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哐！哐！哐！……声音更加急促刺耳，是用脚踹门，并伴着粗野的吼声：快开门！再不开门就把门砸开！

小哥仨一起看着妈妈。妈妈说：不要怕，是造反派来抄黑材料。说着，镇定划着一根火柴，把盆里的黑材料点燃。只听外面哗啦一声响，门玻璃被砸碎了。

盆里的火苗已经窜起来。

妈妈起身说：妈出去看看。你们哥仨不要吱声，也不要出来。把门闩好，不能让他们进来抢走黑材料。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几乎在同时，外面的门也被砸开了。山晓急忙把小北屋的门闩上，掀开窗帘布一个小角，透过门玻璃往外瞅。一群头戴皮帽子，身穿棉大衣，臂戴红卫兵袖标，手握“八一”武装带的家伙闯了进来。

妈妈用瘦弱的身体拦住他们说：于贵福，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小胡子”嘿嘿地冷笑了一声，抖动着手里的武装带说：马静茹，少给我装犊子，快把黑材料交出来！

妈妈厉声回答：我家只有红材料，没有黑材料！

小胡子又冷笑了一声：马静茹，到了这个份上，就别跟我玩轮子！我没功夫跟你扯哩哏楞！说着，挥起武装带，朝身后的喽罗们吼道：还愣着干啥？进屋给我搜！

喽罗们刚要冲，就被妈妈张开双臂拦住了：孩子们在里面睡觉呢。你们说的黑材料不在北屋，在南屋。

小胡子吼道：黑材料就在北屋。我闻到了屋里烧纸的烟味。看来**的要销毁罪证。快把这个娘们拖走！

妈妈就和冲上来的两个大汉撕扭起来。山晓感觉情况不好，赶紧用肩膀顶住门，叫喊：二哥，小四儿，快来顶住门，别让造反派冲进来。

三个稚嫩的小肩膀并排倾斜着，使出了吃奶劲顶着门。盆里黑材料的火焰已窜起一尺多高，正在熊熊燃烧。

妈妈的第一道防线很快就被造反派突破。小哥仨组成的第二道防线在坚持了十几秒钟之后也被突破。

门是被撞开的。小哥仨同时被撞倒了。冲进来的几个造反派不由分说，一人扛起一个柳条包就往外走。

山晓看了，气得眼睛直冒火，一跃而起，死死抱住前面那个家伙的一条腿，高喊：“把书放下！放下！”

那家伙抽了抽腿，没抽出来，急了，转过身，抬起另一条腿，冲着山晓的头就是恶狠狠的一脚。踢得山晓眼睛直冒金花，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

山川吓得躲在了门后，浑身打战。

山晨哇哇地哭着向外跑，去找妈妈。

山晓很快就清醒过来，一摸脑袋出血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厨房抄起菜刀追了出去。追到胡同口一看，敞篷大解放已开出去十几米，山晨爬在雪地上，伸着小手哭喊：妈——妈——

妈妈背靠在汽车上，嘴被一条白毛巾堵着，双手反绑，身体在奋力扭动，旁边的几个家伙在狞笑。

山晓站在雪地上，手里紧紧地攥着菜刀，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在心里暗暗发誓：妈，我一定为你报仇！

这一刻，山晓下唇被咬破了，鲜血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浸在洁白的雪地上，脚下的雪被洇红了一片。

那天夜里，山晓的理想开始改变了。他想，要保护妈妈不受造反派的欺凌，当画家是做不到的，只有投身革命洪流，搞政治，当政治家，让“小胡子”偿还血债。

残酷无情的现实让少年的山晓萌生了新的理想！他要为实现自己当政治家的理想而奋斗！

一九六九年秋年，山晓上了中学。山晓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表现很积极。一个月后，山晓加就入了红卫兵，并当上学校红卫兵团副团长。一九七零年春天开学，学校成立了团委。山晓刚十三岁，加入了共青团。入团第二天，山晓迫不及待地写了入党申请书，亲手交给了学校团委书记蔡红梅老师。蔡老师是教他们班政治的，二十四岁，已经有五年的党龄。蔡老师还是学校毛主席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队长，能歌善舞，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特传神，会说话。

