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何贵便牢骚连天道:“爹也真是的,这辈子让朱重八坑的还不够惨吗?现在老子坑完了,儿子又来坑,他居然还要上套!”
“别这么说,远的你看不见,近的方国珍你不知道吗?”何迪这时却反过来帮大哥说话道:
“同样是归降的诸侯,同样授给他一省参政,但他却一直称病,不敢上任。老老实实在京里养病到死。你爹为什么会这么老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那是顾全大局,更是为了咱们家能长久啊。”
“那能一样吗,方国珍是被打到海上被迫归降的,我们是不动一兵一卒,直接归顺的。”何贵涨红了脸争辩道。仿佛跟方国珍相提并论,是莫大的耻辱一般。
“当初可能不一样,所以你爹才会放心上任,致仕后也能回乡安享晚年。”何迪叹口气道:“可日子久了,也就都一样了。要是还以为自己不一样,那就是作死了。”
“……”何贵终于动容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二叔居然看得这么明白,干嘛不听我爹的?”
“我怎么不听他的了?这些道理都是他跟我耳提面命的。”何迪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轻声道:“但是你爹是你爹,何家是何家,懂吗?”
“什么意思?”何贵从来没这样想过。在他看来,他爹就是何家,何家就是他爹。
“归顺大明的是你爹,不是咱们何家。”何迪淡淡道:“你爹要对大明保持绝对的忠诚,只能逆来顺受。但咱们何家不能,咱们是广东各大宗族的领袖,咱们有咱们要坚持的东西。”
“说回这件事上,你爹是对的,不然咱家就成了出头鸟,楚王非逮着咱一家收拾不可。”何迪最后对何贵道:
“但咱们也不能说有错。现在又不是当年,当年不归顺就会给全省带来兵祸,现在较量一下又不会血流漂杵。这样都不敢过过招,就直接投降,咱们何家会成为笑柄的,往后也没人再听咱们的了。”
“可是爹不让咱们打他的旗号……”何贵郁闷道。
“哈哈哈,你是他儿子,我是他兄弟,还用得着打他的旗号吗?别人还会把我们看成两家人不成?”何迪不禁大笑起来道。
“哦。”何贵这才恍然,心说老爹总是这样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
当天下午,两道圣旨传至广州。
一道是暂停行刑,命楚王重审道同案的旨意。
另一道旨意则是委任楚王为钦差,巡抚闽粤广西,节制三省地面文武,便宜行事。
圣旨之所以比老六预料的晚到了大半天,是因为太子还随着圣旨,发来了一份吏部的文档。
老六打开一看,见是洪武三年时,道同因孝道,被举荐为太常司赞礼郎的文档。
因为地方举荐孝廉,是要负连带责任的,所以举荐他的北平行省,仔细审查了道同的祖上,明确的记录了他高祖、曾祖到父亲的名字和身份。
其中白纸黑字的提到,他高祖道廉曾担任南宋福建路兴化军都监。
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因为那时候南宋哪有蒙古人?
而且蒙古人改汉姓也是最近二十多年的事情,人家道同五代都姓道,怎么可能是蒙古人?
“哈哈,我大哥是真的细。”老六高兴的把文档递给林仲谟,对道同笑道:“这下太子爷亲自帮你确定身份了,看看谁还敢说你是蒙古人!”
“太子真是明察秋毫,连下官自己都忘了,京里还有这样一份东西。”道同感激的热泪盈眶道:“当时只想着让他们去河间府调查,按察司的人却以路程太远为由,一直在推脱。”
“你祖上明明是南宋人士,怎么又去了元大都京畿一带?”林仲谟一边看一边问道:“也难怪他们会想到污蔑你是蒙古人。”
“当然是宋亡后被掳去的。”道同叹气道:“我曾祖一代就在河间当亡国奴了,世世代代都梦想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一天。终于在我这一代见到了。”
“怪不得。”林仲谟有些理解道同为何如此尽忠职守了,因为他背负了几代人的夙愿啊。
“好了,本王宣布,‘道同身份案’正式变更为‘道同被诬陷案’。”楚王便高兴道:“老林你还没开始调查,就收了份大礼。运气不错哟。”
“但愿接下来的调查也能顺利。”林仲谟笑道。
……
可惜事与愿违,林仲谟接下来的调查处处碰壁……
第二天他便以楚王的名义,要求广东按察使司和广西都司向自己移交所有的卷宗、涉案人员,以及办案的官吏,也要随同前来协助调查。
他准备先从此案的源头开始审理。
然而数日后,广东都司审问此案的官员前来报到时,却告诉他那三个告发道同的蒙古俘虏,已经瘐死了。
“什么?三人同时死在牢里了?”林仲谟难以置信的看着对面的六品官员。
那人姓刘,是广西都指挥使司断事司断事,身边还跟着个九品芝麻官。
刘断事便介绍那人道:“他是我们都司衙门的王司狱,让他跟林方伯禀报吧。”
“什么情况?”林仲谟沉声问道。
王司狱便畏畏缩缩的禀报道:“回方伯,广西乃烟瘴之地,时疫频发,又恰逢六月,牢里流行疫病,死了一半的囚犯,连下官手下弟兄都病死了好几个。那些蒙古人更不耐,一个都没活下来。”
“那些蒙古人,也就说不止他们三个?”林仲谟追问道。
“是,一共二十七个。”王司狱缩缩脖子道。
“好,很好……”林仲谟大热天打了个寒噤,对那帮人的心狠手黑,有了更真切的认识。
刘断事又将他们如何抓到俘虏,在审讯中无意得知道同与道原的关系,转达给广东按察司。广东按察使司又派人过去审问的经过,流利的禀报给林仲谟。
林仲谟听完冷笑道:“但现在已经查明,道知县与那匪首道原根本没有关系,那些蒙古俘虏是怎么想到污蔑他两个人是同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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