天全城松戒,看花灯的人屯街塞巷,张袂成阴。便是十分留意,也容易跟丢了去。
棠璃眼见锦心要失态,忙正色道:“别混说了,小姐本来就体弱多思的,你又要惹起她伤心不成!”锦心忙忙抬手拭泪,挤出一张笑脸。想起初蕊在时娇憨可爱,活泼动人的样子,我心里也十分伤感。不见了她,这屋子里没人聒噪,我常觉得冷冷清清,如同老屋残垣一般萧条。
忽而有人在门外笑道:“这屋外边扫的也忒仔细,倒是一点雪趣也没了。”我一听这脆亮的声音便知是长姐,正欲起身出去迎接,她倒一掀帘子进来了。我忙上去扶住,只见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外罩一件镶白狐皮罩衣,又系着翠纹织锦斗篷,言笑滟滟,神采奕奕,一扫往日凄苦之态。
我心知她是为着姻缘之事欣喜,虽不知承昭究竟为何突然转了性子,还是替长姐高兴。于是整一整衫子,笑吟吟做了一个万福道:“给姐姐贺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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