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侃然进了会场的大门,一片大草地就出现在眼前,阳光在那被人踩踏得衰败了的草上显出枯黄色,静悄悄地。一口风把地上的枯叶卷走了几步,但枯叶不愿走,一摇一晃地摇着枯草躺下来了。草场边一株老树,向蓝天舒服地伸直着它那脱了许多叶子的枝干;枝干上停着一群老鸦,在东张西望的,见人一来,便哇的一声,全都飞起,掠过阳光把扇着翅膀的影子在草地上面投了一瞥就不见了。李侃然寂寞地望一望,就踏过草地,向着那借来作为会场的房间走去。

进了门,一股阴冷的气息将他周身包裹了来;这间长方形的屋子四壁,以孤清的神色把他望着;一排排的桌子和凳子,构成一道一道的沟形,都张着它们那空虚的大口,在那儿吐出寒气;从窗扇射进来的阳光也显得暗淡了;只有窗纸的破洞,仿佛这个房间的嘴巴,在唱着孤独情调叹息似的歌,有风从那儿漏进来。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前,心里非常地不舒服。掏出火车表来看看,长针已指着十二,是正正的两点钟,但还不见有人来。他于是把家里来的信取出,拆开,抽出信纸,看了下去。信里头又是向他诉苦,说是:“汝须知吾家已不如往年,些许田产,已入不敷出,而百物昂贵,生计日艰,债台高筑,望汝偿还,闻汝近为人改卷子生活,非长法也。”接着就是要他到他舅父任上去做一点事,以“振兴家业”,最后就说:“难道要救国,连家都不顾了吗?”他皱一皱眉头,就把两手伏在桌上捧着头脸,呆呆地望着纸窗,好一候儿,才喃喃道:

“哼,振兴家业!做梦!日本人还要来灭你的种咧!”

他想起前几年为了读大学,向亲戚借钱,但得到的只是白眼,有一位长得白胖的舅父,还一手拈着嘴唇上边梳子似的黑胡子,一手指着他,教训了他一顿:

“这种年头读啥子大学!还是哪里军队里找点事来做做的好!没有啥子家务[6]的人就不要图啥子正路功名!”

他只得张着沉默的眼睛忍受着。但他并不忘记奋斗,把一些田押给别人。进了大学了,但因为穷困,冬天还是穿着一件薄薄的污旧夹衫,躲在寝室里冷得发抖,有些同学经过他的门口,都老远就轻蔑地把头转开去,他也只得把自己沉默的眼睛俯在书本上忍受着。他愤慨于人与人间是如此的冷酷,但同时他从书本上看清楚了,自己的命运陷于如此的境地,都是帝国主义侵略的结果,他于是毅然离开学校,起来奋斗了。

但他想:母亲也可怜!几十岁了,头发已灰白,门牙已脱落,眼睛已深陷,晚上还要逼近豆大的灯火尖着十指缝补什么衣服之类,而且不断地咳嗽,心里就感到非常地痛苦。但他把当前的救亡工作跟它两相比较,就又觉得那样的事是渺小了。然而心情总是像流着一种苦汁似的不快,他于是懒懒地把信装回袋子里,在地上踱了起来。他希望能够有一个人来就好。

忽然,他听见一段嘹亮的歌声了: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声音越唱越高,越高越雄壮。渐渐近来了。他不由得兴奋起来。

“呵!王志刚来了!”

他走到门边,就看见那穿着黄色飞行师短装的王志刚出现在草地上了。那短装扣得紧紧的,显出他那强壮而紧扎的身材,那不肯驯静的跳动的脚步,那甩动得很高的两手,那圆圆的饱满的红铜色的脸,那明亮的带着梦幻色彩的眼睛,以及那分披在两边的黑玉似的头发,处处都洋溢着有余的精力,他因此也觉得神旺了。

“老王!才来么?不守时间!”为了忘记自己的不快,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

“笑话!啥子!不守时间?两点钟!你看看,两点钟!”他捏着两拳,做了一个跳远的姿势,一步就跳到门前,把手表伸出去指着说。

李侃然拿起他的手看看,又侧着耳朵听听,他这时才真的感到非笑不可了:

