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新生
三个月,整整九十一天。
朱琪航觉得每一天,自己都像是在空中走钢丝,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来,粉身碎骨。
朱宇彤挺着更加突出的肚子,小心地挪着步手走进病房。朝旁边的苏琴叫了一声“妈”然后在苏可可的床边坐下。
呼了一口气,朱宇彤学着护士的样子,把苏可可的手臂握住,然后一点点地从可可的指尖开始给他按摩着。
苏琴坐在旁边,眼神呆呆的。
朱琪航在门口站了很久,终于忍耐不住口直直地冲进房间,从后面环住朱宇彤,一下子把她横抱起来。
朱宇彤“啊”了一声,踢着腿挣扎着:“放我下来,你在干什么!“
朱琪航冷着一张脸,只是小心地把朱宇彤抱得更紧一些,让她不会因为挣扎而伤害到肚子里的生命。
“朱琪航,我说放我下来!”朱宇彤憋红了脸,大声喝斥道。
朱琪航一声不吭,将身后病房的门带上,直直地走到外面,将朱宇彤小心地放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然后冷着一张脸在朱宇彤对面坐下。
“我要回去!”朱宇彤说了一声,又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朱琪航伸着手小心地将朱宇彤压着。
朱宇彤无奈,只能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傻傻地看着朱琪航。
两个人对视着不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朱琪航猛地抬起头,对着朱宇彤喊道:“宇彤!你就不能安份一点吗……你想杀死他们吗……孕『妇』本来就脆弱,何况还是双胞胎……”
“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爱他们……可是,”朱宇彤这些道理都明白,却依然做不到,“我想照顾可可。”
“可可?”朱琪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太坏,“可可护士会照顾的,你就不能乖乖地休息吗?”
“你让我怎么休息!”苏可可大声地叫了一声,压抑的情绪一下手爆发出来,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眼眶,“已经两个多月了,可可一点起『色』都没有……我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他挥着手对我说‘姐,再见。’我好害怕……你叫我怎么可能好好休息!”
朱宇彤一边说着话,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眼泪直直地从眼眶里往下流。
朱琪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呆呆地转头看着苏可可病房的门——已经两个月多了啊。
是自己刻意不去记日子吧。
朱琪航甩了甩头,压抑住自己的恐惧情绪,转头几乎是用肯求的眼神看着朱宇彤:“我知道你很担心可可,我也很担心……可是,你不能因为担心就不顾及自己,那样可可也不会开心的……如果宇彤一下子睡不着,可以散步、坐着或者发呆,只是不用去病房哪里替端水擦身的……”
顿了顿,朱琪航又开口说:“我请的护士很专业,她们会仔细地照顾可可的,你在旁边抢着做也是没用的。”
“可是……”朱宇彤还想争辩什么。
他们身后,苏琴的声音忽然响起:“宇彤,听话,去休息吧。”
朱宇彤呆呆地转头,朝站在苏可可病房门口的妈妈看着。
苏琴脸『色』苍白,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然而看朱宇彤的眼神却是温柔的:“宇彤,去休息吧,如果可可能醒过来,也想有个健康的孩子叫他‘小舅’的。”
朱宇彤有些呆滞地看着妈妈,顿了一会儿,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朱琪航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两个月来,朱宇彤仿佛自虐的围在苏可可身边,争着抢着照顾苏可可,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孕『妇』。只是每一次自己拉着她去检查的时候!才会勉强配合。
幸亏孩子一直很健康。
“宇彤,先去吃点东西。”朱琪航看朱宇彤终于愿意休息,淡笑着拉着朱宇彤的手腕往饭桌边走。
苏琴那个男人挽着挺着肚子的女儿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温柔——记的自己怀着宇彤的时候,宇彤的爸爸也是这样挽着自己的。
小心翼翼的,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瑰丽的珍宝。
如果孩子他爸没有死……那该多好啊。
苏琴叹了一口气,苦苦一笑。转开门锁,苏琴又进了病房——这些日子,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可是即使是疲惫地睡着,她这个作妈妈的,都是希望看着儿子入睡的。
朱宇彤呆呆地将视线从妈妈哪里转过来,心里还是慌张得厉害。
两个月了,弟弟依然躺在哪里,不见一点起『色』。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绝望也一天天堆积。
“宇彤……”
朱琪航温柔地叫了一声,拉着朱宇彤在饭桌上坐下。
满桌手都是所谓的营养搭配,朱宇彤却没有一点胃口。轻轻抚『摸』着浑圆的肚子,为了孩子,朱宇彤努力地将饭菜一口一口往嘴巴里塞。
“慢一点,慢一点。”坐在她旁边,看朱宇彤的表情呆滞,仿佛机器人一样一口一口吃着,朱琪航叹了一口气,挪着椅子向朱宇彤更靠近了一些,“什么也别想了,别让可可睡着,还要为你担心……”
朱宇彤听到弟弟的名字,情不自禁地颤了颤,缓缓地开头盯着朱琪航,犹豫着开口问道:“可可,他真的会醒吗?”
