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尽欢的午宴过后,熊启泰陪着沈立本前往安排的钦差行辕。知道两人还有体己的话要谈,其余官员也就散了。
江西按察司曾泰回到自己的按察司衙门,在长随的侍奉下脱掉官服,换上居家的道袍,踏着轻便的丝云履,在后宅书斋中,独自喝茶静思。
今天在滕王阁的宴会,他也对沈立本笑语相迎,礼数周到,但心里却很烦闷。而他烦闷的源泉,来自于前日收到的一封信。
信是太子殿下写给他的,只说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楚王殿下将微服前往南昌,命他届时听从调遣,不得有误。
太子既是他的恩公又是他的君主,曾泰自然要遵命而行。但看看今天宴会上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的场面,他就直打怵。万一楚王殿下一不露头,二不担责,自己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还不让那帮人生吞活剥了?
正忧心忡忡间,长随在外头禀报:“老爷,有故人来访。”
“什么故人?”曾泰神情一动。
“说是来自什么‘爱母七八星云’,小人说这是什么鬼地方,那人说老爷一听就知道。”长随无语道。要不是老爷吩咐,这几天有客人不许拦着,早就把那两个神经病轰走了。
“是‘爱母七八星云’?”曾泰猛地站起来,这正是太子信中约定的接头暗号。没想到,居然跟钦差同一天到的。
“是‘爱母七八星云’。”长随不禁暗暗称奇,没想到老爷还真知道那地儿。
“快快有请,那是本官的同乡。”曾泰本打算亲自出迎,又怕动静太大引人注目,便还是将人请进来。
少顷,两个中年人领着个庞大少年进来。三人有个很醒目的共同点,就是都生了一对又粗又浓的眉毛。
“你先下去。”曾泰屏退长随,然后试探问少年道:“你是迪迦?”
“对,我是迪迦。相信我,你也可以变成光。”那庞大少年也一本正经回答,又问道:“你是欧布?”
“对,我是欧布。我将化身光明,击退黑暗。”曾泰赶忙正色答道。虽然这口号还挺正义的,但总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不知从何而来。
不过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对上暗号之后,纳头便拜道:“微臣曾泰,拜见楚王加海王殿下!”
“平身吧。”那庞大少年自然是老六无疑,也只有他才能想出这么离谱的接头暗号。
“谢殿下。”曾泰忙谢恩起身,轻声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到南昌的?”
“昨天就到了,在客栈歇了一小会儿,今早就想来拜会曾廉访的,可惜你已经有安排了。”楚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道:“只好等你回府,再来叨扰。”
“今日是去迎接钦差,微臣不敢推辞。”曾泰解释道:“自从收到太子爷的信后,微臣便一直在等候殿下驾临。”
“你该怎么忙怎么忙,不要让人觉得反常。”楚王殿下摆手笑道:“本王这次来南昌,是奉旨微服私访。懂吗?”
“明白。就是要做好保密,不能让被调查的人知道。”曾泰忙点头道。
“没错。”楚王点点头,正色道:“刘参政是我师兄,他还肩负着为父皇试点黄册的重任,他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谋杀。要是谋杀的话,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是不是在针对黄册?这都是本王此行必须要弄清楚的。”
“微臣明白。”曾泰重重点头道:“微臣一定全力配合殿下,把这些事情搞清楚。”
“先说说你了解的情况吧。”楚王道:“听说,酒后溺水的结论是你们下的?”
“是。刘参政出事的那天,是正月初一,衙门里放大假,微臣身为按察使,便摆酒宴请一众臬司官员。藩司衙门那边也一样。”曾泰便回忆道:
“喝道快傍晚时,正准备散席,藩司衙门那边有人跑来说,出事了,刘参政掉井里淹死了。”
“下官吓一跳,赶紧叫上值班的仵作,跟经验丰富的冯副使一道赶往布政使衙门。”曾泰又道:“等我们赶到时,那边已经把刘参政捞出来了,现场也被那么多人破坏殆尽了,看不出什么端倪。”
“冯副使亲自带着仵作给刘参政验了尸。哦对,当时殿下府上的两位护卫也在,他们全程监督了验尸,”曾泰赶紧从袖中掏出一份盖有臬司衙门的折页,呈给殿下道:“这是尸格。”
胡泉接过来,看到没问题才呈给殿下。朱桢扫一眼,跟他掌握的情况大差不差。死者死状完全符合溺水身亡的特征,身上别无致命伤。仅有的几处擦伤,也都被判定为溺水后,被打捞上来时,与井壁碰撞造成的,并非生前所致。
而且尸格上记录死者全身有浓重的酒气,所以推断为酒后溺水身亡。
朱桢放下这份尸格,手指轻扣纸面问道:“你也同意这个结论?”
“微臣半年之前只是个教书匠,一下被提拔到一省臬台的位子上,实在是力有不逮……”曾泰便老实答道:“说实话,微臣看见死人就作呕不止,哪有什么看法?”
“艹……”老六翻翻白眼,大明停了科举,本就缺少官员,空印案后更是雪上加霜。所以才会有这种坐火箭提拔的情况,一时不能胜任也实属正常。
“这么说,这是那冯副使主导的结果了?”他便问道。
“是,殿下的两位侍卫也没有异议吧?”曾泰点头道。
“本王都还没见过他们!”老六没好气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疑点?”
“倒也是有一点,”曾泰心说最大的疑点就是你那俩护卫,但是他哪敢提啊?忙道:“就是那口井的位置,并不在茅厕与厅堂之间的路上,而是在曹参政家后院一角,挺偏的个地儿。下官当时就问,刘参政怎么会跑到这来呢?”
“冯副使回答说,喝醉了酒的人,走到哪都不奇怪,他还遇到过喝醉了跑到房顶上睡觉的呢。”曾泰讪讪道:“微臣觉得也有些道理,就没再纠缠。除此之外,我也没再看出什么疑点了。”
“听说,当时有人隔着墙问过刘参政的侄子,那个人是谁?”老六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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