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春,是个很好的天气,一声巨大的响却将周家所有保镖都引了来。
众人推门而入,只见林未然捏着那把泛着光的银色手枪对着周继之,形象全无,几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统统只是红了眼圈,眼角有水滴一颗接一刻往下滑。周继之没有丝毫损伤,只是一旁的墙壁多了一个及厘米开的洞,还在隐隐泛着灰。下边的人冲上来拦住林未然,却见周继之莫名一笑,随即喝开所有人。
让她走。
林未然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出了周家。她听到了什么?不,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没有听见他说那把火是夏子玉亲手放的,只是为了拉近周继之,出于自身利益。她没有听到,周继之冷笑的说既然不想再爱我,那就恨。她也绝对绝对没有听到,周继之像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对她提起。
离桑不是你父亲杀的,是我。
我买通林施与身边的人,演了那出戏,只为了激起小笙与你之间的矛盾。如若不这样,我还得浪费多少力气去一个个打压?狗急了会跳墙,你便是最清楚林施与多有东西的人,在你父亲生命和身家之间选择,你一定宁愿他一无所有。更何况,死的那个,是你唯一的朋友,你也会怨的吧。
几乎是在那些字句完毕的同一时刻,那把枪终于还是对准了该对的人。只是林未然的那股勇气在第一声枪响后,便全然被瓦解了。她哭,因为下不了最终的狠手,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脑子里只余下周继之说的那句话不断盘旋。
既然不爱,那恨也是好的。既然不爱,那就恨。
在那一刻,林未然甚至连说他狠的勇气都没有了,她在那一刻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周继之,没有。
夏子玉看见林未然情绪失控地跑进门,迎上去想要追问,却被林未然一个眼神给吓在原地。陌生而充满戒备。她盯着他看的那种眼神,写满了仇恨的眼神,瞬间,夏子玉突然知道了什么。他试图过去拥抱林未然,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对方几个一二三避开。只是避,但不同他说一句话。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夏子玉动了几下嘴唇,最终也只能无力的吐出那么几个字。
你想要我怎样。
林未然才将视线对上他,终于开口。
我想要你陪葬。
闻言,夏子玉苦笑。
妳也不过是不爱我。
根本没想过会将话题牵扯到这上边,林未然偏头逃避,夏子玉却忽然认了真。
从来只有我站在你身后望着你陪着你保护你,你从来没有想过我做所有事的情非得已。周继之来势汹汹,凡事与林家有关联的都陆续受到打压。夏家就我一个男丁,祖祖辈辈这么多年打下来的江山不能毁在我手里,我告诉过你,树倒猢狲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承认,我是没有勇气抛弃一切只为了自己心底的安逸。可周继之呢?如果不是他咄咄逼人,林家不会倒,伯父不会死,所有所有的痛苦你都不需要经历。是他把你推到今天这步的,难道你最大的仇人不应该是他么?可你却一次次的原谅妥协,只不过是因为你爱他。
你能轻易的讨厌我,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不爱我而已。
说完这番话,夏子玉便走了,那好像林未然记忆中,夏子玉第一次发脾气,言辞尖锐一针见血,对她。接着一连几天,都再不见人影。不见也好,林未然想,他说的对,纵使夏子玉对她千般好万般好,可事实是,她不爱他。
而另一个事实是,她再也不能呆在他身边,心无芥蒂。
收拾好属于自己的东西出门那天,日光倾城,林未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应该去哪里,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应该离开,不带任何留恋。曾经林未然觉得,死是解决这些恩怨的最好方法,但现在的她才知道,纵然她死了,也再没有脸面去面对林施与。可是这地方,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只是林未然刚一踏出别苑大门,便被人用沾了酒精的手帕捂了嘴和眼,将其图走。她恍惚听见有人在轻轻说话。
然然,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林未然悠悠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绑在椅子上,手脚都被控制住,挣扎了几下,无果。是在一个仓库,她听见旁边不远处有细碎的声音,转头,却发现了苏里,与她是同样的姿势,正瞪着她,满是鄙夷。反观这边,周继之方接到消息,没有犹豫便去了。没有想过为了什么为了谁要去,但就是去了。
是自己开的车,很稳,没有丝毫的慌乱,衣着光鲜。那个小仓库距离成中心有些偏远,下车,进到仓库门口的时候,周继之停住了脚步,他眼角瞥见角落处的那些些点点,顿了。片刻后眸光却只是一暗,终于头也不回地踏了进去。
林未然看过周继之很多种模样,淡定的,无言的,生气的,耍狠的,却从来没有看见他逆着光微微笑的样子。虽然这个笑容狠明显是对着苏里的方向,并不是对她,可她为什么竟觉得,真的温暖的。那是林未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嫉妒苏里,就为了一个男人的笑容。
人到齐了,夏子玉才出场,依然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将手搭在林未然肩上,对满脸从容的周继之说话。
新仇旧恨,今天一起算了吧。
你当初使计挖走我们夏家最大客户,千方百计想要压垮林施与最后一点防卫,左消右打的瓦解夏家势力,临到最后,连我喜欢的女人都不放过。
闻言,周继之却依然维持着笑容,只给了两个字,幼稚。
夏子玉却突然正经起来,仿若在谈一笔生意,盯着周继之不放。
幼稚么?周继之,你知道我是认真的,否则聪明如你,今天也不会来。因为你深知,全世界不只你一个人信奉,得不到,就毁掉这个狠决的信仰。经过今天一事,就算逃出去了你也不会放过我,至于夏家,你留着它还很有用,遏制其他两边势力,所以不会有任何动作。你看,我多善解人意,大不了死在这里?
