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冽的泪珠仿佛断了线一般,他一撩衣摆,双膝跪地,“圆圆,我也想圆满,我也想放下,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可我还差一步,只差这一步,我今生就再无遗憾,若你心中对我还有半分情谊,半分怜惜,我可不可以求你,成全我最后的执念,让我此生圆满,再无遗憾?”
齐月盈走到他的身旁,捧起他因爱而卑微流泪的脸庞,“好,我答应你。”
他握着她的手,泪眼朦胧的同时,又大喜过望,然后酸楚落泪,“真的吗?无论我的所求是什么,你都答应我?”
“嗯。都答应。”
“我想你嫁给我,我想你成为我的妻子,我想你为我生儿育女,我想和你安然幸福的度过余生,你真的答应吗?”
“答应。”
他重重叩首在地,谢上天对他如此厚待,谢命运对他如此眷顾,谢她时至今日还愿意成全他的执念。
“圆圆,谢谢你,谢谢你......我爱你,我真的真的爱你,谢谢你,成全我。”他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抱得紧紧的,一生一世都不想再松开。
......
打从这一天起,元冽便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几近圆满了,哪怕还差那么一点点,他也觉得幸福与喜悦快要从胸膛里溢出来了。
他在为他们成亲的事情做准备,他这次仔细询问了她的意见,问她是想和他回西域,还是想留在大周,怎么都可以,他全听她的。
齐月盈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大周,自己登基称帝,这不光是她的意思,也是齐臻齐琮的意思。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选择。
于是元冽便开始铺垫安排了。
阿弥如今已经五岁了,大周的国力蒸蒸日上,所有人都以为局势彻底安稳下来了,结果没想到却忽然传出了太后要下嫁国相元冽的消息。
这让所有人都嗔目结舌,难以置信,因为从古至今,还真的没听说哪位太后下嫁臣子的呢。
这样的传言愈演愈烈,许多人都到元冽和齐家兄弟跟前打探口风,他们三个闭口不言,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反应最激烈的就属萧家仅存的三位藩王了,因为太后下嫁,无异于要把萧家的江山拱手让人了,他们怎么可能会允许?
于是,他们联合在一起,反了。
元冽其实等的就是他们反。
他早就和齐家兄弟备好了兵马,这次他没用西域一兵一卒,兵马全都是齐家军,领军的将领叫做常远,据说也是齐月盈的心腹。
常远在边关征战多年,早已是一身军功加身的赫赫将军。
他亲自带了十万兵与那三位藩王开战,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把他们彻底剿灭,至此,齐月盈登基的前路上再没了障碍。
齐月盈搬回了皇宫,最近元冽每天都很忙,但也每天都会来看她。
真的只是看看,他从未留宿,也并不打算再在婚前对她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这次他是真的学会了尊重爱护,再没了任何肆意妄为的念头,他爱她,再舍不得让她承担一丝半点的风险与非议。
两个人再没吵过架,日子平静而甜蜜,尽管还未真的成婚,可是他却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宁静。
这样宁静而美好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忽然有一天,齐月盈收到了一封信。
她在看这封信的时候,元冽就在旁边。
如今他并不再将她抓的那么紧,他学会了给彼此留出一定的距离,唯有这样,她才会觉得舒适而安全。
齐月盈看完这封信后,笑着对元冽道,“完颜述律登基了,他现在是北狄新皇,下个月,他会来大周见我。”
元冽正在饮茶的动作一顿,他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含笑问她,“那你会去见他吗?”
“会的。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呢。”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完颜述律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友人。友人来访,她自然要去见的。
“那你告诉我,不怕我去杀了他吗?”
齐月盈:“不怕。”
“你不怕我生气了吗?毕竟我前科累累。”
“不怕啊,我想做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再不会瞒你什么了。”
元冽认真的凝视着她,“我是说真的,如果我去杀了他,你会生气吗?你会恨我吗?”
