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低下你的头,宝玉

贾母的寿宴并不是晚上才开始,而是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府里单独养的几个戏班,从巳时登台开唱就没停过。一幕幕名曲、名戏,唱完一段又有一段。

听说正午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批贵客送礼,贾府更是设宴款待过。只是最隆重、正式的寿宴,留在了晚上举行。高门大户的规矩,陈恒不懂。放眼看去,今晚能出现的人,大多有些身份地位。

门外不时,有门房喊着客人送来的礼单,都是诸如‘某某老爷送了什么一对,什么一副’的传唱。有人到礼到的,也有人未到礼到的。陈恒在其中听到了鲁应雄的名字。可惜他前番绕了宴席一圈,也没在宾客中见到鲁应雄的身影。

五城兵马司啊,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陈恒的位置在宴席的核心位置,今日林如海因事没办法来。他就是林家的代表,坐在这里倒是正常。只是看同他一桌的人,都是四王八公的中坚人物。连北静王水溶,也是破天荒的坐到一起,见到一面。

这次照面,跟早朝时的遥遥对望不同,算是十分正式的碰面。水静王的长相不必多说,比起宝玉、贾琏亦是不差,加之他的风度、贵气,是个让人一眼就印象极为深刻的男人。

唯一说不好的地方,就是他的丹凤眼太过狭长。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上翘,会让人觉得此人心思深沉,有些不好接触。

陈恒才被贾政引过来坐下,北静王水溶就直接拱手笑道:“陈大人。”

今日自己远来是客,做事自然要考虑一些主人家的颜面。陈恒谦和的笑过,回礼道:“王爷。”

谁知这水溶,却主动挪了位置,起身来到陈恒边上坐下,语气热络道:“久闻陈大人的才名,一直遗憾未能相交为友。今日倒是有了这份运气,陈大人不介意本王坐在这里吧。”

见他说的如此客气,陈恒倒不好直接回绝。只看了身侧的林珏一眼,叫其小心行事,才朝水溶笑道:“王爷过誉了,在下亦是久闻王爷的贤名。”

此话倒不是陈恒作伪,这水溶在朝野的名声一直很好。真要举个类比,大概最相像的人,就是太子李贤吧。

水溶年纪轻,虽才二十多岁。可为人有仗义疏财之德,又好广交文人,在仕林中有十分不错的名气。

最出名的事例,就是前几年有个赴考的举子,因名盖京城,被他请去北静王府喝酒。晚宴上,只因多看了水溶的舞姬一眼。当夜,这个舞姬就出现在客人的房内。

只从这一点来看,这就是个很棘手的人。真要说,谁要是这样对自己,陈恒自问当夜就得狼狈逃奔。这不是礼不礼遇的问题,而是对方如此做,必然有所图。事情传出去,他自己得了好名声,那个应考的举子,身上却有了北静王的印记。

个中问题,只要稍稍细想,就会让人不寒而栗。比起**裸的恶意,虚伪的善意亦有不下于前者的危害。陈恒回答的谨慎,水溶却是舒展着脸,半靠在椅子上,活脱脱一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模样。

“让陈大人见笑了,外头能传什么好名声,无非说我贪玩好乐,从来不把钱当钱使。陈大人别介意,都说耳听为虚,我只是爱交朋友。”水溶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笑着答道,“又因为不喜欢读书,就特别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

连本王的自称都省了吗?陈恒心头微微发紧,面上仍旧谦和的笑着点头。“王爷这样的贵人,爱玩才是常事。世间多少人,想羡慕还羡慕不来。”

可这般玩,还能玩出一个礼贤下士的名声,那就有点问题了。陈恒如此想着。他也说不上来,只要看着水溶,就忍不住把忠顺王李安拿过来比较。

这俩人都好男色,留给世人的印象差不多,提起来都是清闲王爷爱胡闹的说词。偏偏这水溶的名声,比李安不知好听多少倍,这就可怕了。真要说起闲聊的感觉,陈恒总觉得李安这样飞扬跋扈的直肠子,接触起来比北静王要轻松许多。