蔡老师说，入党必须年满十八周岁。

山晓说，我过，长征路上，红军战士十岁就有入党的！

蔡老师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说，那是战争年代，打一仗就可以火线入党。

山晓挥着拳头说，我也火线入党！

蔡老师说，可现在是和平年代，没有仗打。

山晓愕然地望着蔡老师，无言以对。心里却想，我要是生在战争年代就好啦！只可惜生不逢时！想到这，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头，遗憾地长叹一声。

蔡老师猜出了山晓的心思，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山晓，语重心长地说，山晓同志，生长在和平年代一样可以火线入党，只是年龄要够十八岁。你要积极靠近党组织，从现在起就努力吧！党的大门是永远向有志青年敞开的。我相信，到那时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蔡老师竟亲切地称他为山晓同志！让山晓三到既亲切又温暖，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心里暗暗发誓：十八岁我一定要入党。而且，请蔡老师做我的入党介绍人。

山晓觉得美丽端庄的蔡老师就是党的化身，浑身都闪耀着红色光芒，神圣而又高洁。靠近蔡老师就是靠近党组织。为此，山晓主动加入了蔡老师任队长的学校毛主席思想文艺宣传队。蔡老师非常高兴，说欢迎你啊山晓同志。你要不主动来，我也会找你来的。听了这话，山晓受宠若惊，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好像一下子扑进了党的温暖怀抱里，无比幸福和光荣。

当时，学校毛主席思想文艺宣传队正在排练革命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折子戏《打虎上山》。因为山晓的嗓音高亢洪亮，长相英俊，蔡老师就让山晓演杨子荣。山晓把这当作是党组织对他的考验，排练非常刻苦认真，在蔡老师的指导下，一遍遍地练唱腔，练动作，汗流浃背。蔡老师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说，看你累的，休息一会吧。山晓说，不累不累，还是一遍遍地练，令蔡老师感动不已。山晓觉得，他是在感动党。所以，他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给全校师生汇报演出那天，山晓穿着虎皮大衣一出场，一个高音加一个亮相，台下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山晓的演出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一下台，蔡老师就紧紧地握着山晓的手，激动地说：太好啦！太好啦！没想到你的声音这么有穿透力和感染力，尤其是高音，比童祥麟高了一度半，饱满明亮，收放自如。

听到蔡老师的如此赞扬，山晓激动不已，心跳加快，手足无措，满脸羞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山晓成了学校毛主席思想文艺宣传队的台柱子，应邀去过很多学校、机关和工厂演出《打虎上山》这场折子戏。在盛京，很多人都知道八十七中学出了个“小杨子荣”，嗓子比童祥麟还亮。山晓给学校增了不少光彩，也给蔡老师增了不少光彩。蔡老师对山晓关爱有加，经常和山晓促膝谈心，嘘寒问暖。每次演出前后，蔡老师都要用自己的透明玻璃杯给我泡上一杯“胖大海”，递到山晓手里，说是为他滋润嗓子。那水是温的，清香爽口，轻饮一口，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幸福，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全身。

从那时起，山晓就从心底偷偷爱上了比自己大十岁、还没结婚的蔡老师，并常常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冲动……但山晓的理智告诉他，不行！坚决不行！！我有自己的远大目标，将来我要当政治家，干大事业。我不能为一时的冲动毁了自己的前程。我眼下的任务只有一个：入党！唯此为大。一切都要为入党让路。

一九七三年秋，新学期开学，山晓十六岁，上高四，面临毕业。这是山晓在学校的最后一年美好时光。在蔡老师的言谈中，山晓已经意识到自己会在毕业前夕火线入党。山晓已经下了决心，为了火线入党，报名去昭乌达盟扛大旗，在最艰苦的地方锻炼成长。其实，这对他也是一件好事。想成大事者，只有在最艰苦的地方才能显出英雄本色。蔡老师也非常支持他的想法。山晓觉得，蔡老师像自己的妈妈。

开学没几天，传来消息，空军要在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挑选飞行员。大家听说飞行员要求非常严，万里挑一，开始没几个人敢报名。山晓也没敢报。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不可能的事他不会去做。

蔡老师是负责学校选飞工作的，她很着急，找到山晓说，山晓，你要给大家带个头啊！

山晓说，蔡老师，我这身体，演杨子荣行，当飞行员不行。我不想去做我做不到的事，刷下来让人家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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