齐月盈摇头,“不会。如果他真的被你杀了,那也是命运使然,我为什么要去恨你?我去做我想做的,你也去做你想做的,至于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他抬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无奈感叹,“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他要带你走,你会跟他走吗?我记得你说过,你已经原谅一切了,所以,你应该也不再恨他了,是吗?”
“我不恨他了,我也不会跟他走。我去见他,是因为有些话,我想跟他说清楚了。”
元冽一颗心安定下来,“那就好,你去见他吧。不过你见完他,也还是会嫁给我的吧?你不会变卦吧?”
“不会呀,我答应你了呀,答应了就要做到。我长大了,说话算话,再不毁约了。”
元冽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无比温柔的说,“谢谢你。还有,我不会去杀他的,我已经改好了,真的,虽然......还是会有点小紧张,但我相信你,见过他,就把过去都放下吧,回来做我最美的新娘,我的女皇陛下。”
“好。”
......
一个月后。
仙女峰,报国寺。
已经是大昌皇帝的完颜述律不顾危险,只带了两百名随从,悄然潜入大周境内。
他提前已经给齐月盈来过信,他会准时来见她,到时候,无论她对他是杀是刮,他都心甘情愿。
他的心腹曾跪地痛哭,反对他冒险前来大周,毕竟若是大周抓了他直接杀了,他们大昌可就彻底乱了。
可是谁也阻挡不了完颜述律,他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与她分别的四年来,没日没夜,他都在被思念和痛苦煎熬,他机关算尽披荆斩棘的登上皇位,就是为了能够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告诉他,他已经可以给她那三种身份中的两种了,他想知道,她是否愿意跟他走。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知道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愿意跟他走的,可他还是要来问一句,否则,他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齐月盈早就提前吩咐下去了,所以完颜述律这一路行来,没有遭到任何的伏击埋伏,他们顺利的来到了金洲,来到了仙女峰脚下。
他知道,她就在峰顶,她在等他,打从他踏入金洲那一刻,她便已经在等他了。
四年的思念与煎熬,他曾想过无数次,再见她之时,他该怎么向她请罪?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想到了,自己该怎么做。
所有的北狄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的那个心狠手辣,智谋无双,骁勇善战的新皇完颜述律,居然会以帝王之尊,从仙女峰脚下,一路攀登,三步一跪拜,九步一叩首,从山下到山顶,每走一步,他的脑海中都会把他们过往的一幕幕重放一遍。
他们相伴那三年,她与他说过的每句话,她为他展露的每个笑颜,她因他落下的每滴眼泪,他全都不曾以往。
在分别的一千四百多个日夜里,他每思念她一分,就会把过往的一幕幕回味多一分,时至今日,她早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是他至死不渝的执念。
齐月盈在山顶的凉亭处等他,她早已知道了他是一路跪拜上来的,但她并未动容,也并未阻止,一直到他来到了她的跟前,最后一拜后,再未起身。
“月盈,我来向你请罪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终于有机会亲口说给她听了。才开口,便已泪湿了眼眶。
齐月盈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想要扶起他,可是他却执意不起。
她无奈,只好这样蹲在他身旁陪他说话,“你一路跪拜上来,我已经收到你的忏悔和诚意了。洛修......我还是习惯这样叫你,可以吗?”
“可以,我也喜欢你这样叫我。”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他只是洛修,真的就是洛修,完颜述律这个名字代表了阴谋与血腥,代表了他对她的欺骗与背叛,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把这重身份从他的生命里抹去,只做她一个人的洛修。
齐月盈:“我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不恨你了。你也不要再愧疚了。其实汉人也好,北狄人也好,命都不是我们自己选的,生来如此,谁也没有办法。北狄之所以一心攻掠大周,也不过是天不给北狄活路,北狄人想活,只能去争,去抢。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哪里又有什么谁对谁错?
