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厌所在的公司有自己的执行部门, 最近他们组负责的一位老客户要更换产品外包装,于是他和设计部同事打交道的机会增多,下班还会约着去吃饭。
他身上那股傻乐的劲儿和温顺很动人, 而学艺术的人本也标榜自己有发现美的眼睛,不要被主流眼光束缚, 所以大家都乐于带他玩儿, 夸他长的好, 不当平模怪可惜的;还起哄让他给经纪公司投照片试试,当艺人现在入行还不算晚。
丁厌被逗得直摸头, 哎呀没被这么多人当面赞美过,太不好意思啦。
贴心的女同事帮他解围道:“省省啊你们, 人家有房有车不缺钱, 用得着去干那抛头露脸的事吗, 想进娱乐圈自个儿整容减肥去, 看好你们日薪208万。”
为他说话的这个女孩叫佳媚,是公司里有名的美女,温柔贤惠而不失率真,暗恋她的男同事能从办公室排到厕所;所以她这话一出,其余男同事坐不住了,吵嚷着说:“看不出来啊丁厌, 你居然这么有钱,请客请客!”
丁厌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请我请。”吃的韩式烤肉, 又不贵, 就一顿他还是请的起。
“哇喔!!”桌上一片欢呼, 男同事们纷纷端起酒杯, “厌哥厌哥, 太豪气了!小弟敬你!”
“大家伙儿听好了啊, 吃完这顿别再叫小丁了,要叫厌哥!”
丁厌笑得不行,觉得这一桌人都是活宝。真开心,上班又有钱拿,又能交朋友,比上学开心多啦!
吃吃喝喝到九点,一伙人又转战KTV嚎叫到午夜,尽兴极了。中途楚瀛打来两通电话,丁厌嘻嘻哈哈地应着。
一听他声音,楚瀛便猜到他喝了酒,问他要了定位,非要来接他。
“但很晚了,你不睡觉吗?”
他可以和同事拼车的。
楚瀛:“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丁厌KTV的走廊里,鬼哭狼嚎的歌声充斥耳畔。
“为什么呀?”他问。
“我很怕你一喝醉了,又央求着别人带你走。”
丁厌也深知自己喝醉了会干傻事闹笑话,但听到楚瀛这么讲,还是羞得脸通红。
“好吧……到点了我会给你发消息。”
“嗯,乖。”
欢乐时光接近尾声,结了帐走出电梯,大家商量着怎么走。丁厌谢绝了拼车的邀请,说自己有人接,并问他们都住哪个方向,顺路能搭便车,不过只能坐3个。
人一喝多了就会说胡话,一个脸红得像番茄的男同事朝他比了个“666”的手势,“不愧是厌哥,还有专职司机接送,牛!”
“什么司机……是我邻居……”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楚瀛当司机使唤啊。
“妈的,我那室友甭提了,上次带人回去,我忘了锁门,他们躺我**去吐的到处都是,回家给我恶心坏了……”
“操!我的室友也是傻逼!”
“你们怎么不退租啊,换地方住啊……”
“嘿嘿还好我和我女朋友住。”
一伙人在路边等车,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起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丁厌没有参与话题的余地,只好和几个女同事说:“你们住哪儿?方便的话送你们回去。”
她们讨论了一会儿,佳媚和另外两个女孩可以跟他坐同一辆车。
楚瀛出发得早,也就来得快,那辆炫亮的跑车一驶来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它减速停在路旁,丁厌熟门熟路地拉开车门,回头对她们说:“走呀。”
一个男同事吹口哨道:“哟厌哥!你住的别墅区吧?哪天把你的大牛开到公司给哥几个掌掌眼。”
丁厌想笑又想哭,笑是觉得他们幽默,哭是因为他这辈子怕是无法靠自己住的起别墅或开的起兰博基尼了。
女孩子们笑成一团,挥手和他们告别。
丁厌理所当然地座前排,三个女孩坐后边。他礼节性地关怀她们:“你们的小区叫什么?”