朱琪航呆了一下,看着恍然若失的朱宇彤,连忙微笑着点头:“会醒的,会醒的。”
朱宇彤看着朱琪航的笑容,明明那么勉强,却是真挚的。
他也和自己与妈妈一样满身心的冀望可可醒过来……但是,奇迹真的会发生吗?
朱宇彤不确定了。
两人正呆呆地互相对视,那个负责照顾苏可可的白大褂医生忽然冲出来,表情焦急地喊着:“朱先生。”
朱琪航皱了一下眉头,给了那个医生一个眼神。
然后淡笑地转头对朱宇彤说:“宇彤,你先回去睡一觉,今天这么早就起来给可可鼻饲……”
“琪航,不许让我走!”朱宇彤挺着一个浑圆的肚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却是坚毅非常,“我要知道任何情况,我是他姐姐!
朱宇彤说着这话,却忘记了她也隐瞒了苏琴弟弟手术之后的真实情况……隐瞒,其实是为了替在乎的人承担“担忧”。
朱琪航闭了闭眼睛,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扶着朱宇彤坐下:“好,宇彤,你先坐下来,我让你知道。”
朱宇彤“嗯”了一声,点点头,挺着肚手,小心地就着朱琪航推开椅子的位置坐下来。
“说吧。”
白褂手医生还在喘气,许久才平静下来,看朱琪航终于示意他开口了,连忙说着:“病人的心脏开始有衰竭的迹象……虽然还不明显,但如……”
朱宇彤重重用牙齿咬住下唇,身体情不自禁地一个踉跄,幸亏朱琪航在身边将她扶住,才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心脏衰竭……”朱宇彤愣愣地喃喃着。
朱琪航紧紧地抱着她。
“怎么办?”朱宇彤不确定地看着朱琪航。
对于医疗,朱宇彤是一个外行,但是也明白一个人的心脏如果开始衰竭……那么死亡也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事情总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即使他们费尽心机想要晚会什么。
“宇彤……”朱琪航轻轻地叫了一声,满脸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表情。
这个时候,安慰是没有用的。
朱宇彤呆呆地坐着,许久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朱琪航淡淡地开口:“我有点累,去睡一会儿。”
朱琪航伸手想扶着她,朱宇彤轻轻地推开他的手挺着肚子,独自走回房间。
朱琪航站在朱宇彤身后,皱着眉头看着她的背影。
“可可,醒来吧。”朱琪航对着空气,喃喃了一声。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朱琪航又像是想到什么地做了一个祷告的手势,抬头朝着天空的方向说了一声:“让可可醒来吧,我恳求你们……什么代价都可以。”
朱琪航从来不是一个信仰这些神灵上帝的人,可是,这一刻他也感觉很无助。
时间一天天过去,让人也跟着烦躁起来。
这是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
朱宇彤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
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医生说他们很健康,但是由于是双胞胎,会比较脆弱,让她格外小心。
医生说的每一句话,朱琪航都会站着旁边认真地听着,记着。有什么不明白的,甚至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问,直到自己弄得清清楚楚的,才满意。
倒是朱宇彤自己,哪怕是检查的日子,总是莫名其妙地走神,满脑子都是可可。
这些日子,躺在病床上的苏可可看起来越来越虚弱,好像慢慢失去水分的鲜花,开始干瘪了……
推开卧室的门,朱宇彤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不会发出声音。
可可的病房里的灯微微亮着,护士和医生都住在病房的隔壁,大家都睡去了。即使是一直呆在苏可可病房里的苏琴,这一天也因为疲惫,下午的时候昏死过去。
整个人劳累过度,苏琴被医生们弄到其他房间挂了营养『液』,终于睡去了。
朱宇彤轻声地把门带上,看着病床上弟弟一个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月光透过窗帘照进屋手,昏暗的灯光下,朱宇彤的影子若影若现。
这一刻,房间里面终于只有他们姐弟两个人了。
朱宇彤颤颤然地蹲坐在弟弟的病床旁边,低头盯着弟弟——这些日子,苏可可看起来瘦了很多,皮肤也显得有些干燥。
仿佛那种名为“生命力”的东西,慢慢离他远去了。
窗外月明星稀。
病床上的人明明就躺在旁边,苏可可却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很远。
“可可……”朱宇彤盯着弟弟叫了一声。
一阵常常的沉默,朱宇彤伸手轻轻『摸』了『摸』弟弟的脸颊,苦苦一笑:“可可,你怎么还不醒呢?”