“哈,你的表睡觉了!”李侃然道。

王志刚伸回到自己的耳边,立刻皱起了眉头:

“咋个咧!走得好好的,咋个忽然不走咾?哪,时间宴[7]了!我赶快把摊子摆出来吧!”他说完,就双脚一跳,进了门槛,大踏步地绕着那一行一行的座位,向着屋子的一角走去,皮鞋后跟的可可声音,使得天花板下的空气都起着嗡嗡的回响。李侃然见他忽然蹲了下去,钻进一张条桌的下面去了,接着就看见那条桌悬空站起,向着门口走来。

“来来,我帮你抬嘛!”李侃然觉得很兴奋,便迎了上去。

“不要紧,不要紧!这桌子很轻的!”桌子下面在回答,随即发出歌声来了:

“我们的心……是战鼓……

“我们的喉……是军号……”

桌子到了门边,放下了,王志刚的头就从下面钻出来,那红铜色的脸更加鲜红,而且更壮实些,一对大黑眼瞳跟那亮蓝的眼白都发出玉一般的光彩。他一跳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写着“签到处”的纸和一盒糨糊。

“我们……

“挥舞起……刀枪……”

他唱着,一脚踏着桌沿,便一纵身站上去了,指头挖了糨糊,就在门枋上把“签到处”贴起来。李侃然感受到他那洋溢着的精力,那种劳动的愉快,也在胸中燃烧着一股想飞跃的热情,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唱起来了:

“踏上抗……敌的战……场……”

王志刚捏着拳头,纵身一跳,又下来了,立刻又从抽屉里拿出墨盘,笔跟签到簿来,道:

“来,开始签到,嗟!你先到,你先签!”

李侃然就把身子弯成一张弓,拿起笔签起来了。他觉得今天从离开送出征的队伍以来,这候儿又才真正感到无限兴奋——为了发舒过去压抑惯了的心,他是只要遇着这样的场合就让它去尽量兴奋的,但这时所感到的兴奋又跟在救亡室时不同:在那儿的空气是严肃,而这候儿却是活泼的,仿佛觉得这正是自己所缺少的特质,因此觉得王志刚的可爱,甚至连他满口土话都是很可爱的。一种想跟他亲近的欲求,在心里猛烈地抬头了。他就抓住王志刚的手,拉到门槛边,也用自己不大用到的土话说了起来:

“唉,坐下来,我们摆龙门阵[8]……”

王志刚将将同他坐在门槛上,忽然一下子又站起来了,搓搓两手:

“呵哟,总理遗像还没有挂起咧!”他就跳进门槛可可可地走到主席台上去了。

“他这人的精力总是那么用不完似的!”李侃然用他那带着沉默味的但却是愉快的眼睛送着他那跳动的背影,赞叹地想。

王志刚终于又出来了,他又拉他坐在门槛上:

“呃,老王!你今天送到东门外的情形咋样?”

王志刚的眼珠忽然非常明亮,一下子又站起来了:

“呵呵!今天真是比头回紧张!”他挥舞着手臂说,“你看,到了车站的时候,我们所有的群众就跟那一旅人合唱了一个《义勇军进行曲》,那硬是雄壮极了!热烈极了!那歌声呵,拉连了好长,连天空都震动了!那旅长都硬是感动到流泪了!你看那旅长,他等大家唱完后,就站上一个很高的土台,他那高个子,一站到那高台上,简直是一个很英武的民族英雄,所有的群众都围着他,你看,他是这个样子站着的……”王志刚就一脚踏着签到的桌子,跳了上去,站得笔挺的,做出军人的立正姿势,脚跟靠拢,脸色顿时变得非常严肃,如铁一般。

“你看,”他挥着他那黄袖子的手臂说,“那在群众之上,的确是一种庄严的壮观。他说:‘我今天实在太感动了!因此,使我感到从前内战时的惭愧!我今天才真正知道民众对我们是如此热烈!’他说到这里,流泪了!他又说:‘我是军人,很简单,我们一定要去为我们的民众,为我们的民族,去抗战到底,希望大家在后方努力救亡工作!’他下来后,好多人都作了热烈的演讲。我也跳上去说了几句话,我说:‘我们也是踏着你们的脚迹来的!在战场上相会吧!’”他跳下桌子来了,拍着李侃然的肩头道:

“你今天咋个不去?”

