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拔旗之祸
1
凡浩天亮时来到码头。停泊在岸边的十几条煤船仍在冒着青烟。管家老蒯带着几个人在清点火场损失。老蒯见凡浩来了,立刻走过来。凡浩皱起眉朝火场看看问,这把火……损失有多大?老蒯说,对咱们来说是雪上加霜啊,本指望这十几船煤运去天津能回来些银子,可现在连船也赔进去了,今天一早百利船业的人听到消息就来了。
凡浩问,百利船业的人说什么?
老蒯说,还能说什么,要求赔船。
凡浩说,他们没有让咱赔偿的道理,出事的时候船上有他百利船业的人,他们也有责任。老蒯说,大少爷,这是咱们这一行的规矩,运煤期间,船有损坏都是要由租家承担的。凡浩哼一声说,我就不信这规矩,他百利船业再来人,你让他们来冲我说话!
这时兰兰匆匆来到码头。兰兰将凡浩拉到一边说,凡浩哥,我马上要去玉田。凡浩问,去玉田干什么?兰兰说,我姑妈病了,听说病得很重,恐怕……凡浩听了立刻说,你骑我的马去吧,这样快一些。兰兰说,我恐怕,一两天回不来。凡浩说没关系,家里还有别的马。兰兰听了点点头,想想又说,我哥昨晚,后半夜才回来。
凡浩问,他说去干什么了吗?
兰兰说,什么也没说。
凡浩点点头说,昨晚洪武叔也一直不在……
此时鲍尔温正坐在开平矿业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将一张支票放到办公桌上,推到坐在对面的胡华面前。胡华拿起支票看了看,光洁的脸上现出些微笑意。
鲍尔温说,赫伯特,这张支票上的数额,你还满意吧?
胡华点点头,嗯一声说,不过,墨林公司给我一张支票,我给墨林公司的可是一座金山啊。鲍尔温说是啊,这一次墨林公司能得到开平煤矿,你赫伯特从中做的工作我们心里是有数的,用德璀琳先生的话说,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啊,将来,你的名字一定会在我们大英帝国的煤炭史上留下一笔!胡华淡淡一笑说,这倒无所谓,我的梦想,是将来能在我们美国的历史上留下一笔。他说着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开平公司门前的旗杆上已经没有了米字旗,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旧衣服,像一个人吊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飘着。
胡华转过身说,鲍尔温先生,您从这根旗杆上,看出什么了吗?
鲍尔温说,我已经让护矿队的人去调查。
胡华说,这件事……恐怕没有这样简单。
鲍尔温哦一声说,赫伯特,你指什么?
胡华说,您看,这挂在旗杆上的是什么?
鲍尔温说,不过是一件旧衣服。
胡华微微一笑说,你不觉得,这件衣服有些眼熟吗?
鲍尔温来到窗前,朝外面的旗杆上看了看,摇摇头。
胡华说,如果我没记错,这件衣服应该是开平公司的管事韩三省穿过的。鲍尔温立刻愣一下,看看胡华,你说……韩三省?胡华点点头说,这个人,我在公司见过,他好像永远只穿这一件衣服,而且,你发现了吗?这件衣服上还有血迹,这说明,他在出事的那个晚上穿的应该就是这件衣服,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昨天夜里摘掉米字旗的人,为什么要把这件血衣挂到旗杆上,他这样做究竟想要说明什么呢?
鲍尔温看看胡华,你的意思是……?
胡华说,如果摘掉米字旗的人,确实是腰窝煤矿的人,而他们又故意把韩三省生前穿过的这件血衣挂到开平矿业公司的旗杆上来,这就说明,他们已经断定,韩三省被杀这件事与开平公司有关,而且说不定,他们的手里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鲍尔温喃喃地说,不会
吧,这件事……我已经叮嘱过王永昌,一定要做干净……胡华立刻盯住鲍尔温问,这么说,这件事确实与开平公司有关?鲍尔温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摇摇头,看着胡华淡淡笑了一下说,赫伯特,有些事,你最好还是不要多问,这与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2
王永昌的家是一个独门小院,正房三间,东屋宽敞豁亮,还带有一个卧房套间,王永昌和老婆大茄子住。西屋小一些,是王永昌的老娘住。两个厢房一间堆杂物,一间做厨房。不过王永昌的老婆大茄子手脚懒,不爱做饭,平时总在饭馆儿叫着吃,所以厨房也就只有王永昌的娘自己用。这时永昌娘的屋里又在香烟缭绕。永昌爹的牌位和菩萨的牌位摆放在一起,永昌娘跪在一个蒲墩上,双手合十嘟嘟囔囔地祷告。永昌娘的祷告永远是同一个内容: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保佑我儿永昌在外面别做坏事,永昌爹啊,你也保佑咱的儿子吧……
王永昌从外面回来了,把一包糕点放在桌上,回头看一眼老娘叹口气。
王永昌是个孝子。王永昌一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对自己真心实意,就是自己的老娘,所以,自己也只对老娘一个人真心实意。这时他走过来没好气地说,您整天这是干什么啊,拜我爹也就罢了,还从早到晚烧香拜佛的,您见哪个神仙显灵了?也就是我这当儿子的,知道您爱吃槽子糕!永昌娘从地上爬起来,眼泪汪汪地说,永昌啊,妈知道你是个孝顺儿子,可你要真孝顺,就在外面做个好人……王永昌一听就哧地笑了,哼一声说,妈呀,这年月啥叫好人?有钱的才叫好人!您见哪个有钱人在街上让人追着打的?挨打受气的都是没钱的人!您就甭操心了,等着儿子挣钱回来,让您享福就是了!
