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蔡老师严肃地说,我不要求你选上。飞行员是万里挑一,全校同学可能都没有一个人能选上,这没什么。现在我只要求你报名。这是政治任务,是党对你的考验。你是学校团委副书记,又是红卫兵团副团长,同学们都在看着你。你带头报名,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这样大家才能踊跃报名。

山晓就懂了蔡老师的意图。果然,他一报名,一下子带动了五十多名男同学报名,竟超过了上面要求的体检人数。最后,蔡老师从五十六名报名的同学中选出了二十八人参加铁西区体检。

隔了一天,学校二十八名报名选飞的男生就去区委党校参加区里的体检。体检非常严格,项目繁多。外科检查时,他们都一丝不挂地站在医生面前,从头到脚让医生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个来回。还有女医生检查,弄得他们好没面子。下午,所有的项目都检查完毕,山晓竟奇迹般地闯过了区里的体检关:合格啦!

一打听,全校只有四人合格。山晓看着那些长得虎背熊腰的同学一个一个被淘汰,简直不可思议。山晓觉得有些意外:医生怎么没发现我头上手上的伤疤?是疏忽大意吗?

区里体检合格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后面还有市里体检,省里体检,空军复检,越检查越细,越检查越严,越检查时间越长,项目越多,什么转椅,什么放瞳,什么低压舱……听都没有听说过。山晓等待着下次体检被淘汰。

入冬下过第一场大雪,山晓他们又去市警备区司令部第一招待所参加市里的体检。做转椅检查时,淘汰了不少人。有的人一下转椅就呕吐,有的站不住,有的冒虚汗,就被淘汰了。山晓在转椅上也有些不适,感觉天旋地转,一时心里很紧张,心想,这回可能要被淘汰。

医生观察山晓整整三十分钟,然后问他:“现在感觉咋样?”

山晓说:“很好。”

医生就在体检表上写下“合格”二字。

山晓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科检查有一项是瞳孔放大,检查眼底。医生在山晓眼睛上点一种药水,瞳孔就渐渐变大了,怕光。检查完眼底,医生给山晓一只墨镜戴,说三天之内不能摘,走到哪戴到哪,不要看书,更不要瞅太阳,否则,眼睛就伤了。学校参加市里体检的四人,只有山晓有幸戴上墨镜。其它三人都对山晓刮目相看,好像他长着火眼金睛,与众不同。山晓却不以为然,脸上平静的和往常一样。

蔡老师都没想到山晓能走得这么远,用异样的眼神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了,既惊愕,又兴奋,问,山晓,这是真的吗?

山晓摘下墨镜,兴奋地回答,是真的!是真的!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啊!

从市里体检回来,山晓一连三天都带着墨镜上课下课。冷眼看去,俨然上海滩上的小阿飞(在那个“革命”年代,正经人没有戴墨镜的)。外班的女同学都离得老远指指点点,说全校检查飞行员,去了二十八个,就剩下五班班长山晓了,连瞳孔都给放大了,不能见光,必须戴墨镜,医院发的。山晓隐约听到了,心里很得意。

年底,山晓参加省里体检。地点在小河沿的空军医院。蔡老师生怕山晓有什么闪失,亲自陪同,像母亲一样,帮山晓拿衣服,跑前跑后,细致入微。省里体检极其严格,请来了很多医学专家。外科医生依然对山晓头上手上的伤痕熟视无睹,却发现山晓的左右侧肋骨不够对称,突然叫来四、五个外科专家,做了长时间会诊,然后又关上门开会研究。搞得空气很紧张。山晓和蔡老师焦急地站在门外等待。山晓以为没戏了。没想到,他又神奇般地过关了。

蔡老师听到这个消息时,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蔡老师说,开始我没敢想这么远。可已经走这么远了,不容易啊!现在我真希望你能选上飞行员。

山晓说,我也没想到走到今天,总觉得像是一场梦。

接下来是极其严格的政审,纵审三代,横查五服。好在山晓的家人和亲属都没有任何历史和现行问题,且表现良好,才得以政审过关。

过完春节,空军来人进行身体复查。地点在小河沿的空军医院。蔡老师去北京出差了,没能陪山晓。

这次复查,多了一个低压舱项目。山晓和七八个男生同时钻进一个大铁房子里,密封门就关死了。舱内气压开始减小,高度升高。很快就升到了四千米。气压表和高度表的指针都停止不动了。接着,舱内气压又开始增大,高度急剧降低,相当于战斗机向下俯冲。山晓觉得耳膜压得疼,越来越厉害!像是有人用钢锥扎我的耳膜,扎穿了,出血了,疼得他一头汗,心想,这下子我肯定不合格了。当时他真想哭。