水溶不以为意的笑笑,又道:“素闻陈大人有一手好字,假以时日,说不好就有大家之名。刚巧,我府上新得了副黄庭坚的真迹,不知陈大人何时有暇。到时你我二人,煮茶赏宝,岂不乐哉。”

黄庭坚的真迹?陈恒下意识挑眉,正要想个由头拒绝。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桌桌宾客如风中麦浪般接连起身,此起彼伏的声音,不住道:“王大人”“老大人”。

不久,身上罩了一件纯色披风,一身华服的王子腾大步流星走进来。才入内,就见场内的诸人无不起身,连同四王八公在内,都排队朝着王子腾行礼问好。

因他到场,陈恒正好从水溶这处脱了身,当即领着林珏起身,站在人群的后头做起随礼。此番过罢,贾赦、贾政拉着王子腾一道,坐在长席的上首中间,在场众人无不服者。

贾政再转头,正欲找着陈恒的身影,却发现他已经领着林珏另坐到不起眼的位置。仔细一想,贾政也就作罢,只当是对方是文人心态作怪,跟满屋勋贵不愿打交道。

中心人物一到,寿宴就正式开始。这一刻之后,就是贾府小辈的舞台。贾赦、贾政不用多管俗事,专心照顾着勋贵圈里的核心人物。负责屋内宾客的人是贾珍,负责外头的人是贾琏、贾蓉。至于宝玉嘛,今日被老太太特意留在后宅,算是忙里偷了个闲。

戏过半,酒正酣,众人微醉微醉,戏曲声慢慢,灯罩添新烛。陈恒以茶代酒,吃的倒是起劲。别的不说,贾家在食材上的花样,真的是别开生面,叫人瞠目结舌。

一百只鸭子的舌头,炖出棕汁来,浇在嫩豆腐上。这样的菜,只是开胃小菜,起个爽口作用。更是一人一道,大家都有份。

你道陈恒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门口的阴影处,正有个小厮,用着不高不低的声调介绍着菜名和来历。刘姥姥进大观园,能流传千古,果然有它的道理。

林家虽是富贵,这样的奢华排场,哪怕将来贾敏做寿,也绝对不可能出现。林如海绝对第一个不同意,此等铺张之举。是故林珏吃的亦是唇齿留香,不住跟陈恒道:“姐夫,这菜好吃。”“这菜,你也吃点。姐夫。”

自家小舅子嘛,陈恒除了让他吃慢点,倒不会干预太多。堂内,已经有人站起来敬酒。推杯换盏间,气氛很是热络。

又过半,等到贾政领着贾珍出去慰问宾客。外头的人,可算寻着机会来跟王子腾敬酒。人来人往间,终于得闲的贾琏还来不及稍坐,他的跟班贾蓉,已经吊儿郎当的从陈恒面前走过。

因他路过时,眼神一直斜视着自己,陈恒想不注意都不行。算了,跟这种头上被亲爹带绿帽的傻货,有什么好计较的。

贾蓉这个人,有小聪明无大谋,胆小却色厉,自卑懦弱中又有些自大。真要脱了贾姓,丢出去当个炮灰都不够。老虎不会在乎兔子的嚎叫,陈恒不搭理他,他却想搭理一番陈恒。

刚跟王子腾敬酒完,他就端着酒杯朝着陈恒走来。人未至,声先到。“状元郎,怎么不喝酒啊?可是我们家招待不周?”

这世上,很多人都是贾蓉这样。见强者就弯腰,仰其鼻息。见到自以为的弱者,就喜欢把平日的情绪转移到对方身上。陈恒心里冷笑一声,淡声道:“宾主尽欢,足以称得上好宴。只是在下不胜酒力,还望贾兄海涵。”

“哎,状元郎此言客气了。”贾蓉笑着坐在陈恒的身侧,“咱们现在是一家人。都说这亲戚关系,不管亲疏远近,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在这,就当成自己家一样,有啥要求直接吩咐下人去办。”

陈恒笑而不语,身旁的林珏亦是放下筷子。他跟贾蓉不熟,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底气,敢让对方来找姐夫的麻烦。

贾蓉见陈恒没接话,仍旧主动道:“今日来的宾客,多是家里多年的故交亲朋。要不我带陈兄出去转转,也当是认认自家亲戚,相互敬上一杯薄酒,你看可好?”