以前我不懂这些道理,但是现在我懂了。
我想告诉你,其实你没有做错,你我之间,只是各为其主,你来大周做细作也好,你接近我算计我父亲也好,站在你的立场,你都没有错,你此生唯一的错,大概就是不该爱上我,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如此痛苦,你会在功成身退后,做个自由自在的牧民,或者也会像今天这样,历经杀伐之后,荣登九五至尊。
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你自己吧,都放下吧。”
在来之前,他曾想象过她各种各样的态度,他以为她或许会哭,会恨,会杀他,但惟独没想过,她竟直接笑着对他说,原谅他了,还劝他放下。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是喜还是悲。
“月盈,你真的......原谅我了?”
“嗯。”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可以让你成为皇帝的妻子,我也可以让你成为皇帝的母亲,你曾经说的,我做到了,如果你不再恨我,那么我们还能不能重新开始?”
他恳切的看着她,像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齐月盈在他哀伤恳切的注视下,摇了摇头,尽管知道这对他很残忍,可她还是没有丝毫迟疑的摇头了,“我不能跟你重新开始。”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答应了一个人,此生要给他圆满,我要嫁给他。”
洛修的拳头紧握着,指节泛白,他想到他曾听闻过的那些太后将要下嫁元相国的传言......
原来,竟都是真的吗?
“是元冽?”
“对,是元冽。”她看着他泛白的指节,“所以,你想杀了他吗?”
“如果我杀了他,你会和我走吗?”
“不知道。但只要他活着,我就会嫁给他。”
他这才意识到她与过去的不同,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就好像她整个灵魂都已经脱胎换骨,洗涤一新,她现在,不爱,不恨,不贪,不怒,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再难让她平静的新湖起一丝波澜。
他握着她的手,“那你希望我杀他吗?”
“不希望。他对我很好,是很爱很爱我的人,我不想失去他。但如果他死了,我也没办法,所以,如果你想杀他,那就去吧,我不会阻拦你,你遵从你自己的心意行事就好,我不干涉。”
她诚实的不得了,却叫他心中升起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诞之感。
四年时间,竟可以让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
她都变得让他看不懂了。
“月盈,你变得让我不敢认了。”
她没说话,只是笑笑。
他又问,“那你爱他吗?”
她点头。
“那......你还爱我吗?”
他紧张而忐忑的看着她,仿佛她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打落地狱,让他心如死灰。
“爱的。”
他忽然就笑了,笑中含泪,到最后,竟是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她伸手在他的肩膀拍了拍,“别难过了,放下就好了。”
洛修抬起头看她,“既然你爱他,也爱我,那为什么选他而不是我呢?”
“因为,我答应他在先啊。”她说的理所当然。
洛修忽然就懂了,眼前的这个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他日夜思念的齐月盈了,她不再是她,可她仍旧是她。
“月盈,其实,你是谁都不爱了吧?”
齐月盈:“我爱天地万物,我爱自己,我也爱你和他。”
“你也爱夏雨冬雪,春华秋实,对不对?”
“嗯。”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这几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四年而已,她竟已经变得让他不敢认了。眼前的她分明还在这个尘世,可是却好像和尘世再没了羁绊,她自成一体,自有天地,过往的那些爱恨嗔痴,真的再难沾染她半毫了。
“你现在,快乐吗?”
齐月盈点头,“我很快乐,每一天,每一刻,都很幸福,很满足。洛修,不要再担心我了,我真的长大了,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痛苦了。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放下过去,不要再因我而痛苦。”
放下?
她已经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放下?或许死亡都不能。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她,他对前路感到迷茫,但他仍旧记得自己此行来的目的,不只是齐月盈。
还有阿弥,他们的儿子。
他知道,他已经彻底失去齐月盈了,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得到她了。
他只有阿弥了,阿弥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绝对不能再失去儿子!
“月盈,你要嫁给元冽,那阿弥怎么办?你确定元冽能容得下他?阿弥还是个孩子,他无法与元冽相争,将来大周江山落到元冽手中,你让阿弥如何自处?”