李侃然才要回答,忽见他已一翻身跳到草地上了,弯下腰去,捡起一个坏到只有半截的提簧来……上面有许多污泥。

“你看,这不是很像一个手榴弹吗?”他拿到李侃然的脸前,很感兴趣地摸弄着,眼珠子滴溜溜转动。

李侃然笑了一笑:

“你倒是处处都可以发现你的新大陆……”

“我想我去打游击一定很不错的。甩手榴弹我从前在学校练习过的,你看——”他把手一举,做了一个姿势,使劲一抛,那“手榴弹”就在空中旋转着,打着前面的老树,碰到阶沿上,啪的一声,破成几块竹片。他立刻快活地笑起来了:

“哈,鬼子着了!”

李侃然也跟着笑了。

“想去打游击么?”

“我硬是想去得很咧!”王志刚非常高兴地转过身来把它望着,“我常常想,假如我能去到前线的话,我一定去做一个游击队员,背一支枪,背一把大刀,别几个手榴弹在腰杆上,你看你看,我这样子行不行?”他抓着李侃然的两肩,拉来端正地望着他自己,他就把那黄短装的胸脯挺出,两手叉在腰上。李侃然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

“行。当然行!”

“我常常想,不不!我昨天黑了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已经当了游击队员了。我们这一队在乱林子里头走着,是晚上,有月亮,月亮很大,好像就在头上,那清幽幽的光辉,从密密麻麻的树叶漏下来,洒在我们的身子上,就好像许多小银片。那硬是很好的景致呵!我们不说话,轻悄悄儿地踏着乱草走,转出树林,就是一带悬崖绝壁,下面是一道河流,月亮照在上面,发出鱼鳞子一样的点点的光,我们就发现敌人在崖下了,看见一连串的黑影子在动,我首先就抽出手榴弹来,砰砰砰砰地甩下去,马上就腾起火光,好像是队长在我身上一拍,说:‘你打得很好!’但是不晓得咋个的,我就醒转来了!”他说完了的时候,就仰起脸望着天空。太阳已经偏西了。天空的中央,在那蓝底子上抹着几条稀薄的白纱;东边的云絮则铺展得非常均匀,好像弹花匠人才把它弹过似的。那白纱,那棉絮,都迎着太阳发出灿烂的银色。

李侃然看着王志刚的眼睛,那亮蓝的眼白托出的黑眼瞳,仿佛浮着一层梦幻的烟,但又非常清明,他想,他不知道又在幻想着什么了。

“你这样的梦,好是很好,不过有点太诗人气了!”他笑道,“战争,并不如你想得那样美丽的咧!它是最现实的!”

“但是你能否认战争在今天唯一的意义吗?”王志刚不服气地辩论着。

“自然,战争在我们今天是需要的,而且还要坚持抗战到底咧!一种罗曼蒂克地对于战争的憧憬是必要的。”李侃然诚恳地一手抚摸着他的肩头解释道,“不过不应该太诗化了!我们应该正视它的残酷性,去克服它,不然,会在现实上碰钉子的!”

王志刚红了脸,那圆圆的额角凸起青筋:

“你这人太现实主义了!我不赞成你这种绝对的现实主义!”

李侃然笑了:

“你把我的话又听错了!我何尝在主张绝对的现实主义?”

“你说了的!”王志刚坚决地说,“你说了的!你不是说‘会在现实上碰钉子’吗?”

“但是你把我——”

王志刚立刻打断他的话:

“你那种绝对的现实主义是不对的!”