周继之终于眯了眼。见状,夏子玉突然笑了起来。
真难得,第一次亲眼在你周大少爷脸上看见愤怒的表情,那些在外人面前从不显山露水的情绪。只是,很可惜,我不尽兴。
很老套的选择题,二选一,周继之却在夏子玉没有将提议说完的时候,毫不犹豫将手指向了苏里。
她。我选她。
林未然仿佛在看一出猴戏,没有悲喜。无论周继之选她,或不选,好像都没有多大区别。选了又怎样,不选又怎样,她太了解周继之,结局都一样。所以冷眼旁观,是她目前唯一想做,能做的事情。
听见周继之的话,夏子玉的笑容便僵在脸上,二人对望,似是不服输。片刻,夏子玉从怀里掏出打火机,瞬间,幽兰火苗微微闪烁。
不信。周继之,我不信。
语毕,他终于将手里的火光一抛,朝着不远处的引线扔去。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周继之冲的方向,依然是苏里。
他要救的人,想要救的人,做下的决定,从来没有被人改变过,连林未然也不行。
直到火药线燃尽,苏里也已经被周继之解开绳子推出了仓库门外。
炸药自然是没有的,夏子玉不过是想要替林未然讨一个结果。周继之若救了她,那么必然有情,若没有,她也好私心死心。只是,只是他一直以为,被救的必定会是林未然,哪料到会是现今局面。夏子玉突然在那一刻真的心服口服。
这样一个男人,注定不敢平凡,注定要做人上人。
夏子玉靠近林未然,帮她解开手上的绳索,歉意一笑。
对不起,然然,还是没能帮到你。
林未然才有了表情,她泯唇一笑,摇头。
我欠你一句谢谢,以前的,现在的,也许还有以后的。
夏子玉,谢谢。
林未然的话让夏子玉解绳子的手慢了一拍,他以为,自己做了那些事以后,真的永远再得不到她的原谅。而就是那一怔,下秒,夏子玉突然整个人往后仰。他一脚固定在一旁的椅子上,逮住身后的手想要反回去,只是一开始处于被动状态,加上身后的人似乎铁了心要将他拉走般,整个过程都很有些困难。夏子玉微微侧头,才发现是周继之回来了。还未有所反应,整个人却硬被推出了仓库,下刻,眼睁睁看着仓库的大门被周继之一气呵成的动作拉下。
夏子玉敲,却只听到阵阵回音,接着里边传来一声冷喝。
有多远滚多远,这里真的有炸弹。
仓库里只剩下两个人。
林未然看着周继之逐渐靠近,像一个不真实的剪影,她分明,又看见了之前他进仓库时,那个温柔的笑容。林未然不动,就这样看着他,直到周继之到她面前,解开她的束缚。
周继之蹲下身,与林未然平视,缱绻握住女子的手。林未然不敢说话,她觉得自己恍惚了,否则怎么会真等到这一天,许多次梦境里出现的画面,原来真的可能实现。许久,久到林未然都禁不住为这静默而颤抖,她才真切的感受到一个温热的拥抱。像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还幸福的时候,附在她耳边说话。
而林未然发誓,这一句,是周继之有史以来说过的最浪漫的话。
否则,原该对他没有任何情绪的自己,怎么听了,竟在顷刻间泪流满面。
不如,一起死了罢。
那天的阳光出奇大,照在人身上一阵暖意,洒在每一个角落,即使是永远暗夜的角落。
林未然从未想过,这一生,她还有机会重来。她听见周继之难得絮絮叨叨,像一个老者回忆往初。
其实将这些说出口也很容易的。不过是你的家人伤害了我的家人,而我的复仇伤害了所有人。
可虽然容易说出口,但我心里清楚的知道。这辈子,我们再也不可能跨越过这些鸿沟,在一起。你忘不了的那些仇恨,我又何尝忘得掉。既然现在,两方已经扯平,我们终于谁也不欠谁,终于还完今生该还的债。那么,不如一起解脱吧。
当最后那个字一锤定音,林未然终于反手抱住了眼前的人,头枕在对方的宽厚肩膀,不住点头,眼泪如倾盆大雨滑落。
拥抱烫人,但甘愿做扑火的飞蛾。
那,苏里怎么办?
却只听得男子一声轻笑。
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有任性的权利么?管它呢,反正明天就白头了。
有什么关系呢?此刻谁都不重要,反正一夜之间,我们就过了一辈子了,白头了。
那场震遍了半个上海的爆炸,如那世纪最绚丽的烟花,要开到荼蘼。
很久很久之后,那间小仓库处的地段被改建成了一幢幢楼房,上海商业中心地段扩大,繁盛胜初。有两个新式女子穿着素雅从这拍拍高楼经过,其中一个眼尖,在一角落发现了什么,拾起来瞧,才知是纸牌,牌面是红心A,正中央是徐家汇老教堂,房顶的十字架隐隐约约可见,漕河泾在堂前蜿蜒流淌。大概是谁人匆忙路过的视后落在了这里,很旧了,泛着点点黄。
有交谈的声音似近又远的传来。
诶,我听我那留洋的哥哥说,在纸牌里,这红心A是有含义的。
哦?什么?
一颗心,属于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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