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7月24日,日本的汉文教授藤井荣三郎、小林康则、衫野元子等三位,陪我到神户一游后,就乘新干线直奔东京了。藤井和小林二位住在神户和大阪,他们和我握手互道珍重而别,我也谢谢他们几日陪伴我的辛苦。我们很谈得来,幽默又情趣。到东京则是由杉野元子小姐陪我一道,她在东京庆应大学文学部任教职,正在翻译《城南旧事》为日文,今年三四月即可出版。
关西几天的经过,以及我那粗枝大叶的“我的京味儿”讲演,现在我另起炉灶,一谈我的东京之行。
到东京,本无所事事,是早约好专为叫我“林奶奶”的小英子沈洁见面的。不过为了既到东京,中山时子教授就要我26号在东京再加一场“林海音谈京味儿”,给在东京来不及赶到大阪的“老舍研究会”的会员听。中山教授说,我在大阪讲后,许多会员给她打电话,说是很欣赏,既然受欢迎,就再讲一场吧,好在是老词儿,驾轻就熟嘛!
到了东京,住在文京区的日中友好会馆的后乐宾馆,也是中国人开的,抵步时中山教授已在门口等待了。沈洁到上海去还没回来,希望她能及时赶回。我先进了六楼的房间放下行李,然后中山请我们在楼下的豫园晚餐。正在担心沈洁不知返日否,她的电话就来了,原来她急着回上海是有一个她要做的中日合作的节目,她赶着去商洽。待她问清地址,说马上就过来。果然半小时就来了,我们这“祖孙英子”二人见了面搂抱一番,我就给她介绍中山、杉野二位中文教授前辈。我们又打电话给北京现代文学馆研究员来日本留学的董炳月先生,原来杉野和他认识,便在电话里告诉他到豫园怎么走。又过了将近一小时,他才来。这样,该来的都来了。大家一边吃一边谈,非常愉快。饭后已经九点多,大家都辞去,说好了明天的节目,我是明天要去洗发,而沈洁明天是学校最后一次考试,她就托董炳月陪我。中山和杉野就等后天26日来会场,会场设在御茶水女子大学。一切谈好,我和沈洁就回房间休息。我本就多订了一个房间给沈洁,她就不必回在新宿区的宿舍了。
我们祖孙俩单独见面,非常高兴谈别后情况。我还是1991年和她在上海见面的,转眼之间两三年过去了,她也日有进展地到日本来留学、就业。这个八岁演《城南旧事》小英子一举成名的童星沈洁,现在二十二岁,是日本东洋大学法律系的学生了。当初在上海见到她时,她就已经在补习日文,准备到日本留学。原来她1990年在上海复兴中学(是有名的重点中学)毕业,从事拍电视剧,1992年3月便办留学手续到日本留学,先专学日文二年,到1992年底报名投考NHK电视台的中国语会话的主持人,一共考了四次:面谈、朗读、表演、镜头前,一道道都通过了才算正式进入。这是多么不容易,NHK是日本著名的大电视台,一经进入,成就的机会就很大了。节目是一周一次,沈洁上镜头本就非常美丽,现在更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这时又报名投考大学,结果是考取了东洋大学的法律系。
我倒是很好奇,便问她说:“法律系是你愿意学的吗?东洋大学难道没有艺术方面的科系?表演或节目主持人才是你的本行呀!”
小英子笑笑说:“林奶奶,法律系是我自愿投考的呀!您不知道,留学生只有我一个人考取呢,正式成了法律系一年级生。”
“你为什么要念法律,怎么对法律有兴趣呢?”
“我是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做的是电影方面的工作,我认为我实在应当有法律常识,自我保护是必要的,所以就投考了。”
“那么你就改行啦?”我又问。
“不,我对电影仍有兴趣,想要今后做些制作节目的工作。所以最近我跑了一趟上海,想要和上海的电视台合作,策划介绍日本、东南亚各地。您看看如何,给我些意见。”
“喝!小英子你可真了不起呀,我这老英子虽然新闻界出身,但对你所策划的,说实话,很外行哪!”
才二十二岁初入学的留学生,已经处处表现出她的独立了。而且她告诉我,年底也要出版一本中文教科书,是和一位老师合编的,配合着录音带,用中日文诵读。
小英子沈洁是上海人,五岁从影,最初是演沪剧,当她岁时去投考演员,正好吴贻弓导演要给《城南旧事》找英子演员,他无意中在那一长排投考其他戏的小演员中,发现了这个眉清目秀、贝齿整齐、笑意盎然的小姑娘,便把她拉出来试镜,没想到一试而中,其实沈洁那次是去投考其他四出戏,都考中了!看这小姑娘是有两下子呀!这么一来决定了她的前途,一举成名了哪!