李侃然皱起两道剑眉,把他的长马脸凑拢一点,又向他解释道:

“但是你把我前面的一句‘一种罗曼蒂克地对于战争的憧憬是必要的’的话忽略了!”

“我并没有忽略!你不是又说‘不应该诗化了’吗?我记得哪一位革命家说过,不会做梦的,不配做一个战斗者!可见你是错了的!”

李侃然沉默了。他从王志刚那铁紧的闭住的嘴,跟那锋芒毕露的眼光,感到一种太顽强且固执己见的意志,于是觉得受了重压似的,他的唯一忍受的办法就是沉默,但他又觉得王志刚那种精力有余,非常活泼的一面,究竟是可爱的。为了打破这僵局,他于是把话头转开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到前线去?”

王志刚好像还余怒未消的样子,好一候儿,呼出一口气,才说道:

“唉,总是走不成哈!我父亲他们总是不要我走!他要我去做一个公务员,我才不干咧!我已经看见他在办公室坐一辈子了!一天到晚坐着,又没有多少公事办,只吹牛,无聊得要命!我是决不走我父亲那条路的!我父亲又要逼着我把大学读毕业!在这样的时候,哪个还有耐心去读那些古书!然而讨厌的是这后方的工作又做不起来!你叫我咋个办呢?今天那旅长说:‘我们是上前线去了,希望你们在后方努力救亡工作!’但是咋个办呢?我想,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哪天还是脚板上擦油——溜他妈的!”

李侃然听他说着的时候,脑子里也闪出他母亲的信来,心尖上就感到隐隐的痛苦,然而想:

“但是,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我们究竟都成长了!虽然他同我,各自成长起来的基础,显然是不同的。”

“你这决定很好。”他说道,“不过,我想你还是暂时不忙走,因为这后方很需要人工作,人手少得很咧!”

“可是你看咋个工作?”王志刚气愤地伸手指着签到簿,“两点钟过这样久了!还没有人来!”但他忽然把眉毛一扬,高兴地叫起来了:

“呵,我们的主席来啦!古得摸铃!”他便一蹦跑了过去,跳到大门边,一把抓着张振华的手,就陡闻着一股酒气,“哈哈,我们的主席又吃酒啦!”

张振华那被酒浸得微红的两个突出的颧骨跟眼圈骨,更红了,便昂起头,报复似的用手拍拍他的背道:

“哈哈!你这小老弟!密斯吴正在到处找你咧!”

“你别瞎扯呵!”王志刚就跑开了。

张振华立刻皱起眉头,把眼圈骨高高耸起,现出心事很重的神气,向李侃然招手道:

“侃然!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消息。”他就站在草地中心。

李侃然跟王志刚都迎到他面前来了,睁大眼睛把他望着。张振华前后望望,才说道:

“刚才我在朋友席上,听见好几个人说,冯斌他们那批人在说闲话,今天不来参加会了!”

“啥子?”王志刚叫了起来,“他们要咋个?”

张振华没有看他,又加添道:

“因此我没有终席就跑来了!听说他们要退出咧!”

好像一锤打在李侃然的脑壳上,他慌乱了一下。但他把嘴唇闭得很紧,两道剑眉下的眼睑一闪一闪地,在思索着这件事发生的根源。在这样的时候,他冷静了,他觉得应该慎重地来加以考虑。

“那么,这回事弄糟了!”

“自然,糟是有点糟!”张振华点点头说,“不过,他们不来,我们也可以成立起来!”

王志刚也跟着点点头道:

“是哈!成立起来就是了!你怕就把我们摆干[9]了么?从前就是东顾虑,西顾虑地顾失败了!还要顾虑到啥子时候?”

