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妞子独自行走在浓黑的夜中,四周万籁俱寂,渺无人声。

她的心情奇异的飞扬着,大脑亢奋而清醒,怀中层层包裹的刀如一块烧红的火炭,散发着融融暖意,给予她源源不绝的力量。

白房子里的姑娘一天到晚都要接客,按钟头收费,酒鬼张在女人肚子上过了上半夜,他点的钟完了,老鸨子就把他赶了出来,也不管外头是不是深更半夜。

他从白房子里出来,鞋都没穿好,又去喝了半夜酒,醉醺醺的一摇三晃要回去闷头睡觉。

以往酒鬼张最多在外头过了上半夜,就不得不因没钱回家里去,然而这回他从墙缝里搜罗出一大笔钱,手头霎时便宽裕了,因此直到后半夜都在街上瞎晃**。

妞子过玉水桥时,远远望见前面东摇西晃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那酒鬼爹。

他已经喝得甚至不清醒了,嘴里哼着两句下流小调:“妹妹的皮肉白又嫩哟,看见哥哥心慌慌……”

妞子眼看着他走上桥来,他醉得那样厉害,甚至都没认出自己从小打到大的女儿。

她的心迅速而猛烈的狂跳起来,如同暴雨天急促敲打大地的雨点,将一切搅和成一片泥泞。

她忽然意识到,周围没有其他人,酒鬼爹已经醉了,而这儿是桥上……一切都像是老天爷的安排。

于是……

“噗通!”

长达十二年的噩梦结束了。

妞子愉悦的笑起来,她怀里揣着刀,刀上没有沾染一点血迹,她无声的大笑着,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然后,转身离开,回到家中,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时她还懒洋洋的有些倦怠,眼神却很亮,好像一株半死不活的杂草被移开了压在头顶的石头,又被春日的甘霖滋润过,虽然还残留着一丝疲惫,可因为有了对未来的希望,精气神儿已大不同于以往。

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脚麻利的把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散掉的架子床也重新搭起来,因为之前这张床散架了,她之前是在她爹的**睡的觉。

当然,以后那张床就是她的了。

想到这儿,她还很勤快的把**脏臭的被子拆下来洗得干干净净。

灰色的被子晾在院子里,被风吹得飘扬。

妞子关上门,去买了两斤枣花糕。

容真真此时正好在跟赵礼扯皮,家里的三间铺子赵礼是决计不可能租出去的,租出去了他还能拿什么钱?

然而潘二娘因为流言守不得铺子,容真真一来年纪小,二来也要读书,白白让他占了许多便宜。

其实真不让赵礼占便宜也不是做不到,雇个伙计看店也就行了,但不用肉将狼喂饱,狼就要吃人,容真真只好破财消灾。

只是这财破得过多,实在叫潘二娘吃不消。

既然赵礼不要脸皮,容真真也毫不客气,赵礼要拿一天的盈利,她就在他拿之前全部拿走,赵礼不交税不打发来寻事的地痞流氓,她也索性不让她娘管,反正只要赵礼还想开着这几间铺子做生意,他早晚都得自己解决了。

这不,才刚开始折腾,赵礼就有反应了,他直接找到潘二娘跟前哭穷:“大堂婶,铺子里的香烛纸钱卖完了,得去进货了。”

虽然他作了嗣子,其实双方都没有改口,一方是借着这个名头占有遗产,一方也不过为了保有家财。

潘二娘已得了女儿的嘱咐,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那你去进货就是了。”

赵礼作出一副苦相,唉声叹气道:“可店里这……没钱呐。”

容真真适时开口:“怎么会没钱呢?”

赵礼道:“昨儿卖的几个钱不都让你给拿走了?”

听了他这么无耻的话,容真真几乎要忍不住冷笑了:“这个月的盈利我只拿了一天的份,少了那一天的钱难道连进货也进不得了?”

说来赵礼也太可耻了些,他哪天不是把所有钱财都拿走了?容真真只拿了一回,他就忍不住闹起来。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这才交了税金,还有卫生费、维护费、安全费……要交的多得很,哪里剩得下钱?”

容真真冲她娘使个眼色,潘二娘立马记起之前背下来的话,照着说道:“既然这样,那你把每个月的盈利都交上来,堂婶去进货,去交税,至于你到店里帮忙的月钱,别人家的伙计有多少,堂婶就给你多少。”

赵礼心中恼怒,勉强笑道:“自家的铺子怎么能计较得这样仔细?”