齐月盈:“元冽容得下阿弥,不会伤他。至于江山,我会自己登基,我不会伤阿弥,我会好好照顾他,抚养他长大。”
“让我带走他吧!纵使元冽容得下阿弥,可是我却容不得我的儿子管别的男人叫爹!再说阿弥本来是皇帝,就算是你这个母亲登基,将来你的皇位也必然是传给你与元冽的孩子,阿弥现在还小,不懂得这些,将来长大了,他会伤心的。所以,让我带走他吧,好不好?我已经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他是我最后的亲人和希望了,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吧......”
他语带哀求,生怕她会拒绝。
齐月盈看他如此难过的样子,略微迟疑过后,仍旧还是按照原本的打算,问他,“洛修,我曾经有一件事骗了你,你想知道真相吗?”
“不想!”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虽然并不知道她骗了他什么,但内心的直觉告诉他,他不想听这个真相,“我只想再问你一次,你曾经,是真的爱过我的,对吗?”
“对,我爱过你。”
“如果我不是北狄人,如果我没有害死你的父亲,你会愿意嫁给我,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会的。”
“那你现在,也依然爱我,如果不是你答应元冽在先,只要我恳求你,你是会嫁给我的,是吗?”
“或许吧......不太确定,我想象不出来。”她回答的很认真,也是真的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洛修凄苦一笑,“好,这就足够了,我不再奢求更多了,我也不想知道什么真相,我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那好吧。”她决定成全他。
“所以月盈,我现在不恳求你嫁给我,我恳求你把阿弥还给我,好不好?”
她叹息一声,“我把阿弥叫来,你自己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和你走吧。”
齐月盈给守在不远处的锦绣使了一个眼色,锦绣会意,不一会儿就把阿弥带了过来。
今天,齐月盈料到了这种局面,所以来时,便让人把阿弥也一起带来了。
如果洛修想听真相,她便告诉他真相,那么阿弥自然也就不用露面了。
如果洛修不想听,那么他必然是要见阿弥的。
阿弥如今已经五岁了,他的容貌十分出众,眉眼脸型,都与齐月盈十分神似,但他却并不像小女孩,他年纪虽小,但已经能够看出身高腿长的骨架轮廓,现在阿弥站起来,已经有齐月盈的腰那么高了。
阿弥一脸懵懂的被带到齐月盈跟前,齐月盈领着他到洛修跟前,她对洛修说,“你自己问问他吧。”
洛修上上下下的打量阿弥,阿弥也在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
因为洛修仍旧是跪着,所以两人的视线竟也持平了。
“阿弥,我是你父亲。”洛修颤抖着声音说出这一句。
阿弥回过头看了一眼齐月盈,似是在求证,齐月盈笑着向他点了一下头。
阿弥回过头,问他,“你是完颜述律吗?”
“我是。你知道我?你母亲跟你提过我吗?”他伸手把这个孩子拉到自己跟前,阿弥也并未抗拒。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他竟从这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心疼,这个孩子在心疼他。
洛修觉得,这就是父子天性,所以哪怕这是阿弥长大后第一次见他,也仍旧不会怕他,不会生疏,反而是在心疼他。
他实在是太久没有被亲人心疼过了。
尤其是在齐月盈彻底拒绝他之后,他更是什么念想都没了,如果不是阿弥,恐怕他真的要万念俱灰了。
阿弥认真的说,“两年前,母亲病危,临终前,她曾写过一封绝笔信,她说,如果有一天,大周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让我拿着那封信去找一个完颜述律的人,我当时就觉得,那个叫完颜述律的人,或许是我的父亲吧。因为母亲从来都没在我面前提过先帝,虽然我姓萧,可我觉得我不是萧允宸的儿子,我瞎猜的,不知道对不对,但今天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洛修难以置信的看向齐月盈,“两年前,你曾病危?”
齐月盈:“嗯,都已经过去了,当时御医说我大限将至,我也自觉要撒手人寰,所以便想把阿弥安排妥当,我怕我死后,他坐不稳江山,终有一天会被皇权所伤,所以我才写了那封信。我想着,纵使我死了,你念在我们曾经的情谊上,也会照顾好阿弥吧。结果我没死,所以那些安排也就没用上。”
“所以你是历经了生死才会看淡一切,性情大变的吗?”