他说的好心好意,可外头这么多人,真要一个个喝下来,那是什么下场不必多说。陈恒勾了勾嘴角,看着满脸笑容的贾蓉,道:“咱们这亲戚关系,要从谁身上论。”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吧,贾蓉一拍大腿,笑道:“自然是林……林……”话说到一半,此人却是自己卡住壳,连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

见他扭捏个半天,林珏颇为坏心眼的提醒道:“哎哟,对哦。蓉儿,你要叫我娘一声姑奶奶。那我姐岂不是就是小姨了?”

陈恒轻笑着放下茶盏,他到不差贾蓉一句姨父,只看年过二十有五的贾蓉好不好意思叫了。谁叫他爹贾珍跟贾琏、贾宝玉是堂兄弟,贾珍都要称呼黛玉一声表妹呢。

“蓉儿……”陈恒拉长着语调,转头对林珏道,“胡闹,这叫法也是你该说的吗!”

“姐夫说的是,我的错、我的错。”林珏连忙端起自己的茶杯,朝着贾蓉戏笑道,“那我该叫什么好。”

这话既是替姐夫问的,更是进一步让贾蓉难堪,下不来台面。后者干笑一声,“小叔自便,自便就好。”

两人碰过一杯,贾蓉哪里还坐的住。连忙起身,朝着远处躲去。亦如当年他得知媳妇秦可卿跟老爹贾珍有染,跑的那般狼狈、决绝。

何必呢?陈恒摇摇头,他弄不懂贾蓉的心思。可他却不知,贾蓉这些年日子也不好过。但凡出个门应酬,就是被人指指点点。贾家的私事,又不是瞒的多好。宁国府家宅不宁,府里的下人就少不了闲话。管家的主母,又不是个得力的。府里几百号下人,总有把话传出去的。

贾家的那点事,早已是勋贵里不能明说的秘密。大家心中有数,更是不敢跟贾家轻易结亲。不然你以为这样的门第,会愁找不到人嫁娶吗?迎春又何苦嫁给孙绍祖呢?真因为是五千两?京师里,有谁拿不出这点钱?可拿的出来的人,谁敢给儿子娶贾家媳妇吗?

他们家,也就门口的石狮子还算干净。这话,虽出自柳湘莲之口,也是勋贵圈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毕竟京师就那么大,够资格入场的人,来去就是那么一批人。一句话,难看,难看的很啊。

这头赶跑一个贾蓉,那头却又来了个宝玉。也不知贾政使了什么法子,从后堂抓来这个儿子,直接把满脸扭捏、难堪不耐的宝玉推到陈恒面前。

贾政主动说和道:“听说你们兄弟俩,之前有些小误会。”他继续作笑道,“今日刚好有机会,我看你们俩年岁相当,就饮过一杯作罢。今后还是作对好兄弟,可好?”

说完,贾政一双眼睛就死死的盯着宝玉。被亲爹这般看着,宝玉就是想摔玉也不敢。别人不一定拿他怎么样,可他爹贾政说打,是真敢下死手打。

年少的一顿打,足以让宝玉这样的娇弱男儿记忆一生。宝玉在摔玉和挨打之间反复衡量,最后还是拿起酒杯,心不甘情不愿的朝着陈恒道:“过去的事情,是我不对。还……还……还请世兄见谅。”

贾政这才心满意足,转头看向陈恒。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恒也不愿特意落了贾政的面子。直接拿起酒杯,淡声道:“同辈之间,有些矛盾也正常,二舅大可不必兴师动众。”

跟色厉内荏的贾蓉不一样,宝玉就是个不成器的小孩子。属于光长岁数,不长本事的那种。只是这两类人,都不必多打交道。前者最容易起哄坏事,后者更是派不上任何用场。说句银样镴枪头,都不为过。

“宝兄弟有心赔罪,那就饮完此杯揭过吧。”陈恒大大方方伸出手,也是默认了宝玉的赔罪之意。不论对方是被逼无奈、还是心甘情愿,他却是没必要忍着让着,左右宝玉又不是自己儿子。

贾政又是笑着点头,能化干戈为玉帛,那就最好不过。他忙看向逆子,连连使其眼色。宝玉虽是他亲子,可贾政并不了解宝玉。这个年纪的男儿,最好面子。

被陈恒一句赔罪,拿住自己短处。宝玉再敬酒,想不弯身、想不低头都难。可真要这样做吗?真的要给娶了林妹妹的贼人,弯腰吗?