王永昌说罢就折身回东屋来。
王永昌进门吓了一跳。大茄子正坐在桌前怒目而视,经过描眉搽胭脂的一张胖脸冷得几乎能掉下霜来。大茄子问,你又给那屋的老东西买槽子糕了?王永昌赶紧把手里的另一包糕点拎过来,讨好地说,老婆,这是给你买的,你最爱吃的绿豆糕……大茄子骄横地说,我也爱吃槽子糕!王永昌连忙说好好,买……咱明天就买!大茄子走过去,指指挂在墙上的镜框说,王永昌,你忘了吗?王永昌赶紧说,没……没忘。
大茄子说,念!念第三条!
大茄子让王永昌念的,是一张保证书。当年大茄子的爹开一个馒头铺,攒下一份家业,临死前留给王永昌又有些不放心,就让他写下一份保证书。大茄子把这张保证书用一个镜框镶起来,挂在墙上,每天让王永昌看几遍,以此来时时提醒鞭策他。王永昌显然早已背熟,只朝墙上扫一眼就说,第三条,永昌保证,一辈子对媳妇胡秋花好,在家里媳妇排行第一,老娘排行第二……这时枣杠子在门外叫,王总办!王永昌立刻正色说,进来!
枣杠子推门匆匆进来。
王永昌问,什么事?
枣杠子说,你看这个!
王永昌接过看了看,抬起头问,这是什么?
枣杠子说,这是在公司门前的旗杆底下捡到的,肯定是昨晚拔旗的人丢下的!
枣杠子捡到的是一枚用煤精石雕刻的葫芦吊坠,看上去很精致。大茄子凑过来看看说,这吊坠……我认识,是腰窝煤矿酒腻子的!嗯——?王永昌听了立刻回头看看大茄子说,你说这东西……是腰窝矿酒腻子的?大茄子说是啊,当初酒腻子经常来我爸的馒头铺买馒头,我爸看他脖子上的这个吊坠喜欢,想买他的,可他说是将来留给儿子的,当时我爸听了一生气,还掴了他一个大嘴巴。枣杠子点点头说,哦……要这么说,拔旗的人就应该是冯大牛了。王永昌问,你怎么见得?枣杠子说,
你想啊,酒腻子总不会爬到旗杆顶上去。王永昌想想说,嗯……有道理,这事得赶紧去报告鲍尔温先生!
说罢就和枣杠子一起从家里出来。
王永昌和枣杠子匆匆走在街上。王永昌的心里抑制不住一阵的兴奋。开平公司门前的米字旗被人拔掉了,还莫名其妙地挂了一件韩三省的血衣,鲍尔温非常恼火,逼着王永昌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谁干的。王永昌当然知道,这件事肯定是腰窝矿的人干的,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现在好了,这枚吊坠就是证据。枣杠子说,是啊,这回咱总算抓到它腰窝矿的把柄了!
王永昌忽然想起来,问枣杠子,你那个小舅子呢?
枣杠子说,你说云久罗?我已经打发他去天津了。
王永昌说,千万别让他再露面,更不能让腰窝矿的人找到他。
枣杠子说,放心吧,我已经告诉他,让他就在天津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3
凡浩疲惫地坐在书房里。
他没有想到,自己刚从美国回来,就发生了这一连串意外的事。凡浩已经意识到,看来自己的预感是对的,这才只是开始,后面很有可能还会发生更大的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时洪武匆匆走进来。凡浩立刻说,洪武叔,我问你,开平公司门前的米字旗被人拔掉了,还挂了一件韩三省的旧衣服,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洪武迟疑了一下说,是……我带着大牛干的。
凡浩看一眼洪武说,这事,你干得太冒失了。
洪武说,嗯……我现在也觉得……是有些冒失了,不过大少爷,还有一件事。凡浩问什么事。洪武说,昨晚我和大牛去韩家,韩二先生说,出事的那天晚上他赶到时,韩三省还没有断气,他看到韩二先生只重复着一个字,云,云。
凡浩听了喃喃着,云……云……
洪武说,这会不会,是一个人的姓?
凡浩突然想起来,点点头说对,昨天去码头上放火烧船的,是枣杠子的小舅子,这个人就姓云,叫云久罗,会不会……是他?
洪武说,这就对上了!
凡浩说,洪武叔,你想办法,一定要尽快找到这个云久罗!现在这个人很关键,百利船业公司正要求咱们腰窝矿业赔船,天津的煤炭市场也要求咱们履行供煤合同,如果找到了这个云久罗,证明码头上的这把火是开平公司的人放的,咱们就好说话了!
洪武点头说,是啊,这样也可以给韩家人一个交代。我这就去!
洪武刚走,老蒯走进来。
老蒯似乎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地说,大少爷,有个事儿……
凡浩看他一眼说,什么事,你说吧。
老蒯说,老爷的墓……已经修好了。
凡浩嗯一声问,二少爷去看过了吗?
老蒯说,听说,二少爷也去看了,没什么问题,可是……
凡浩抬起头,看看老蒯问,怎么回事?
老蒯说,二少爷一直不肯给人家结账,人家已经找来两回了。
凡浩问,你不是给他支银子了吗?
老蒯说,是啊……
凡浩说,你把二少爷给我找来!
老蒯说,现在……找不到二少爷的人啊……
凡华此时正在小山街上被赌局的人连推带搡地轰出来。凡华一连几天手气一直不好,身上的银子已经输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的账。但此时仍然心有不甘,一边被人推搡着还急赤白脸地说,哎……哎……我这会儿手气刚转过来,马上就能翻本儿啦!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说,好啊二少爷,您翻本儿吧,翻吧——!
一边说着,就把凡华扔到街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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