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夜、房梁

老古头子霸气的赶走了大牙娘身上的脏东西,又告诉大牙:你娘八字轻,还天生有邪骨。年轻的时候身体好显不太出来,上了岁数精气神儿不抵从前,容易招惹一些古灵精怪的东西。而你爹就不足为惧了,他活这一辈子,只有他欠你们母子几个人的,你们一点儿对不住他的地方都没有。脚正不怕鞋歪,心不亏,就没啥可害怕的。只不过这老家伙生前是个臭无赖,但凡被他惦记上的事肯定会不择手段不顾颜面。他死之前一门心思想让你们给他养老送终,结果目的没达到就哏儿屁朝凉了。这口执念化解不开,八成还会出来闹腾。对付这种人不用给他留什么脸面,痛快直接让他滚蛋就行。平时别让你娘累着,勤检查身体,尽量不给那老家伙留下什么空子钻,等他自己觉得占不着便宜也就滚蛋了。

转过天来,有人报了警。警察通过现场遗迹和当事人描述做出了分析:大牙爹确实得了消化系统疾病,而且病得不轻。昨个儿饿了一整天,晚上又狼吞虎咽的吃下了冰凉的剩饭剩菜,肠胃承受不住蹿稀不止,最后竟然拉肚子拉死了。

警察还说,这种情况够不上刑事立案,虽然老东西活着的时候对你们母子挺不地道,但不管怎么讲他也是你家的直系血亲,发送他终归是你们应尽的义务,赶紧把尸体领回去处理了吧。

大牙心里这个堵的慌啊,心说我刚娶媳妇你就跑来给我添晦气,家里所有的钱都被你倒腾光了,现在连口棺材都置办不起,还得给你收尸?可抱怨也不是办法,最后要了张破草席随便给老头裹巴裹巴,找个地方草草掩埋。

打那开始,大牙娘偶发伤风感冒,大牙爹便会冒出头来闹腾几番,果然让大牙按照老古头子指点的方法给对付走了。为了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大牙隔三差五的把老娘送到宗大夫诊所里做做理疗,增强一下体质。

因为他们一般来找宗大夫都是在白天,诊所里熙()来攘往的人多阳气旺,每次刮完痧拔完罐也没出过什么意外。可能今天老头子在下边待得实在无聊,又看见附在贵富身上的鬼挺有意思,才忍不住想出来瞧瞧乐子。

而至于贵富身上的那只鬼有什么可笑的——自打我妈听出他滴哩咕噜说朝鲜话之后,在场除了我们一家三口以外的所有人,都明白贵富倒底犯的什么是病了。其实不光屋里的人,几乎全镇子都知道他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也是农民出身,但贵富并不以种地为生。人家在镇上的邮电局上班,是个吃皇粮拿工资的邮递员。结婚之后,贵富想分家出来单过,跟单位打了好几十回申请,领导总算给他腾出了两间老仓库当住房。

房子原先是青年点的宿舍,六几年首批落户此地的下乡知青初来乍到,没有住的地方,自己动手盖起来的。据说当年盖房子的时候找不到到合适的木料当房梁,有本地人出主意,说不远处有堆碎砖烂瓦,解放前就塌了,谁也不知道那里住过些什么人,知青们可以去划拉划拉,看看有没有用的上的建材。

大家伙到地方一寻么,还真扣出一根笔直的圆木,两头还打着铁箍,虽然年代久远,但一点儿都没有糟。知青们如获至宝,七手八脚的将木头抬了出来。据说往外拽木头的时候还带出一副死人骨头。但革()命小将们战天斗地,无所畏惧,喊了几句口号给枯骨随地埋了。

宿舍盖好之后,知青们只住了短短几天便不知因何缘故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跑到老乡家借住去了。人们纷纷猜测那间房子里不干净,闹鬼。不过那年代破除四旧之风盛行,谁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瞎传。

再后来,知青返城,将这间房子划归邮电局使用,又分给了贵富。

空穴不来风,流言自有流言的起因。打从搬了进来,倒霉事便接二连三的落到了贵富两口子头上。起初,贵富经常莫名其妙送错信,没少被领导批评。他媳妇儿两次怀孕,两次摔跟头流产。像丢钥匙掉钱这样的小插曲,更是接二连三提都懒得提了。

紧接着,意外出的越来越邪乎:贵富送信时,骑挎斗摩托给人撞了。事故还没处理利索,摩托车又让大卡车怼翻,贵富受伤在**躺了一个多月。

在家养伤期间的一天晚上,他们两口子竟然做起了一个同样的梦。梦见一个头戴高帽、身套坎肩、下穿一条紧口大肥裤子、足蹬黑色布鞋的男人,脚不粘地在屋里来回飘**。一边飘,嘴里还一边愤怒的念叨。男人的语速特别快,只能隐约听出什么“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之类的支言片语。