要不,要不……还是摔玉吧。

“宝玉!!”贾政等的有些不耐烦,轻喝着。来的路上,他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儿子过来,好好赔礼道歉。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是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被亲爹这般一喝,宝玉这才如梦初醒,眼见四周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左思右想,还是抓紧应付过去吧。如此认命般的举起手,宝玉朝着陈恒手里的酒杯一碰,弯腰低头道:“谢世兄大人有大量。”

陈恒有些意外,没想到贾政对宝玉的威慑力这么大。索性也满饮一杯,又朝贾政笑道:“二舅有福了,宝兄弟到底是长大了。”

能诚实的面对形势,能压下自己的性子,去做不愿意的事情。这往往是男孩,走向成熟的第一步。每个人都要经历,无人可以幸免。

陈恒说的坦然,贾政亦有此感。后者始终觉得儿子本性不坏,只是自幼被他娘、奶奶宠坏了。受不得委屈、经不起敲打。好好一个男儿,养的到跟个瓷娃娃一般。稍有不如意,就是哭闹不休。从不想想能为家里做些什么,替长辈分担一二。

“真要能长大些,我也是知足咯。”贾政笑道。他应该是欣慰的,只从脸上的笑容来看,他是真的关心宝玉这个独子。

可宝玉脸上浮现一抹燥色,越觉得此地吵闹的很。为什么从小到大,贾政永远都要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读书如此,给陈恒赔礼亦是如此。

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得不到贾政一点夸奖。

到底我是爹爹的儿子,还是陈恒是他儿子?

宝玉越想越委屈,只告罪一声,从陈恒眼前匆匆逃走。他知道,这世上只有奶奶真正心疼自己。会柔着声一遍遍喊他‘宝玉、宝玉’。他想奶奶了,他要去找奶奶。

瞧着宝玉狼狈的身影,陈恒微微眯起眼睛。也罢,再过段时间,自己就要外放。估计等自己跟黛玉到回来,这偌大的荣国府内,还能剩下几人,犹未可知。

思及此,陈恒再放眼。见满堂宾客热闹异常,酒劲上头的微红笑容,在灯火下十分显目。情不自禁,他心中想到一句话: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陈大人。”

耳旁突然传来有些熟悉的招呼声。

陈恒跟贾政一起转头,才发现是王子腾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面对他,陈恒更是要打起精神,十万小心的应对着。

“王大人。”

王子腾提着酒杯点头,直接坐在贾蓉先前坐过的位置上,示意陈恒坐下陪自己。

“妹夫若是有事,就先去忙。”

王子腾都这般说了,贾政也只好从命。他朝着陈恒点点头,就告辞离去。

说来也怪,王子腾往这一坐,四周好像自动留出些许空地。周遭路过的人,都下意识避让过去,只是暗地里用目光偷偷打量此处。

“持行既然已经饮酒,不如陪老夫一杯,如何?”

