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齐丽丽一脸自豪地说，拿来就是让你看的。说着，就解开书包，小小心翼翼地往外拿她的“作品”。看来，她是要急于向山晓展示自己的艺术才华，以博得山晓对她的好感和赞美。

山晓终于看到了齐丽丽的绘画大作，都是临摩的人物和山水。冷眼一看很不错。有素描，有色彩，也有白描。白描的线条又用墨笔勾了一遍，很多铅笔线条还依稀可见。不懂画画的人看了一定会赞赏一番，甚至会对她刮目相看。可在山晓看来，这些画的基本功还处在小儿科水平。

齐丽丽一定是在山晓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问，怎么？我画的不好？

山晓笑着说，好。好。起码你们车间化验室的人不会有人画过你。

齐丽丽听了，脸上掠过一丝得意。

山晓又看齐丽丽写的字，都是临贴名家，有硬笔书法，有软笔书法，有楷书，有行书，有隶书，甚至还有狂草，总之，所有字体都和绘画处在一个水平线上。这回，山晓没有违心地赞扬她。齐丽丽也很知趣，没追问山晓感觉如何。

山晓又看诗歌，都是口号式的那种，什么冲！冲！冲……杀！杀！杀……什么革命豪气冲云霄……有很浓的“特殊时期”痕迹。想必她读诗的范围很窄，还不知道当代中国诗歌的水准和走向。山晓看了一首就不想看了。

山晓放下诗稿说，我也喜欢画画，书法，写诗。

齐丽丽瞪大了眼睛，像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惊喜地问，真的？

山晓说，当然是真的。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齐白石那样的大画家，从六岁就开始画画，如醉如痴。后来特殊时期爆发了，我父母被批斗，家里要我做的事情也多了，我才不画了。

齐丽丽问，你小时候画的画还有吗？我想欣赏欣赏？

山晓说，早就没有了。要看你就看我最近画的画吧。说着，山晓就从提包里掏出两个笔记本，一个笔记本里是山晓临摩的画，一个笔记本里是山晓临贴的硬笔书法，都是他在空军灌县疗养院疗养时，为排遣空虚和苦闷而画而书的，当时没扔，塞到了提包里，没想到这时竟派上了用场。

齐丽丽一边看，一边赞叹说，画的太好了，字也写的好，都比我好……齐丽丽爱不释手地看着，说着。

山晓不屑地说，这有什么好的，都是我在疗养院里闲极无聊时瞎写乱画的，其实就是一堆垃圾，当时差点没扔。

齐丽丽听了这话，一脸惊愕地望着山晓，半天才说，这些都是你心血的结晶，怎么能随便扔呢？

这回该轮到山晓炫耀和展示艺术才华了，他把在疗养院里写的诗稿拿出来，握在手里晃动着说，我写的这些蓝天诗，都在云南广播电台配乐播出过。要讲水平，我的画，我的字，都处在小学水平，幼稚可笑。而我的诗，是中学水平，正在走向成熟。

齐丽丽急忙放下手里的两个笔记本，从山晓手里夺过诗稿，说，快让我看看，就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看到第二首，齐丽丽就开始提问题。她问，山晓，你写的诗怎么都这样排列呢？像下楼梯似的，我从没见过。

山晓故作高深地说，这在诗歌上叫“楼梯式”，是一种写诗的风格。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写的政治抒情诗《列宁》、《好》就是这种风格，中国诗人贺敬之写的《雷锋之歌》、《放声歌唱》也是这种风格。他们的诗写得气势磅礴，回肠**气。我非常崇拜这两位大诗人。再有，这种风格的诗非常适合朗诵，节奏明快，高低起伏，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再配上优美抒情的音乐，听起来令人陶醉。

齐丽丽说，我现在已经陶醉了。山晓，你的嗓音这么洪亮，干脆给我朗诵一首你写的诗吧。

说着，她把诗稿递给了山晓，恭恭敬敬地站在山晓面前说，现在我是你最虔诚的听众，开始朗诵吧。

山晓被齐丽丽的真诚和热情感动了，全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他看了看诗稿，酝酿一下感情，又提了一口丹田气，就放声吟诵起来：

蓝天

你是浪漫的

浪漫的如同

悠悠白云

我是蓝天之子

我也是浪漫的

浪漫的如同

一顶白云般的蓝天

我作画

蓝天为纸

战鹰是笔

青山绿水

就是我的作品

我歌唱

白云搭台

马达是喉

化雨春雷

就是我的歌声

……

齐丽丽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晓，侧耳聆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显然是被山晓声情并茂的朗诵打动了。