他等了一会儿,见潘二娘沉默着不搭他的话,语含威胁:“您要是不给进货钱,明日这铺子就只好关门大吉。”

潘二娘心里道:又叫福姐儿给猜准了,读书人可真是厉害。

容真真啊呀一声,遗憾道:“前儿不才跟堂哥说了,这铺子不景气,不如租出去收租金,可堂哥偏不肯,我还以为你能把生意做起来,哪想到才做了一天……”

她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垂下眼脸,掩饰住了眼中的不满和讥嘲,叹息着说:“那还是租出去吧,反正进不了货,也只好关门大吉了。”

“你!”赵礼再也端不住那副忠厚模样,他本就是个混人,你道他为何天天都要把店里的钱卷走?还不是为了晚上去赌坊赌钱?

之前那副样子,都是他爹千叮咛万嘱咐,强装出来的,才装了没多久,他就自己撕破了脸。

“妈的!”他恨恨的一脚踢翻一个凳子,气冲冲转身出去了。

路过院子时,他看见头上包着纱布的小毛儿,故意大声骂了一句:“哪儿来的小杂种?”

潘二娘虽然同女儿应和着把人赶走了,可她自己也呕得厉害。

她红了眼眶:“我在自己家里,却要受这等闲气。”

容真真给她抚胸顺气,安慰道:“娘,你别理这种人,左右再忍两年,就再也不受他的气了。”

潘二娘握着她的手,“福姐儿,你一定要读书,要争气,要做人上人!”

容真真坚定的点了点头。

等潘二娘气顺了,她伸手把小毛儿招了过来,怜爱道:“被吓坏了吧?”

小毛儿摇了摇头:“他才吓不到我。”

他踌躇了一下,犹犹豫豫问道:“我给潘姨添麻烦了么?”

潘二娘忙道:“快别说这种话,你一个乖乖的孩子能添什么麻烦?他是没打到主意,拿你撒气呢,还是潘姨连累了你,等会儿潘姨给你烙饼子。”

容真真听了笑着说:“今天怕是烙不成,我锅里蒸着米糕,一时半会儿蒸不好。”

“怪说你一身的味儿。”潘二嗔道,“想吃米糕跟娘说,读书人的手金贵,哪能做这些粗活?”

“不是我想吃米糕,这是做出去卖的,等会儿妞子来了,我同她一块儿去卖,不过卖之前咱们都可以先吃一块。”

容真真早就想给家里添些进项了,等过俩月开了学,花销又要多起来,总不能一直吃老本,况且族长那儿盯得严实,她多花了一分,他儿子的就少了一分,到时候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潘二娘有些自责:“都是娘不争气,要你这么小就操持家中生计,不过你爹还留得有些存款,你不必这样辛苦,读书才是最要紧的。”

容真真却道:“爹是留着钱,可立堂哥为嗣子的时候就点清了家里每一分财产,动用得多了,族长族老就要追责了。”

她见着她娘有些气闷,又连忙道:“也不过是这几年受限,忍过去就好了。”

潘二娘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个,转而问道:“妞子怎么还没来?莫不是被她爹给打了?你快去看看。”

小毛儿听了,也慌忙的要去解救姐姐,容真真劝说他:“你还受着伤呢,动一动就要头晕,还是在家里歇着,我去看你姐姐就行了,再说要是你爹看见你,还想动手怎么办?”

小毛儿倔强道:“我才不怕他!”

“那你要是被打伤了,我可没钱给你治病。”见他说不出话来,容真真宽慰道,“放心,要是妞子真挨打了,我一定把她救出来。”

两人争执间,妞子裹着一身枣味到了,潘二娘接过她手里的枣花糕,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埋怨:“你来潘姨这儿,还带什么点心?难道还把潘姨当成外人?”

妞子笑着没有搭话,只悄悄向容真真眨了眨眼。

容真真知道妞子为什么买这个,不就是自己前些日子说了想吃吗?她也悄悄向妞子眨了眨眼睛。

不过不知为何,妞子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别好,眉眼间都是笑意,难道是昨天回去没有挨打?

她细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妞子头脸手脚都没有伤痕,行走间也很自然,看来确实是没有挨打。

灶房锅里的米糕蒸好了,潘二娘喊她去房里拿张蒸笼布,因为是要拿去卖,所以要用白布铺在篮子里,免得米糕沾在篮子上。

容真真回房拿布时,听到妞子姐弟在说话。

小毛儿:“那个酒鬼真的没有打你?”

妞子亲昵的挨挨他的脸,轻松而愉快道:“真的没有,而且他以后再也打不了咱们了。”

她到底年纪小,言语间难免露了行迹。

容真真听了,心里暗暗留了个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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