“我们都住迎海南路,佳媚去天香华院,我们俩住蔚蓝城。”
楚瀛听是听见了,但他对K市的地标没有熟到那份上,汉字同音字又多,所以等待着丁厌把目的地输入导航。但丁厌没动,因为那俩地方他都知道,他说:“你开吧,我认识路,我给你指。”
“你们喝水么?”楚瀛也出于礼貌地问。
“不用了不用了。”三个女孩颇有默契道。
楚瀛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并不十分低沉,也不太清亮,只能说刚刚好,能在人的记忆中留下一道清浅温和的灰色。
佳媚平时也没拿丁厌打趣,此时便说:“厌哥,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邻居吗?”
丁厌思路很钝,放弃思考地拍楚瀛的肩膀问:“我该怎么介绍你啊?”
楚瀛轻微偏头,和她们打了个照面,说了句“你们好”。
后座陷入短瞬的寂静,连呼吸也屏住静止了。佳媚笑道:“你好啊……帅哥。”
本来欢快活跃的氛围,在司机露脸后变得沉寂局促。丁厌对此毫无知觉,不停地转头看她们:“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有个女孩问:“丁厌,你是不是真的住别墅啊?”
“没有啊,我家很小的……”他指身侧的人道,“他家要大一点。”
“像你们关系这么好的邻居,现在不多见了啊,大半夜还专门开车来接你。”
丁厌满意地笑了笑,“那当然,我们关系超好。”
“真的只是邻居吗?”
女孩子的第六感和灵敏嗅觉不是盖的,丁厌的太阳穴犹如被针刺了一下,模棱两可道:“也是朋友啦。”
把她们仨挨个送到小区外,看着她们走进去,收获了好多声谢谢和再见。丁厌快乐地关上车窗,伸了个懒腰,“好了,我们回家吧!”
楚瀛眼神淡漠,没有看他,只盯着前方道:“你朋友真多。”
丁厌:“你生气啦……?”
“不,只是,”楚瀛正眼看他了,“因为没有名分而难受。”
看完这一眼,又转开了目光。
“哪有你说的这么卑微啊……”丁厌心虚了。车还没开动,于是他解了安全带,凑上去抱了抱对方,在楚瀛的下巴、嘴角亲来亲去,“亲亲你……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了,我和我前女友也没有这么好过。”
楚瀛不知是被他言行中的哪一部分打动了,情不自禁展露笑意,却不是欣然或愉快;车驶上道路,霓虹灯与城市的光亮透过玻璃洒进那双眼睛里。
“我要是把追你的事迹讲给过去认识我的人听,可能会被他们嘲笑到下辈子。”
丁厌:“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追求过谁,喜欢我的人永远比我喜欢的人多。”
“这点我也是啊。”丁厌有些不服气了,他仍然是不喜欢楚瀛那种天生的“高人一等”。我又没有求你追我,是你自己要追我的!
“我是说,我喜欢追你。”楚瀛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种挫败感,真是令人着迷。”
他在含沙射影什么……丁厌道:“你好好说话!我不跟你猜字谜。”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说的全是心里话。”
“我觉得你就是生气了,还企图用你的情绪败坏我的心情……”
“也许是这样。”
丁厌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认为楚瀛多少有点精神控制倾向,在施予压力逼他就范,最低限度的妥协还不行,因为他讨巧的亲吻没有被接纳。他冷脸道:“那你停车,我要下去。”
“为什么?”
“因为你让我难受。既然我们在一块双方都难受,那分开走好了。”
“不行。”楚瀛拒绝了。
丁厌:“那我不跟你说话了。”
沉默持续了七八分钟,在十字路口遇上红灯,车停在斑马线前。
楚瀛:“行,我错了。求求你跟我说话吧。”
丁厌稳如泰山,摆出一张少见的扑克脸。他也是换了新工作才学会这种表情的。
“明天去买裙子,好不好?”
呵呵。
“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买好了送到你手里。”
不稀罕。
“还是说你真的喜欢兰博基尼?Aventador我有一辆浅蓝色的,送给你?主要这个型号快停产了,如果想要全新的,不如我们等一等明年3月亮相的新款旗舰车型?”