我们祖孙“英子”两人谈得太晚了,梳洗完毕后各回屋就寝,以便明日早起。
次日是25日,说好董炳月来陪我,待我在附近一家美容室洗发做发完毕以后,便呆坐等董炳月,小英子陪着我。但左等右等都不见炳月人影,我便和小英子看一个秃头男客人在被理发师戴假发的情形,我和小英子不住地捂嘴笑,都快笑出声了!还好炳月这时已来到,他仍像昨天一样,从宿舍不知绕了多少冤枉路才到。这时沈洁赶快到学校去应考,炳月则和我一道回旅馆,仍在楼下豫园用餐毕,便在房中聊天。我们谈得很畅快,因为在北京时,我和现代文学馆诸青年学者群都不熟,很少这么谈的。他是评选郑清文作品的人,给予很高的评价,因为评论文写得太长,直到最近才在《幼狮文艺》分上下两期刊出。
到了六时余,沈洁才考毕回来,她先回自己的宿舍换了衣服,又给“林奶奶”我带些饼干、果子等零食。这孩子可真是惦记我啊!我们三人一同到附近的小料理店吃寿司,又到对面的一家小面店吃汤面,做得都不错。晚餐时闲聊中,沈洁问炳月每天都做些什么?都到什么地方去过,炳月回答说,我只是每天在屋里读书。谁知沈洁竟批评他说,要读书在北京也一样读,何必来日本读?小嘴巴真厉害,炳月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沈洁那么能聊,而且说得头头是道,是前途有望也,炳月只有自叹弗如了。一边吃一边聊,吃完已经很晚,大家便约定明天会场见。
26日的讲谈会场是在御茶水女子大学的樱荫会馆举行。本说是下午二时开始,但中山教授性子急,十二点半就派她的学生杉野来接了。沈洁也约了她的好友,北京来的留日学生于前同去。于前像我们台湾的王信一样,在日本专习摄影,已经去五年了,炳月则约了三位女生,也是教华文的,大家帮着搬桌椅,摆点心。
二时开始,约到场三十多人,在大阪的研究员平松女士也来了,她做主持人。本来中山教授认为大概只会有十几个人,没想到又加桌子加椅地竟出席三十多人。开场仍是由中山时子介绍我,总是先把我的服装赞美一番。我知道她自己也很喜欢中国服装,我几次见她无论在台湾在日本,都是一派地道中国打扮,非常雍容大度的。我也介绍沈洁和于前,沈洁起来讲话,非常得体,大家都赞赏。于前则持机拍照。
好了,我开始贴地图,摆道具,仍是讲我那“林海音谈京味儿”,驾轻就熟,说起来也就轻松多了。我主要谈了一个多小时结束,便随意谈,彼此发问题,四点多就结束了。中山兴犹未尽,约了二十多人到隔壁的咖啡屋座谈,大家更熟识谈论自由自在了。到六时多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惜别,中山还约定我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到日本来谈讲。我说可以,而且讲起北京,我倒还有得谈,不要再谈三宗宝,四合院,小吃风味那些了。
我和沈洁返回旅社有些累了,便先小眠一番到七点半才下楼吃些东西,再上楼换衣要睡了。到九点多,中山教授又来了电话,她说明天又约了些人,六时来接去吃寿司,寿司我之最爱,中山对我实在很好。可惜沈洁不能去,因为她和友人有约,是谈定到大陆去拍片和制片之事,她实在够劲儿,前途未可限量也。我们俩再约上于前小妹便在晚饭前去新宿的三越百货公司购买一些要带回台湾的东西,许多年没买日本货了,无非是阳伞、手帕、袜裤等等,倒是有一样东西是临来时陈之藩建议我买的——毛笔。我也找到了,买了十数枝。然后我们三人又到餐馆吃了鳗鱼饭。我在日本吃了不少次鳗鱼,每次我都会心里念叨着:“这是我们台湾的产物!”很得意。我也托于前给我买一架最高级、最新迷你型的傻瓜相机,她果然给我买来一架理光牌的,可以握在掌中,可以丢入小钱袋中,可爱极了,虽然不便宜,那也值得。
次日我是自己应邀,在一家名“福助”的日本料理店,中山先预定座位,到时见许多人都在外排队等呢!我们吃了后,又在“福助”门前合影,才愉快而不舍地分手了。还是由中山送我返旅社。
明日赋归矣!
至此,日本全程告一段落了。次日是由沈洁和于前送我到机场。登上飞机,天空仍是那么晴朗,顺着风儿送我到台北。台北气温虽相同,但出了中正机场,空气中就显得不太对劲儿——污浊罢了,好在习惯了。多日不见,还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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