“或许吧。”她莞尔一笑。
洛修问阿弥,“那封信呢?”
阿弥从自己的怀里拿出那个荷包,“我一直贴身带着。”
洛修接过,展开那封两年前的绝笔信,那是她曾在生命将尽时写下的词句,每个字,每句话,都带着诀别的悲凉......
他无法想象,当时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
齐月盈看他捏着信纸的手在颤抖,叹息一声。既然他已经认准了阿弥就是他儿子,那就让这件事在他心底更加坐实吧。看过这封信,他是永远都不会怀疑阿弥的身世了。
或许,这也是上天注定的一段父子缘分吧。
看完这封信,洛修重新将它放回荷包,仔细妥当的收在自己的怀里,他将阿弥搂进自己的怀中,“阿弥,父亲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母亲今生今世都不会要我了,你若是也不要我,我就只能孤独终老生不如死了,所以,你愿意离开母亲,和我回大昌吗?
我拥有的不多,只有一个大昌皇位,我向你保证,你会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你来我身边之后,我不会再娶妻生子,我们父子两个相依为命,将来,我把大昌的皇位传给你,你想做什么行,好不好?”
阿弥落下眼泪来,他本就是个善良柔软的孩子,生性敏而多思,洛修这一番话说的他难过极了。
“父亲,我能去问问母亲吗?”
洛修松开了他,“好,你去问。”
阿弥重新来到了齐月盈跟前,齐月盈蹲下身,将他搂到自己的跟前。
“母亲,你想我和父亲走吗?”他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齐月盈:“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所以怎么选,你自己决定,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无论你怎么选,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都是我心爱的阿弥。”
“你是真的要嫁给元相国了吗?”
“是啊。”
“那你们以后会有新的孩子吧?”
“不知道啊,子女缘也是天注定的,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顺其自然吧。”
阿弥叹息一声,“肯定会有的,母亲,你身边有很多爱你的人,两位舅舅,元相国,我,还有你未出世的孩子们,但是父亲身边,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想跟他走,我舍不得他一个人孤独终老,我以后,一定会回来看你,你永远都不要忘了我好不好?就算你有了新的孩子,你也要永远都爱我,好不好?”
“好!你是我的长子,我永远都爱你。”她说着,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
......
大周承裕五年,萧煜禅位于其母,齐皓改立国朝为大齐,年号盛熙,追封其父齐昇为武宗帝。
齐臻封荣王,封地荣州。
齐琮封誉往,封地禹州。
西域汗王元冽献十六国于大齐,女帝齐皓封其为摄政王,总揽大齐朝政。
同年八月,女帝与摄政王完婚,举国欢庆。
十年之后。
凤栾宫。
年仅五岁的小公主齐望舒像小鸟一样跑了进来,一路跑,还一路叽叽喳喳的告状,“娘,娘,哥哥他又欺负我,他笑我笨!您要帮我!”
齐月盈张开怀抱,女儿便如投林的小鸟一般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十年的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脸上明媚温柔的笑颜亦如当年。
“那你应该去跟你爹告状啊,他最疼你了,肯定会教训你哥哥的。”她捧着女儿的小脸,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齐望舒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我不能去,因为哥哥太狡猾了,他之前骗我跟他打了个赌,赌输的人不可以去找爹爹告状,我输了......”
齐月盈对女儿报以万分同情,“所以你为什么要去和你哥哥打赌呢?他那脑子像极了你爹爹,都不用赌,就知道你一定会输啊。”
小丫头狡猾的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啊,我又不是真的笨,所以我没去向爹爹告状,而是来找娘您告状啊!您帮我向爹告状,这样就不算是我自己告状啦,哈哈哈,而且爹爹那么听您的话,您帮我告状,肯定比我自己告状效果更好!哥哥大笨蛋,连这都想不到,还敢笑我笨!我可机灵着呢!”