靠……丁厌的心肝颤了颤。壕无人性……壕无人性啊!
他稳定心绪,问:“你以前谈恋爱,也是女朋友一生气,你就送包送车吗?”
“我十九岁之后就没谈过恋爱了,这我上次和你说过。所以我没什么机会送别人包和车,你是第一个。”
“我不信……”丁厌一口咬定。假的要死。
楚瀛:“那你要怎么才肯信呢?”
丁厌:“除非你给我讲讲,你和你前女友的事。”上次还故弄玄虚,说要进展到下一步才肯告诉他。
“我都把我和前女友的事说给你听了,你也要对我知无不言,你自己承诺过的。”
***
“我和她是同学的生日派对上相识的,她是留学生,并且以为我也是。我当时没有向她坦诚我的家世背景,在一起后也没有;所以她一直默认我跟她一样,需要去餐馆打工挣生活费。我的确去餐厅端过盘子,不过只是出于体验生活;但她信以为真了,吃饭一定要和我AA,不许我送她贵价的礼物。
“有我二哥铺张浪费的奢靡作风在前,我父亲也担心我变成那样,所以常警醒我财不外露。我也很幼稚,真的疑心起假如暴露身份,她是否会改变心态,为了钱才和我谈恋爱;于是我模仿其他同龄人的生活习惯,穿快消品牌粗制滥造的衣服,吃冷掉的三明治,喝可乐,还会提着一块脏兮兮的滑板去上课。”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年轻气盛、目中无人的时期。”楚瀛说,“我十八九岁时就是那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我的父亲。有一天我和他大吵一架,愤然离家,是她去大街上找到我,并把我带回了她的公寓。”
“那张单人床又小又窄,睡两个人很挤,所以她紧紧地蜷缩在我怀里。半夜我醒了,听到她在卫生间里哭,我走过去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父母在国内出事了,爸爸进了监狱,妈妈带着弟弟自杀了。而她只要一回国就会背上巨额债务,她的人生彻底完了。
“而我只是安慰了她几句,别的什么也没做。后来我想了好多天,还是跟她坦白了,我家其实很有钱,她想象不到的有钱;我会回去跟我爸认错道歉,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她未来几年的学费生活费由我承担,债务我也会尽量帮忙偿还。
“她听完抱着我哭了好久。我非常愚蠢地把那当做是喜极而泣,而她也确实没再和我说过什么。我带她回了我自己的住处,躺在宽敞舒适的**,我对她说没事的,你不再孤立无援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回家。
“然而当我第二天早上醒来,只闻到一股很重的酒味。我转过身去看她,她已经没有呼吸了。法医说她服用了各类药片和大量烈酒,死于乙醛中毒。”
丁厌小心翼翼地喘着气,“可是……为什么呢?问题明明已经解决了啊。”
“是啊,为什么呢。我想了很多年,至今仍然不明白。”楚瀛幽邃的眸色融入黑沉沉的夜色,“我的身边总是有许多复杂难解的事,无论我如何搬弄逻辑,都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这就是我和我的前女友的故事。”
丁厌:“那你是因为她才……?”醒来发现身边躺了一具尸体,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换作是他,也无法再和人同床共枕了。
“不,我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毕竟我们只交往了三个月。”楚瀛解释道,“上次我的表达方式可能有误,让你误会了。我跟你讲这件事,只是因为你想知道,你问了我;实际上它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这些年坚持一个人,不过是我有更好的发泄精力的途径。”
“啊……”丁厌闷闷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是这样……”
“没关系,只是故事而已。”
丁厌无以为报了,扑到对方怀抱里,在并不寒冷的季节融合彼此的体温,换取些许慰藉。
“对不起呀……”我真是个笨蛋。
“你不必跟我道歉。”楚瀛抱着他,摸摸他的后脑勺。
糟糕。丁厌不乐观地想,从今往后,他似乎没办法只把这个人当玩伴和提款机了……
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了楚瀛今晚所说的:这种挫败感,真是令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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