走出低压舱,山晓情绪很低落。医生给他检查耳膜,说,双耳耳膜严重充血。不合格。

山晓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觉得自己的梦该醒了。

医生又说,休息一天吧,后天再来复查。

山晓的心马上又复活了:看来还有希望!

可山晓又担心,让低压舱再压一次,把我耳膜压穿,变成聋子。别说当飞行员了,就是当个正常人都不合格。山晓忐忑不安。进退两难。

走出医生办公室,山晓心里极不是滋味,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上来。他面对走廊墙壁用手捂住了脸,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相。

后面有人轻轻地拍山晓肩膀。

山晓急忙擦干眼泪。回过头一看,是个浓眉大眼的男生,穿着一件打着很多补丁的蓝棉袄,一脸憨厚,像大哥哥一样看着他,问,怎么了?

山晓就把事情说了。

男生说,不要怕,下次来复查,下降高度时你就用手捏住鼻子鼓气,保证耳膜不疼。

山晓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男生说,我前天来检查也跟你一样。是一个热心的同学教我的方法。今天一试,果然合格了。

山晓听了激动不已,问,你叫啥名?

男生答,莫玉生。

山晓问,多少中的?

莫玉生答,一百中。

山晓问,你家住哪?

莫玉生答,铁西保工街十马路。

山晓一听,兴奋起来,说,我是八十七中的。我家离你家很近,我们一起走吧。

一路上山晓和莫玉生都打开了话匣子。交谈中,山晓猜出莫玉生一定是学校团委和红卫兵团的负责人。他读的书很多,知识面很宽。政治,哲学,历史,地理,文学,毛主席,革命,红卫兵,共产党,理想前途……两人毫无顾虑,无所不谈,谈得很投机,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天山晓去了莫玉生家。当时他家房门是大敞四开的,家里除了一铺火灶,好像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山晓问,你家人呢?

莫玉生说,说我爸可能刚出去。

山晓说,你妈呢?

莫玉生说,我五岁时我妈就去世了。我姐带我。后来我姐下乡走了……

突然,门外传了脚步声。莫玉生望着门外,不说话了。接着,莫玉生的爸爸拄着一根竹竿进屋了,两眼瞪的很大,白花花的很吓人,没有黑眼仁……

山晓一惊,下意识地看了莫玉生一眼。莫玉生还山晓一个微笑,没说话,急忙过去搀扶他的爸爸。

山晓没想到莫玉生竟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长大的。他盯着莫玉生棉袄上的补丁,那细密的针眼一定是出自他那双大手。这一刻,山晓觉得自己从前的一切烦恼、委屈、痛苦和压抑都微不足道了。

隔日复查耳膜,山晓在下降高度时,不停地往嗓子眼里咽唾沫,咽得耳膜一鼓一响,一鼓一响,耳膜就不疼了。

走出低压舱,医生给山晓检查耳膜,没有充血,合格。他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这一刻,山晓又想起了莫玉生。山晓从心底感谢他。不然,山晓就过不了这个关,惨遭淘汰。

过了几天,山晓接到学校通知,让他带上洗漱用具,去盛京警备区第二招待所参加选飞学习班。山晓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全市七十二名选飞体检和政审合格的学生都去了。据说,通过三天的学习班观察,还要淘汰一半。山晓看看身边这七十多个人,个个优秀,都是帅小伙,心里就更没底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在学习班里,山晓的床铺和米希霖的床铺紧挨着。米希霖长得极像电影演员王心刚,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阳刚之气。山晓和米希霖一聊,才知道他和自己是一个区的,在八十八中上学,家也离得不远,更感到亲近,就成了好友。山晓觉得,就是全市选一个飞行员,也得选上米希霖。米希霖彬彬有礼,给人的第一印象太好了,简直是十全十美。山晓把自己的看法跟莫玉生说了,莫玉生也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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