这些话好像箭一般射来,李侃然只有用沉默的眼光来承受。他觉得他在这时应该做得无比的镇静,决不能轻率从事。他的身体就像铁柱子一般,不动,长马脸也鼓一般绷紧。他想起刚才在街上同吴大雄的谈话来了。

“也许吴大雄也不会来了吧?”他想。他觉得对于吴大雄的为人,自然有许多令人不满意之处,但是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工作,刚才自己是太感情地对他轻蔑,似乎不应该,重要的是应该理智地推动来做点工作。总之,重要的是工作!只要无害于抗日救亡的工作,只要他不主张妥协投降,在做人的方法上虽然不能令人满意,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到这里,立刻又记起刚才同吴大雄谈话的时候,曾经想到张振华的话,因而对吴大雄更加表示了冷淡的事。

“那么我也显然受了张振华的影响了!”

他立刻感到了一种痛苦,仿佛吃了毒草似的。这一切,在他脑子里旋转得很快,一个接一个的涌现,形成一条整然的思想的线索。他惊异于这思想的发展,使自己很迅速地就把握住了那中心的柄子。最后,他沉静地说了:

“自然,成立是要成立的。不过我们应该要慎重,绝对不能引起摩擦,增加救亡工作的困难……”

“哪个跟他们摩擦?”王志刚不服气地跳起来,“是他们要摩擦哈!他们不来,难道别人就不能工作吗?”

“但是我们总得希望他们来工作!”李侃然坚决地说,“救亡工作,除汉奸外,谁都应该推动起来才行的!难道我们这几个人就可以工作得了么?何况他们不来,也许我们这抗敌会会发生什么样的困难都说不定的!过去就是前车之鉴!”

“无疑地,他这是右倾的观点!”张振华想,自己应该站在指导的地位,切实纠正他,便微微偏了头,把凹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伸出右手在李侃然的胸前一点:

“无疑地,”他理论地说道,“你这是只看见事实的一面,而没有看见现实重大的要求的。原则地说起来,无疑地,在今天抗日战争中,我们民族本身的缺陷一定要暴露出来的。我们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一些人的封建意识,在此时也容易暴露出来。譬如这抗敌会在发起之先,他们来参加,多少是带有领袖欲来的!后来看见恐怕不容易当到领袖,就不来了!所谓民族统一战线,我们应该看到广大的民众,几个领袖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请注意!”李侃然也不让,发出他从来少有的争辩,“所谓广大民众,自然是不错的。不过我们要谈的是我们本会的事。很显然,我们××抗敌会的构成分子是知识分子,不就是需要这些人么?他们要当领袖就给他们当好了!我们要的是工作!”

“他们连领袖都不来当,你把他们咋个办法?”王志刚把两手一拍,随即向两边一分。

李侃然立刻警觉着自己,如果大家光是在原则上兜圈子,会越说越僵的,于是竭力把态度放得非常平和,拍拍张振华的肩膀道:

“老哥,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总得想个补救的办法!”

“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好想?”

王志刚哈哈笑了:

“嗤!他么?”轻蔑地瞥一眼,就跳开去,在草地上抓起一块小石头,大声地唱起来了:

工农兵学商,

一起来救亡,

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

李侃然立刻感到受了侮辱一般,脸上青了一般,但随即微微一笑,向张振华解释道:

“是的,刚才我在街上遇见他,他曾经向我谈起……”

“哈哈,”张振华也笑了,“他竟游说你来了么?他不过是把我们当作上天梯,想不到你会那样相信他!”

李侃然这回真的气愤了,他想:

“我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的吧?”

“我又何尝不知道!”他说,“不过能推动他工作多少就多少!在今天,我们不能否认,工作的困难是很多的!我们也只得耐心地来做!”

张振华看见他那说话的样子,俨然是在指教他似的,立刻非常气愤了。

“他在思想上还有问题的!”他这么想了一想,便决心要说服他了,于是又把脸偏起:

“从前我们在北平的时候,对这样的问题早已经争论过了!”那意思好像说,那时不晓得你在哪里呢!“在我们中国的社会性质,本质地说起来,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

“他的‘理论’又来了!”李侃然阴凄凄地把脸掉开去,忽然看见有四个人来了:两个穿学生装的,一个穿长衫的,一个穿西装的,他便决定借这机会暂时逃开,于是大声喊道:

“喂,请签到!请签到!在这儿!”就转身到签到的桌子边指着。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