说完,朱宇彤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有些自嘲地笑笑:“可可,你听不见姐姐的声音吧……不然你一定舍不得这样睡着,你最受不了我和妈妈替你担心了……才那么点年纪,就说自己是‘家里的男人’了。”
说着这些话,朱宇彤经不住咯咯的笑起来。
死死地盯着躺着的人,朱宇彤忽然觉得很难把眼前这个死气沉沉的身体和那个嘟着嘴巴,围绕在自己身边叫着“姐姐”的男孩联系起来。
苏可可很少会这么安静,安静地让她觉得恐惧。
“可可……”又叫了一声弟弟的名字,朱宇彤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朱宇彤慢慢放开他的脸,伸手握住他的右手。
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就这蹲着的姿势再向弟弟靠近了一些,朱宇彤喃喃着:“可可,再过一个星期就满三个月了……”
用力抽了抽气,努力止住自己的眼泪:“可可,你说过不会让姐姐为你担心的……你可要说话算话……好不好?”
感觉眼泪掉落下来,都滴到弟弟的手上了,朱宇彤连忙伸手擦了擦:“真是的,姐姐哭什么啊,可可从来不会让姐姐担心的,对不对……”
勉强地笑笑,朱宇彤努力压抑住眼泪说:“好啦,可可别玩了……姐姐最在乎你了,比所有人都在乎……妈妈也很担心,一直不肯走出你的房间,说如果你醒了,看不到她可怎么办……一直不肯好好睡觉,下午终于累得昏倒了……”
病房里依然一片安静。
“还有,就是姐姐怀孕了……”朱宇彤接着开口,眼睛明明是湿润的,表情却是再笑,是他的孩子,还是双胞胎,很厉害对不对,可可,你马上就是舅舅了……”
顿了顿,朱宇彤的眼神有些发散:“可是,如果可可你不能醒,我还是会恨他,怨他……虽然他是孩子的父亲,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还是会把他当仇人。”
眼神呆呆的,朱宇彤正说着话,忽然感觉两腿一软,“啊”的一声,整个身体跌坐在地上!
一股冰冷而粘稠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来,朱宇彤嘴唇发抖,顿时感觉肚子揪心地疼起来……握着苏可可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捏下去。
朱宇彤“痛!”地叫了一声,挣扎着,却如何也站不起来。
恐惧的感觉一下手涌上来,肚子里好像有一把刀在用力地搅着。
自己太任『性』了,孩子,孩子……不会有事吧。一阵阵疼痛涌上来,朱宇彤顿时失去了力气。
夜太深了,所有的人都还在熟睡。
朱宇彤紧紧地握着弟弟的手,咬着牙向病床的床头爬过去——哪里有个护士铃,只要按响了,隔壁房间护士就会被吵醒,然后过来。
冷汗从她的额头流下来,朱宇彤觉得全身发虚。
痛苦的呻『吟』声从她的嘴巴里逸出……
握着弟弟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好像握着他,才觉得安心一些。
朱宇彤努力的挪动……
这个时候,没有人发现苏可可被朱宇彤紧紧握住的手,在某个瞬间,指尖忽然颤了一下。
“啊,痛……朱宇彤觉得眼睛开始模糊,那种揪心的疼痛,让她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明明看到护士铃就在眼前,却连伸手都觉得困难。
“呃……”朱宇彤痛苦地喃喃了一声,低下头,耷拉着脑袋,一下子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又一阵疼痛传来,朱宇彤情不自觉地颤着身体。
无助的感觉传遍了朱宇彤的全身,脑手一全部是那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她几乎绝望地闭上眼睛的时候
“叮铃铃……叮铃铃……”护士铃忽然大声地响起来。
朱宇彤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惊讶地努力睁大了眼睛——是可可!是可可!