齐月盈笑看着女儿身后一前一后走进来的元冽和长子齐玄,这一双儿女,长得全都像极了元冽,没有一点像她。
元冽对此颇多遗憾,一直缠着她,想让她再帮他生一个像她的女儿。只可惜,生了女儿之后,她一直也没能再有身孕。
“你说谁是大笨蛋?嗯?”齐玄提着妹妹的小耳朵,把她拎到自己的跟前。
齐望舒夸张的喊疼,可其实齐玄很有分寸,怎么可能真的弄疼她,兄妹俩差了四岁,可是齐玄却总是能够和这个调皮鬼一样的小妹妹玩到一起去,所以现在小公主缠着最多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哥哥。
元冽和齐月盈对此都是莞尔一笑,置之不理。
元冽坐到她的身旁,看着那边笑闹的一双儿女,忽然对她小声说道,“你看他们像不像咱们两个小时候?我记得我那时候好像也总是逗你,说你笨,然后你就会去告状,有时候还会哭鼻子,不过每次我都能哄好你。”
齐月盈笑嗔了他一眼,“你儿子这个毛病都是随了你。”
“对啊,缺点都是我的,优点都是你的。”他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倒也清楚,无论优点还是缺点,这两个孩子全都是像他,不像她。一开始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近年来,他似乎是有些懂了。
这十年来,西域并入大齐,他为摄政王,常住大齐金洲,可是每年也都会去西域巡视一次,不然恐怕会出乱子。
每年,都是他自己去,今年,他想带着全家一起,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否愿意和他一起踏上西域的土地了。
“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西域?朝政可以托付给阿琮,阿玄和望舒他们也都没去过,这次刚好可以带他们去领略一下大漠风光。”
那边两个小的一听,立马过来凑热闹,“要去要去!”
他们早就在金洲城待腻了,有机会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当然开心了。而且他们听说,西域是爹爹打下来的,可他们却一次都没亲眼看过,当然对那边向往不已。
齐月盈从善如流的点头,“那就全家一起去吧。”
元冽心头一热,眼眶险些湿润了。早年间,她有多抗拒踏上异国,他是知道的。
现在,他们做了十年的恩爱夫妻,儿女双全,相濡以沫,她终于,愿意信任他了吗?
打发走了一双儿女,他拉着她的手,“圆圆,谢谢你。”
“去玩而已,巡视操劳的是你,我们都是跟着去享乐的,你还谢我?”
她手抚上他的脸,这十年,他脸上的岁月痕迹比她要重的多,因为无论朝政还是家庭,他承担的压力都要比她重的多。她虽然是女帝,但是其实她对朝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她依本心而行,只要不出大乱子,她基本上都懒得管,这本就是她的天性。
而大齐在元冽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国富民强,也从来都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元冽把她的手放在掌中轻吻,“谢谢你愿意信我了。圆圆,你真的不怕了吗?不怕我把你扣在西域,不让你回来了?”
“那就不回来了吧。我还记得你当初说要给我造一座宫殿呢,我想要什么样的都行。不知摄政王殿下把宫殿建好了没?要是比金洲的宫殿差,我可是会给你甩脸子的。”
元冽哈哈大笑,“早就建好了,这次你刚好可以去看看!”