真是好霸道的人,王子腾自顾自说完,已经提起酒杯饮过一口。

陈恒倒不担心对方是来替宝玉出气。宝玉若真这般重要,他会娶的人就不会是宝钗了。亦是饮过一杯,陈恒才转出杯底,示意自己一饮而尽。

王子腾也没细看,只瞧了陈恒一眼,笑道:“沈州一别,今日再见,持行已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人之运道,到底难以说清道明。”

“全仰仗陛下圣明点举,让晚辈侥幸成了个天子门生。”陈恒轻笑作答。

王子腾不置可否的笑笑,“圣明不过陛下,也是持行你自己有真才实学,才有这个机会。”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陈恒摇头,“是陛下从一众才学深厚的举子中点中了我,非我以真才实学得陛下点中。”

两人短暂的过了两招,王子腾见这小狐狸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才作笑道:“持行不必拘礼。”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好像没有被海事司的事情影响到,此刻仍旧轻松道,“可惜如海下手的快,不然我家中也有适龄的女儿。早知今日,当日在沈州初见时,就该来个榜前捉婿才是。”

你想嫁,我也不敢娶啊。陈恒心中冷笑,正要作答。忽得脑中警醒过来,才要出口的言语,转眼就变成一句托词,“天下骄子不知几凡,胜我者更是数不胜数。王大人哪里是看不到,是看不上罢了。”

王子腾笑了一声,只说道:“少年英雄虽多,可我却没如海的福分啊。”

陈恒越听越心慌,他已经察觉到后面的话不好接。果然,王子腾不等他回话,直接继续道:“我听说,你跟保宁侯的长子交情深厚。持行,可有此事?”

保宁侯长子?素昭兄?陈恒心头猛地一震,已经猜明白王子腾的来意。更没想到原文里的事情,竟然会落在自己头上。这到底是蝴蝶效应,还是王子腾的顺水推舟,见势而为之?

王子腾突然这般做,是要缓和跟陛下的关系?还是另有所图?他跟自己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借此让陛下知道?还是瓦解辛家跟陛下的关系?

脑中千丝万绪,倒让陈恒一时忘了回答。直到王子腾连喊了几声‘持行’,他才恍然过来,答了一句确实如此。

“听说这孩子,年过二十有二,还未婚配。不知是真是假?”

眼见王子腾越问越直白,招式来的坦坦****。陈恒就知道自己中计了,因为他今日得了这个消息。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不可能不把这个消息传达给林如海、传达给辛伯父。

想明白这点,陈恒也不急。中计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因此乱了阵脚。关键要弄清楚,王子腾此举的意图。

“这是辛兄的私事,是否早有心仪佳人,我亦是了解的不多。”陈恒回答的很谨慎。

“哈哈哈。”王子腾发出爽朗的笑声,叫暗地里觊觎这边的人,更闹不明白两人的谈话内容。只见王子腾伸出手,拍拍陈恒的肩膀,又饮过一杯,“那就有劳贤侄,替老夫打听一下此事。”

说完,他竟然直接起身,丢下陈恒在原地干坐。

这王子腾,就这般走了?陈恒大疑。可他连细想的功夫都没有。因王子腾的举动,屋内的众人突然对陈恒来了兴趣,纷纷上来敬酒,攀交情。

这副场景,可把贾琏急坏了,他正想寻个由头,把陈恒从屋里拐出来,联系一下感情。他跟王熙凤两人,还被牵连进海事司的事情里呢。这些势利眼,如此前赴后继的堵着,自己哪里还有可趁之机。

也罢,现在只能看娘子那边,能不能把此事办成了。

……

……

“什么?!”

黛玉听到李纨的话,还有些不敢相信,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她这个好表嫂是怎么想的,竟然想叫她的儿子,跟在相公身边读书?

李纨的脸上,笑容依旧,异常亲近道:“也是这孩子长大了,府里的族学这些年,教来教去还是四书。他私下常跟我说,要是能找个名师,起码能订个本经下来攻读。”

李纨倒是好算盘,知道翰林院的事务不多,又有三年的观政时间。想借这个机会,让贾兰搭上陈恒这条关系。

她跟黛玉之间,还隔着一个王熙凤。这人精左顾右盼一番,见了黛玉的惊讶之色,就主动替对方解围道:“哎呀,大嫂子。你自家老祖宗就是国子监祭酒出身,论起家学渊源,你们家亦是不遑多让,能人辈出。”

李纨闻言有些急。好你个王熙凤,当年交出管家权的时候,我可是顺顺利利交到你手里的,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怎么今日吃宴到现在,你半句好话都不向着我。

“家祖年事已高,其他亲戚……”李纨叹口气,“论起才学,他们又有几人能比得过妹夫。妹夫他是连中六元,本朝历来的第一人。你没读过书,不知道这里的厉害。”

也是因为涉及儿子的学业,李纨急切的一番话,说的王熙凤面色一红。可李纨仍未察觉,或是已经察觉到,此时也顾不上。只撑着声音求道:“好妹妹,我也不敢奢求过多。你且帮我跟妹夫问一句,就问一句,可好?”

