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欲娶之 必先毁之
这个时节,苑中樱花开得正盛,风拂过,犹如粉色的波浪层层晕开,将这满庭繁华玉树的苑囿点缀得微带桃花之色。
上邪嘴上说得客气,动作却一点也不客气,将凤隐的去路挡得死死的。
凤隐自是晓得绿耶花只是个幌子,上邪故意透口风给拈花神君,不过是为了诱她前来。
她微微偏头瞧着上邪,唇色如同眼前淡粉色的樱花,“我此番来一是为了绿耶花,二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清楚。”
上邪见她神情间颇有些严肃,施施然收回手,“哦,你要说什么?”
凤隐斟酌片刻道:“上邪,我喜欢上了一个凡人。”
“你就是要同我说这个?”上邪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凡人终究是要死的,不足为虑。”他连动手都不必。
凤隐垂下眼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离他远远的,可是心里仍是难受,早上一睁眼脑海里便自动浮现他举着酒杯冲我盈盈笑的模样,我想我得尽快忘掉他,一月不行那便两月,两月不行那便一年,终归会忘掉他的。”
上邪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这么想甚好。”
凤隐又望他一眼:“可因为这事让我想通了另一件事。”她顿了一顿,“上邪,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出于不忍,我拒绝的态度一直不是很决绝。可是我终究不会爱上你,那这么一想,我的不忍心反而是在害你,害你对我的喜欢越来越深却不能给你一个结果。”
“所以你是想说……”
凤隐抬头定定地望着他,“我想说我们今后还是避免见面,直到你忘了我,如同我忘掉那个凡人一般……”
上邪重重打断她:“不可能。”
凤隐微恼道:“我是为你好。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不放。”
凤隐一派淡定地坐下,“那我就不走了。”
***
前些日子晋朝出了位傻子皇帝,但这也不妨碍众多的宫女们爱慕他……的权和势。这说明大凡是有钱有势的男子,不管如何不堪,也多得是女人爱慕。
前面说过,上邪不仅面带桃花,而且还很招桃花,再加上他无比尊崇的地位,于是这天拂宫里蛰伏着许多爱慕他的桃花。
桃花们既然爱慕上邪,自然将凤隐视为眼中钉,巴不得她赶紧消失。
深宫中的女子别的本事不说,心计和演技是一定得有的。凤隐便在这群桃花的帮助下顺利溜出了天拂宫。
天拂宫外的空气格外清新,凤隐腾了会儿云,落在建康城的一处集市上。
因为恶少当街抢美人的事情过于频繁,凤隐若是落单必扮成男子模样,扮作男子亦有扮作男子的好处,譬如她想吃水果,随手自摊上拿起一个黄澄澄的橘子,还未说什么,卖水果的女子笑盈盈道:“公子想吃随便拿。”
凤隐脸上浮起一朵笑花。
女子呆呆道:“拿多少都没问题。”
这真真是酷爱美色的时代。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奈何我不喜欢占人便宜。”凤隐从容地丢下丢几枚铜板,一转身,却见一辆装饰素雅的牛车在她面前停下,且霸气十足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车夫跳下来,恭敬地侧身立在一旁。
这车里坐的是何人,凤隐不大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车顶上盘腿而坐的男子,他黑袍黑发,周身笼着一股仙泽,脸色白得毫无一丝生气。
对方见到她也有一丝意外,不过很快平复下来。
凤隐隔空与他对视着,氛围略有些僵凝。
这时,垂下的素幔被由里慢慢挑开,一截宽大的白色衣袖垂下,挑帘的那只手十分的修长漂亮,莹莹如一方白玉。
手的主人倚着车壁,半挑的素帘里隐约露出他淡漠的眉眼,沉着的姿态,一双深沉的眼里情绪难辨。凤隐呼吸一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袁檀跳下牛车,素色帷幔复又垂下,他缓步走至她面前,依旧是从容尔雅的模样,眉眼间的笑有些不羁:“凤隐姑娘,三年未见,可安好如初?”
是了,她在天界呆了三日,凡世便是三年。凤隐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心怦怦跳动得厉害。
这时,车厢里陡然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且是个女子的呻吟声。
凤隐愣了愣,眼风扫过去,却见袁檀神色十分平静。她道:“车里边的是?”
袁檀顿了顿:“是拙荆。”
凤隐飘在云端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垂下眸子,说:“哦。”
袁檀细细端视她半晌道:“其实是我骗你的。”
凤隐猛然抬眼:“啊?”
袁檀淡淡道:“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女子罢了。”
不相干,你和她同坐一辆车?