本来躺在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颤颤地伸出一只手,苍白,消瘦,却努力地『摸』索着找到床头的护士铃,然后颤抖得按下去!
“可可……呃……”朱宇彤呻『吟』地叫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隐忍的痛苦以及满满的惊喜。
那只苍白的手,却在这个时候好像在这个时候用尽了力气一样跌放在床上。
不再动了。
“怎么回事!”一个护士睡眼朦胧地从房间里出来,一看到跌坐在地上的朱宇彤马上明白了什么。
“快来了!苏小姐要生了!”护士大叫起来。
这一刻,医生们也披了白大褂出来,看到这个场景,一边走过去把朱宇彤扶坐起来,一边示意护士,“叫朱先生准备车子,刚快送医院,羊水破了,越快越好……”
朱宇彤全身疼痛,已经分不请现实和虚构了,只是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朱宇彤用尽力气开口说:“可可……可可……醒了,快!检查一下。”
医生没有听清楚她的话,愣愣地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蹲下来给她轻轻给她按摩着腹部,让她舒服一点。
“嘭”的一声,门被一下子推开,朱琪航揪着眉头看着朱宇彤,连忙冲过去,一下子将她抱起来:“车子在外面,快,去医院。”
朱宇彤痛得发颤,脑袋靠在朱琪航的肩膀上,痛苦地抽着身体,却依然不放弃地努力张着嘴巴:“琪航,琪航……可可……可可醒了。”
她的声音太虚弱,还伴随着重重的喘气声,朱琪航却一下子听懂了。就着抱着她的姿势转头看了看还躺在床上的苏可可朝白大褂医生说道:“你留下来,检查一下病人的情况。”
然后朝着两个护士说:“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医院。”
说着话,朱琪航看着朱宇彤脸上的冷汗,有些心疼地蹙了一下眉头,一边往外面小跑,一边安慰着:“宇彤……你别担心可可了,他醒了就是醒了……等孩子出生了,你就能亲口告诉他……他做舅舅了……对,深呼吸,别担心他了。现在是你自己……还有孩子,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琪航,琪航!”朱宇彤感觉到一阵一阵汹涌的疼痛,没有意义地叫着他的名字。总是在虚弱的时候,人才会抛弃一切,叫着自己在意的人的名字。
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只是把自己交给他,才觉得安心。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朱琪航将朱宇彤抱得更紧了,“很痛,对不对……”
朱宇彤努力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将自己的脑袋往朱琪航的肩膀靠得更紧了一些。
“上车,快!”朱琪航朝着司机叫了一声。
小心翼翼地将朱宇彤抱上车子。
车子飞快发动了,朱宇彤被放在那辆医车里,平躺着。紧张的呼吸,朱宇彤的身体一下一下地起伏。
朱琪航用力地咬了咬牙,坐在她旁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很紧张。
车子开动。
一会儿朝前面的司机喊一声:“快点!”一会儿又喊一声:“慢一点,车子开稳一点。”
朱宇彤“啊!“叫了一声,朱琪航立刻揪一下眉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别怕,很快就到了!五分钟,对……痛,你就叫出来……”
朱宇彤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耳边一而再,再而三地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朱琪航,对!是他!
朱琪航就在自己身边……好像就不用这么担心了,他会照顾自己的……这些想法莫名其妙,却清晰地映在她的脑子里。
疼痛是一阵一阵的,那个人的手却一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好像疼痛透过手传给他,自己就觉得消散了一些。
朱琪航伸手一下一下擦着她的额头,然后忽然抽出一只手,把食指伸进她的牙齿之间:“疼的话,就咬!”
朱宇彤想要摇头,可是一阵疼痛又涌上来,让她忍不住地咬紧牙关。
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血丝从牙齿之间传来,朱宇彤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看那个人——他痛痛地叫了一下眉,却低头对自己说:“对,就这样,会不会不疼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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