这还用问,我家相公虽不明言。可他一听姓贾的人,眉头就是狂皱。林黛玉知道此事的结果,更不愿直接做主替陈恒答应下来。但要是直接拒绝,那必然落了亲戚的面子。

心中微微细想,林黛玉才道:“相公事务繁忙,难有余力。读书之道,虽讲个才学深厚的名师。可比起这个,老师能心无旁骛的全力教导,才最为要紧。我会替大嫂子问一句,但为了哥儿好,老嫂子还是再考虑考虑名师的人选吧。”

此话说的已经再妥帖不过,又是打了预防针,又给自己留下回绝的余地。只要过了今日,等自己回了家,主动权就握在她和夫君手中。

刚刚被扫了面子的王熙凤,更是出声道:“林妹妹此话,说的最是无错处。我听说城东有个老进士,常招些大户子弟上门读书。这老进士,才学亦是深厚。老嫂子何不托人去问一问他那头?”

这是连贾兰的后路,都主动替李纨找好。

王熙凤心中冷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由得你长野了心,想振翅逃出去。

李纨闻言大急,真要让黛玉听进去这番话,妹夫不是拒绝的更加心安理得?她正要出言解释,那老进士的私塾情况比起贾家的族学,亦是不遑多让。

黛玉已经提着酒杯,朝着贾敏的方向走去。后者一看女儿收敛了笑容,就知道玉儿碰见麻烦事。这才主动出声解围,让黛玉过来给贾母敬酒。

一杯酒饮罢,贾敏直接拉着女儿坐在身侧。今日找她敬酒的人也是不少,话锋中少不了夸奖林黛玉嫁了个如意郎君。贾敏深觉面色有光,一一笑着应下。又借着空隙,跟女儿问起刚刚的事情。

听到李纨的请求,贾敏微妙的转动视线,问道:“你没替恒儿应下来吧?”

她是知道林如海今日为何不来的缘由,深怕女儿答应的轻快,叫女婿落个进退两难。

“没有。”黛玉动动眼睛,轻声道,“前几日,相公跟我说过。最近朝堂有些事,今日可能会有人找我打探。”

“好。”贾敏深感欣慰,只要夫妻同心,比什么都强。恰逢一个多年未见的手帕交上来,要找贾敏喝酒。她只好丢下女儿,先照顾起外客。

说来有趣,今日明明是贾家的寿宴。这贾敏桌前的热闹,到比王夫人的热闹更胜百倍。宾客们似乎只知道贾敏这个嫁出去的国公女儿,却不知道王夫人这个当家主母亦是在场,等候众人进酒。

贾母在旁看个乐呵,她的心思都在听戏上。

黛玉却沉下心思来,她不由想到,为何今日家中的妹妹会叫她去找相公,打听一个姓孙的人呢?

此事,真的是为了迎春姐姐吗?

黛玉心思聪慧,陷入沉思后,想的不免多上许多。再抬头,看向满座的亲朋,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心头尤为复杂。

……

……

今日,不止府内的主人畅饮欢聚。府外等候的下人,贾府亦有关照。各家各户的马车前,都有贾家下人提着食盒过来送点心。这些东西,都是前头从桌上撤下来的剩余。下人嘛,能吃上点这个,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黑夜下,潘又安的心思紧张中带着期待。他等这个机会,不知等了几年。终于有机会见一见陈家的下人了。

来之前,他都打听过了。今日赶车的人叫信达,是林家女婿的堂兄弟,从小到大的感情,向来同进同出。再低头,想着食盒里自己重金托人做的点心。

潘又安咽了咽口水,朝着信达所在的马车走去。

是龙是虫,就在此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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