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早晨,初雪。
“豌豆熟了连盖打,胡豆熟了指甲剥。员外雇俺做长工,俺给小姐暖被窝!咿呀伊尔哟,呀尔伊尔哟……”陈文周哼着小曲正在摘菜。
骁骑营的哨官进来了,“哪位是陈文周兄弟?”
“我就是,”陈文周放下青菜,举手回答。
哨官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情景再现感。
几天前,他到这里传令全体进攻将军沟,陈文周正在摘菜,也是举手回答,不同的是上次问的是“我算不”,这次回答的是“我就是”。
“哨头有什么吩咐?”陈文周把沾着菜屑和泥土的双手在屁股上擦了擦,起身问道。
哨官笑道:“李将军找你有事。”
“李嗣业将军?”
“咱营除了他还有别的将军吗?”
陈文周点了点头,跟郝廷玉打了个口头假条,就跟哨官走了。
除了那次摸黑攻打将军沟,这是陈文周第一次去火头队以外的地方。
哨官把陈文周带到屯所,指着前面的军帐,“就是那里了”,然后就撤了。
屯所是由大大小小的营帐的组成,四周围着鹿砦和尖木,用以防备和阻拦敌军的骑兵。
屯所的前方设有一座辕门,辕门以内就是骁骑营的指挥部了,此刻骑兵们正在练习马术和马上搏击动作。
这一路走来,骑兵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以异样的眼神盯着陈文周。
陈文周局促了,他把还沾着泥巴的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骑兵们还是盯着他;
陈文周不安了,他又捂住屁股上破了洞的裤子,骑兵们还是盯着他;
陈文周纳闷:不应该呀,难道我真有这么土!这身衣服可是我前年才刚买的新衣服。
社会心理学学术界有一个著名的论断:当人身处陌生而复杂的环境下,会产生一种紧张和恐惧的情绪,进而形成恶性循环,使他的语言和动作失常,陈文周就置身于这种情况之下。
骑兵们的目光虽然没有恶意,却带着惊讶和笑意,这让陈文周有一种暴露在敌人密集炮火下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尽量找人少且有掩体的地方走。
陈文周心想:如果他们再这样看着我,我就匍匐前进。
眼看李嗣业所在的营帐就在二十米开外,突然斜刺里毫无征兆地杀出两条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就用链子把陈文周锁起来。
如果不是白天,陈文周会觉得这两人的帽子上肯定各写着四个小篆:你也来了、正在捉你。
陈文周深深折服于自己的唯物主义矛盾辩证法和因果联系普遍真理。
在火头队的时候他就预测到李嗣业会记仇,据陈文周分析,李嗣业官复原职后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把自己给办了,为什么?
因为自己强烈谴责过李将军的失败之处。
一位将军怎能忍受一个小杂毛的批评?
不幸中的万幸是自己给他打过招呼:留一条全尸。
营帐里的李嗣业正在揣摩地图,两个彪形大汉拖着陈文周向他抱拳说道,“将军!这人在屯所里左顾右盼鬼鬼祟祟,估计是叛军的探马!”
“哦?”李嗣业没想到敌人的奸细竟然已经打入我军内部,情况看来非常不妙。
他抬起头一看,高深莫测地笑道:“好个叛军探马,左右部曲将!”
“在!”两名大汉答道。
“拖出去砍了祭旗!”
“是!”
两个部曲将拉起铁链就要把陈文周拖出辕门祭旗。
“慢!”陈文周挣扎着身体扭来扭去,力抗部曲将的拉扯,大声喊道。
“还有什么话说?”李嗣业耷拉着眼皮问道。
陈文周已然明白,这李嗣业果然是个设局的高手:先用军令把自己诳到屯所,然后再给自己坐实一个反动派特务头子的罪名,不着痕迹就把自己三开:开除军籍、开除公职、开除小命。
这样一来,名正言顺,他李嗣业也不会落个心胸狭窄、公报私仇的恶名。
“容伸一言而死!”陈文周面色激愤,义正词严。
听到陈文周酸不拉几的将死之言,李嗣业有点想笑,但表情冷淡,“有什么遗言就说。”
“你当初答应留我一条全尸,李将军既是一军主将,想来不会说话不算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嗣业点点头。
两名部曲将把陈文周拖到一个貌似烫猪的大缸前,强令他脱光衣服跳进去洗澡。
陈文周抵死不从力保清白,奈何部曲将以“不留全尸”相要挟,最终陈文周屈服于**威之下,洗完了澡部曲将又给他换了一套新衣服。
陈文周心想这个李嗣业真是个讲究人,杀个人都这么多过场。
看来将军还挺讲义气,我只让他给我留条全尸,没想到连我的后事都给一并给操办了,像现在这样洗干净又换上新衣服,只等我两腿一蹬就可以入棺下葬,真是万事俱备,只差断气了。
部曲将把陈文周带回李嗣业营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李嗣业跪坐在草垫上,面前摆着酒水和一条羊腿,颇具小资情调。
陈文周很生气,这是典型的公款吃喝搞腐败。
陈文周暗忖,李嗣业不仅讲究还很周到,给我净身不说,又担心我做了饿死鬼,让俺吃饱了再上路。
这样说来,陈某人今天不死就真是不够意思了。
李嗣业摆摆手,屏退了两名部曲将,“请坐。”
坐就坐,陈文周瞥了李嗣业一眼,一屁股扔在李嗣业对面的草垫上。
“吃肉,”李嗣业扯下一溜羊肉,递给陈文周。
吃就吃,陈文周接过羊肉,啃得满嘴流油。
“喝酒,”李嗣业给陈文周倒上一碗酒。
喝就喝,陈文周端起酒碗就准备灌。
嗯?酒?!
罢了,送我上路了。
据陈文周推断,这杯酒应该是孔雀胆、鹤顶红、蝎子尾混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的强效杀虫剂,保守估计其威力应该是和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颠同一级别。
见血封侯的结局已经昭然若揭,陈文周闭上眼,死亡的恐惧让他的手轻抖,额头上冒起细密的汗珠。
也罢,陈文周一咬牙关,尽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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