山晓和齐丽丽一见面就好像相识了多年一样，无拘无束，谈笑风生。甜蜜而又浪漫的恋爱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他俩在一起谈诗论画，海阔天空，情意绵绵，难舍难分。他俩蹬着自行车去南湖，北陵，故宫，小河沿，中山公园……把盛京好玩的地方都走遍了，还照了不少相。他俩每天都很开心，觉得这世界一切都不复存在，就剩下他和她。山晓没有想到恋爱是这样的快乐、美好，神奇，妙不可言。山晓仿佛突然发现了人生的新天地，和蓝天一样令人神往。

恋爱的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半个月就过去了，山晓要回部队了。临别的前一天，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山晓和齐丽丽悠闲地坐在南湖岸边聊天，山晓说，丽丽，我想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齐丽丽说，问吧，我咋想的就咋说。

山晓说，飞行是很危险的，随时都可能发生飞行事故。假如我在飞行事故中身体致残了，你还能爱我吗？

齐丽丽毫不犹豫地回答，能！

山晓说，要是我的两条腿都没有了呢？

齐丽丽说，我做你的双腿，照顾你一辈子。

山晓说，要是我的双眼失明了呢？

齐丽丽，我就是你的眼睛，给你带路。

山晓被齐丽丽的话感动了，一把将齐丽丽搂在怀里。齐丽丽也紧紧地抱住了山晓。两人久久地相拥着，不愿松开。谁也不说话。齐丽丽已泪流满面。山晓也眼噙热泪。

树上，一对红头绿身的小鸟啾啾地欢叫起来。

山晓说，丽丽，我爱你！永远爱你！

齐丽丽说，山晓，我会爱你一辈子。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变心！

山晓终于把自己那次去贵阳转场飞行发生的事故告诉了齐丽丽。

齐丽丽听完故事，紧紧地抱住山晓不放，生怕失去他的样子。半晌，她说，山晓，我想摸摸你受伤的地方？

山晓就把头低下来，伸到她面前。齐丽丽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拔开山晓浓密的头发，用手指轻轻地抚摸头上的疤痕，又用嘴唇轻轻地亲吻了很长时间。然后，她又把一只手伸到了山晓的怀里，一点一点地向前试探着，终于摸到了腹部那道手术刀痕……

离别的那天早晨，齐丽丽去火车站送山晓，给他带来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有苹果、大白兔奶糖和蛋糕，说路远，让山晓带在车上吃。山晓发现齐丽丽的眼睛红肿起来。山晓想，她夜里肯定是没睡好觉，哭了很长时间，心里很难受。

当列车启动的一刹那，齐丽丽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一边跟着列车奔跑，一边把挎在肩上的那个绿书包摘下来递给山晓，叮嘱说，到了部队就给我来信。我会天天盼着你的信。

山晓接过沉甸甸的书包说，放心吧丽丽，到了云南，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写信……

列车把一对热恋的情人越拉越远。齐丽丽还在跟着列车奔跑，眼睛里已经有亮东西一闪一闪。山晓把头探出车窗，看着齐丽丽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这时，山晓才缩回头，打开齐丽丽递给他的那个绿书包。书包里面是十本带红枫叶图案的浅绿色信笺，两沓信封，五十张优美的纪念邮票……

经过四天四夜的旅行，山晓终于回到了魂牵梦绕的陆良三团。放下行囊，山晓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齐丽丽写信，一边写一边想，丽丽一定天天在盼我的信。而这一路上，山晓也觉得又有好多心里话要对心上人说。

山晓和齐丽丽一南一北，鸿雁传书，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对方写来的情书。

有爱情的滋润，齐丽丽天天都沉浸在无限和甜蜜和幸福之中。

而山晓的内心却苦乐参半。

山晓的战友们天天驾驶着飞机在蓝天上自由翱翔，而他只能站在地面眼巴巴地看着，可望不可及，急得手脚发痒，该是个啥滋味？心里苦闷啊！

山晓几乎每天夜里都做梦，梦到自己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时而仰翻，时而滚转……他心里那个痛快啊，在梦里就笑出了声。梦醒，用手一摸，自己却躺在安稳的木**，心就全凉了，痛苦又袭上心头，眼睛也湿润起来……这时，山晓才发现，爱情只能给他带来短暂的快乐，而飞行才能给他带来持久的快乐。看来他这一生只能以蓝天为伴，以飞机为伴。

此时此刻，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山晓心底奔涌：我一定要重返蓝天！

山晓把自己的想法和大队长尹得富说了。大队长听了很高兴。因为山晓是尹得富的得意门生，他对山晓一直抱着很大的期望。他不想看着山晓就这样早早地结束飞行生涯，无所事事，颓废下去。

尹得富鼓励山晓说，有志者事竟成！钢铁飞行员王德明肾癌手术，右肾都被切掉了，肚子上留下一尺多长的刀口，还能驾驶喷气式飞机重返蓝天，你为什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