第二天贵富与媳妇同时发起高烧,卧床不起。实在没办法,只好把贵富的姐姐请来照顾他们两天。姐姐无意中听到贵富媳妇说起这个梦,联想到当年知青们莫名其妙的搬走,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赶紧差个空把老古头子请来看看这房子里到底有什么邪门。

老古头子眯缝着眼睛在屋里撒么一圈,又掐手指头一顿盘算,说:这间房子的房梁是在一堆废墟里拆出来的,梁上曾经吊死过一个男的,那人身上穿的就是高丽人的衣服。具体是因为什么上的吊,年代久远无从考证。再加上听不懂他的语言,老古头子也没有办法跟他沟通,化解他的厉气,只能看出来那男的吊上去之后一直没有人管,房子历经几百年风吹日晒终于坍塌,吊死鬼也腐化成枯骨,埋在了瓦砾之中。直到知青们的到来,他的阴魂才跟着房梁来到这里。

老古头子还提醒贵富:你们两口子现在年轻,火力旺,暂时可以压得住这股怨气。不过走霉运是肯定避免不了的,等以后岁数大了阳气越来越弱,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娄子。有条件搬家的话趁早搬走吧。

贵富媳妇听完吓得够呛,富贵也泛起了合计,可他们又能搬到哪里去呢?

自己原先在家住的那间房子早被哥哥嫂子们占上了,让他们重新腾出来必然少不了大动干戈。而且在外面单过了这么久,已经习惯,回去的生活肯定没有这么惬意。况且这房子还是他拍马送礼费尽周章才到手的,就这样白白拱手相让,实在心有不甘。单位向职工提供的住房本来就一个萝卜一个坑,排队等房的人随手一抓一裤衩子,你今天搬出来,明天立马有人住进去。想再打申请换套房子,呵呵,等到猴年马月三十二号吧。

贵富不是一个能藏得住话的人,这点闹心事逮谁跟谁唠。我堂哥、大牙、有才这些哥们弟兄,全都听他磨叽过。不知是哪位大神喝点儿酒头脑灵活,给他支招,说:你家这问题太好解决了,老古头子不是说你屋里那只鬼是跟着房梁来的吗?你把原来那道老梁拆了,再重上一道新梁,之前那根扔了烧了随便怎么处理,不就全结了吗?

富贵听罢一拍大腿:好主意呀!而且农村上梁是件大事,还能借这个机会摆几桌酒收点礼钱,岂不一举两得?

于是打定主意,开始大张旗鼓的买材料、请工人、散请帖,准备轰轰烈烈热闹一番。搞得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

我堂哥根据刚在在诊所里听到有才的描述,向我爸我妈分析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开工第一天,贵富请来的工人刚把棚顶捅开,他就像犯了魔怔病,张牙舞爪的阻挠起施工的进行。接着又与工人们发生了冲突,相互推搡之间抽起羊癫疯,继而昏迷不醒,这才被有才开着四轮子拖拉机送到了宗大夫的诊所。

这样的事情,农村其实并不少见,最终也只能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不会过多的大惊小怪。特别是还有宗大夫与老古头子这样的民间高人在,一般出不了什么大差错。只不过没能留在诊所里亲眼目睹他们斩妖除魔,我多少有些小小的遗憾。

但我想,巫者救魂,医者医心,才是巫医百工们追求的最高境界吧?

因为我离开诊所的时候,听到老古非常和气的了贵富一句:“你到底因为啥事放不下心,这么多年还舍不得走的呀?”

同样,宗大夫在给我妈扎完针灸之后,也说过:“你胳膊没什么大伤,就是你心里有过不去的难处,才上了一股火,所以筋骨恢复的慢。遇事想开点儿,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你再难还能难的过我们当年这些黑五类呀?这不也都挺过来了吗?现在想想以前那些事,就跟看笑话似的……”

这番话,硬是给倔犟的我妈说的一愣愣的。

晚上,我大娘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说我们老也不来一趟,必须吃饱喝足才允许回家。要是晚了,就搁这儿住一宿,明天再走也不迟。一边说一边可劲儿往我的碗里夹鱼夹肉。

乡下的饭菜总是别有一番风味,我吃的狼吞虎咽。突然觉得喉咙里一阵剧痛,心里一翻个儿:坏了,肯定是鱼刺卡嗓子眼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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