四月。
摄政王带着女帝陛下,大皇子齐玄,小公主齐望舒一起踏上了西域之行。
随行的护卫禁军浩浩****足有两万人,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这一路行来都十分的顺利,在元冽的治理下,大齐境内几乎没有能够作乱的悍匪,更别提敢打女帝陛下西巡大军的主意的了。
他们走的并不急,主要还是以游山玩水为主,两个小家伙真的是快乐的都要飞起来了,他们正是爱玩爱闹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每到一个地方都好奇的不得了,什么都想尝尝,什么都想看看。
七月份,他们这一行队伍才行到了大漠中。
夜晚,一家四口坐在大帐前看星星。
沙漠的星空是最迷人的,是其他地方根本比拟不了的。
齐月盈莫名的想到了十几年前,她第一次来大漠,那时候,陪她一起看星星的,是洛修。
她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想起他了,偶尔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也不过是因为国事。
她只要知道阿弥在大昌过的好,过的平安,那就足够了。
但今夜,不知怎的,她就是想起洛修了,人生匆匆,真的很像大梦一场。
她是梦醒之人,只是仍旧活在梦中而已。
这一天晚上,齐月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邀月宫。
她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有一双温柔的手,将披风盖在她的肩头。
她随之醒来,见到了洛修。
他还是当年的模样,就好像此后这十几年的光阴都不曾存在,一切不过都是她午睡后做的一场梦而已。
“洛修......”她眨了一下眼睛,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
他笑着在她身前蹲下,“月盈,我来向你道别。”
“道别,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可以,我想去一个来生有你的地方。”
齐月盈看着他,多年未曾有过波动的心湖,居然泛起了离别的酸楚。
“你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嗯,别哭,这对我而言,是解脱。”他手捧上她的脸,“我来见你,是想问你,你还爱我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哽咽着,不停落泪。在这个梦境里,她只是十几岁的她,她不再记得元冽,不再记得阿炫和望舒,她只记得洛修,这是她最爱他的时候,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种种,她怎么可能不爱他。
他把手放在她的后颈上,像以前许多次的那样,仰起头吻上了她的唇。
“我的小月亮,今生,你我有缘无分,我纵使再怎么努力放下,也终究是求不得,意难平。你把来世许给我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泪眼朦胧的点头,“好。”
“来世你要好好爱我,要一生一世都爱我,把我今生的遗憾都弥补上,好不好?”
“好。”
“谢谢你,月盈。”
他的身影开始在她面前消散,化作点点金光。
她哭的声嘶力竭,可是却什么也留不住,就好像今生逝去的缘分,终究,注定成空。
“月盈,余生,你都要幸福安乐啊,我爱你,一直一直,都爱你......”
齐月盈在沙漠的大帐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湿了枕巾。
她的心底好像空了一块,她皱着眉头,抚上自己的心口,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消失。
元冽此时也睁开了眼睛,他发现了她未干的泪痕,“怎么了?怎么哭了?”他已经好多年没见她哭过了。
齐月盈笑笑,梦中的悲痛如水过无痕,“就是做了个梦而已。你呢,怎么醒了?”
他把她抱进怀中,“圆圆,我刚刚,梦到阿惜了。”
“别怕,我在呢。”她轻抚他的背,她知道,他最怕的事情就是梦到阿惜,他曾经的病根,就是阿惜,每次只要梦到阿惜,他就会发病,但他已经好多年都不再做关于阿惜的梦境了。
元冽:“这么多年,你好像,从来也没问过我,阿惜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听。你一直不肯说,那这件事一定是你不愿意回想,不愿意面对的。不要逼自己。”
“我刚刚梦到阿惜,她对我说,她要去转世投胎了,让我不要再挂念她了。”他说着,语带哽咽,“我觉得很好,她终于要拥有新的人生了,我替她高兴。”
然后他就把当年的旧事告诉了她。
元冽乃是元氏一族的宗子,长子嫡孙,按照宗族规矩,族中基业绝大多数都要由宗子继承。
他父亲也是嫡长子,所以从小在族中也是占尽优势,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但他父亲还有个嫡亲弟弟,也就是元冽的叔父。
叔父对他们一家都非常好,元冽更是曾经把这位叔父视为第二位父亲,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叔父竟然从小就嫉妒他父亲,想着谋夺家业。
原本叔父还打算徐徐图之,可是谁曾想,元冽十五岁就高中状元,再这样下去,元冽宗子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还哪里有机会给他徐徐图之。
于是叔父便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勾连一伙出名的悍匪,将元冽父母的马车逼落山崖。
父母离世后,元冽大受打击,可这仍旧不足以击倒他,也不足以动摇他宗子的地位。
想要彻底废了他,那必然是要让他身败名裂才好。
可怎么才能让新科状元郎身败名裂呢?