许是车厢里的人沉不住气,一把撩开帘子,语声却是温柔:“袁郎,我胸口疼……”
凤隐着实呆了一呆,眼前的女子竟是秦淮河边上腰带与柳条缠在一起的狼狈美人,袁檀命中注定的爱人。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再抬眼,一片黑色衣角自眼前拂过。凤隐忙退后两步道:“孤男寡女多有不便,我先告辞了。”旋身,便朝那黑影追去。
***
凤隐循着那条黑影拐进了一条略显阴暗的巷子。
自古偏僻小巷是非多,这话果然没错。
黑袍男子靠在墙上,一双眼瞳也是黑如浓墨,全身上下唯一显眼的便是那根束发的骨头簪子,很是别致。他一双清冷的眸子紧紧地锁住凤隐,“你跟着我做什么?”
凤隐敛容道:“你跟着袁檀做什么?”
他道:“与你何干?”
凤隐哦一声:“那我跟着你也跟你没什么干系,你继续跑,我继续追。”
他怔了一怔,挑起嘴角道:“三公主果然名副其实,顽劣不堪呢。”
凤隐大惊:“你认得我?”
“北海三公主,谁人不知?”
凤隐:“……”
***
许是这几年日子过于安逸,凤隐没能追得上神秘的黑袍男子,她停在一处府邸的屋檐上,暗自惆怅了一会儿,不经意低头一瞧,这宅子分外眼熟。
她跟袁檀真有缘份。不由自主地在袁府上空转了一圈,最终在后院的竹舍里找到了袁檀。四周翠竹亭亭玉立,一片幽深绿意。他坐在锦缘竹席上,手里执了半杯薄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凤隐隐了身站在门口,内心十分纠结。
纠结的当口,竹林深处突响起沙沙的步履声,随之是一条曼妙的身影袅娜而来,她一身华丽端整的深衣,妆容精致淡雅,艳丽眉目间蕴了丝笑意,原来是沈氏。
凤隐微微吃惊,因为袁檀素来不太理会沈氏,所以沈氏素来一副愁容,这丝笑意有些不寻常。
袁檀抬起眼看着沈氏:“你来干什么?”
沈氏在他面前坐下,咬了咬唇道:“你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袁檀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玉耳杯。
沈氏的脸一白,幽幽望着他道:“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见袁檀侧目瞟来,她忽然仰起脸来,目中是通透一切的释然:“这么多年,我也看开了,你终究不爱我,那我还执著什么?明天一早我就走,再也不来碍你的眼。你,可满意否?”
袁檀道:“我一直以为女人是无理取闹的,今日你却深明大义了一回,让我刮目相看。”
沈氏勉强一笑。日光穿过绿幽幽的竹窗洋洋洒入,她状似不经意抬手一挡,道:“这日光太刺眼,把窗关上吧。”
袁檀眼含深意地瞟她一眼,起身去关窗。
凤隐看到此刻,觉着这一切都透着古怪。
果不其然,袁檀刚一转身,沈氏哆嗦着自袖间取出一纸药包,抖着手洒入酒壶里。等袁檀关好窗回过身来,她堪堪完成这套艰险的动作。
凤隐初步判断,她下的是情药。
只见沈氏抖着手端了杯酒,冲袁檀笑道:“饮了这一杯,权当是为我践行。”
袁檀接过来却并未喝,他握在手里,声音略显清冷道:“总不会又放了五石散吧?”
沈氏将不停哆嗦的手拢在袖里,垂下眼道:“以前在你的酒里放五石散是我的不对,后来晓得你不喜欢,就再也不敢放了。”
袁檀默默地凝视她片刻,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杯,慢悠悠地举至唇边。
凤隐此刻完全忘了北海龙王的谆谆嘱托,指尖凝出一抹微细的银光,直击向袁檀手中的酒杯,酒杯应声而碎,酒液洒在地上,冒出滋滋的白烟。
凤隐一愣,她原以为是情药,却不想是毒药,幸好幸好。
袁檀也是一怔,旋即低下头望着那滩沉寂的酒渍,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沈氏的手抖得愈发厉害,战战兢兢地看着袁檀。
半晌,袁檀抬起头来,脸容冰雕似的。沈氏吓得后退两步,双眼紧闭:“我……”
却见袁檀越过她,又斟了一杯酒,嘴里漫不经心道:“你竟然又放了五石散,不过,五石散这东西偶尔服上一服还是有益的。”
沈氏惊魂未定地点头:“……确实。”
凤隐狠狠一怔。
那厢袁檀已举杯,眼看就要饮下。
凤隐忍无可忍,显出身形来,一脚踹开屋门,箭步飞至袁檀跟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酒,眼眶发红得瞪着他。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