于是他们便心生歹记,叔父利用元冽兄妹对他的信任,暗中给他们二人下了药,关在一个房间里。
元冽武艺高强,为了防止他破门而出,给他的药里还加了软骨散。
元冽也是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一直算计他们一家人的,竟是自己视为第二个父亲的叔父。
阿惜知道,过不了多久,叔父就会引着人来‘撞破丑事’,到时候元冽与妹妹通/奸的罪名就彻底洗不掉了。
她为了保住他,直接在还清醒的时候,就用发簪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元冽当时动弹不得,等到他终于熬过药性之后,一点点爬向妹妹的尸体,将血泊中的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父母,他的妹妹,他的天,都在那一刻彻底坍塌了。
齐月盈曾经说的没错,早在阿惜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疯了。
他的功夫比叔父以为要厉害的多,熬过软骨散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短的多。
他没给他们来‘捉/奸’的机会,他直接破门而出,提剑就去杀了叔叔一家上下十三口,然后彻底被逐出宗族,身败名裂。
大家族里各种丑事多的很,大家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元冽亲叔叔算计他们兄妹的事,族中长老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可是猜出来,他们也不会认,反正元冽已经彻底毁了,那不如就把所有污名都让他一个人背了吧。
所以世人只知道元冽忽然发疯杀了叔叔一家十三口,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也正是因为这样悲痛黑暗的过去,将元冽对人性和人心的信任彻底摧毁,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没了,他无法再信任接受任何人,只除了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的齐月盈。
因为她象征着他的过去,象征着他的童年,是他生命中仅存于世的美好,他不能放下她,放下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圆圆,我觉得,直到今天,我才彻底的放下一切了,我放下阿惜了,我不再恐惧想起以前了,我觉得我的人生里再没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了。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圆满?”
齐月盈:“是,恭喜哥哥,终于圆满了。”
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圆圆,谢谢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救赎,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今天。谢谢你,成全我的执念,让我此生圆满。”
“我也要谢谢哥哥呀,我也是因你而圆满,谢谢你。”
元冽:“那来生,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齐月盈:“不行哦,来生,我许给别人了。”
“那下一个来生呢?”
“我没有下一个来生了呀。”
“这么笃定?”
“是啊,因为我今生就已经醒了。”
元冽低叹一声,“也对,我既今生圆满,还要什么来世?那么,我也不要来生了,就到此为止吧。”
......
大齐盛熙十年,大昌太宗完颜述律因病驾崩,太子完颜煜即位。
其后大昌陷入内乱,诸王征战不休。
完颜煜率兵平乱三年,后认大齐女帝齐皓为母,献国于齐,女帝特封完颜煜为北王,统领北方诸部族部落。
至此,大昌、大齐、西域,三地一统,天下归一。
乱世就此终结。
作者有话说:大结局啦~
好感慨啊!
这是我写的最全情投入的一个文了,我甚至觉得里面每个角色是活得,他们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同身受。尤其是洛修,他总能把他求不得意难平的痛苦清晰的传递给我。
我很感谢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物,虽然是我写的他们,可是他们也教会了我很多,让我感悟很多。
最后麻烦订阅了全本的小伙伴给本文打个分,对作者君来说很重要哦~谢谢,么么哒~
为了弥补洛修今生的痛,我们一起相约来世吧~
谢谢大家一路对我的支持,么么哒~
《明月入我怀》
文案:
洛修最近经常梦到一个女人,每次醒来后都觉得心痛如绞,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分别求助了心理医生,精神科医生,阴阳术士,塔罗女巫,著名高僧......等不计其数的能人异世,可是最终却没人能让他从那样的梦境里解脱出来。
就在洛修以为自己快疯了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个女人,那是齐家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大小姐齐月盈,尽管她的身边还跟着刚刚与她商业联姻的未婚夫,但洛修仍旧决定要不择手段的把这个女人纳入自己的怀中......
PS:本文为《从贵妃到女皇》的现代番外篇,因为想给洛修一个圆满的人生,所以才有了这个脑洞。没看过的小伙伴也不影响阅读,可以当成一个独立的故事看。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