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真是好不讲道理,陛下才赏的宅子,他除了带自己去过一遍,认了认路,就真当起甩手掌柜。
林黛玉靠在屋内的软榻上,半身盖着毛毯,竟罕见的看不进手中书籍。她的身边陪坐着紫鹃和雪雁。其中紫鹃主要负责给小姐当军师参谋,雪雁最是有趣,专注当个捧哏。
“小姐,要我说,家里的物件倒是可以慢一些。左右陈家老爷自己就会些手艺,我们作为晚辈的,随意摆弄,也不一定就合他们的心意。”紫鹃素有一颗通世之心,在人情世故上,拿捏的万分准确。
“不然先把家里的门房、丫鬟等人先备上几个。再把要紧的东西,添一些上去。”紫鹃想了想,才继续道,“这样做,我们既给陈老爷、陈夫人留下置办收拾的余地,他们万一上京,也不会无人可用,全靠自己忙活。”
如此一番考虑,说的简直合适的不能再合适。黛玉还来不及说,雪雁已经在旁拍手称赞道:“紫鹃姐姐真厉害。”
黛玉深感头疼的扶额,无奈中又带着几分好笑道:“雪雁,你今日说了几遍这句话?”她跟雪雁是打小的玩伴,感情上倒更像姐妹一些。听到小姐的调侃声,雪雁还真掰起指头,开始数数。
黛玉见此,忙放下书,笑着伸手将其握住,“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小姐说什么,雪雁就听什么。”雪雁一脸的天真烂漫,这份呆呆的直率模样,就是紫鹃见了,都是摇头失笑,忍不住抬起手点在对方脑袋上,道:“你呀你。”
黛玉在软榻上微微起了身子,思索后,道:“那要找些合适、稳重的下人,紫鹃姐姐,可知道要去哪里找?”
这个问题问得好,紫鹃自己也不知道。哈哈,这可不是玩笑话。时下的人,买丫鬟、小厮,都是从小买过来,留在家里好生**。
可陈家有个难处,他们家往上几代人都是老实的庄稼汉。家里别说小厮、丫鬟,连个能主事的嬷嬷和管事都缺得很。
这么大一处宅子,日常的开支用度,每家每户的安排打算,绝非外头随意买上一两人,就能派上用场。
这也是一般的人家,钟爱那些从大户人家脱籍出户的老人的原因。无他,家里有这么个会持家的,不管是对主人、还是对下人都是极轻松的事情。
林家倒是不缺这样的人,可要直接把林家的下人安排过去,那陈家的老爷、夫人过来会怎么想?小姐这人都没嫁过去,陈家的宅子里,已经都是林家人了?
紫鹃将自己的担忧一说,倒把黛玉的思路扩宽了一些。她当即起身,让雪雁拿过自己的氅衣,直接往贾敏的屋子寻去。
贾敏最近也忙,过完年,就是女儿的及笄之年,这是女儿家一生中最重要的生辰。过了这个日子,基本就预示孩子进入待嫁的年纪,由不得人不重视。
见黛玉匆匆上门,以为她是来过问自己的及笄之礼。贾敏端坐在炕上,听了半天,很是无语道:“合计着,你来来去去,光惦记着哪头去了?”
贾敏有些不开心道:“好哇,倒让我这个老婆子,整日给你忙前忙后。你自己倒好,是一点心思都没用上。”
“哎呀,娘。”听出贾敏的闷闷不乐,黛玉赶忙抱着贾敏的手,开始撒娇,“女儿才得了兄长的拜托,自然要上心些。毕竟娘才是女儿的自家人嘛,女儿对娘可是放心的很。”
你这话,就糊弄你爹去吧。贾敏似笑非笑的看着爱女。黛玉被看的实在不好意思,只顾着轻笑,露出乖女状。
“你这事啊,确实麻烦。”到底是自己女儿,贾敏还是主动替黛玉盘算道,“可惜不能让你外祖母出面。”
“你外祖母教人那是没得说,不光是你的紫鹃,就是她手上过了一眼的袭人、晴雯等人,都是极好的。”贾敏眼界还是宽上许多,惋惜道,“不过真要说,还是鸳鸯最出色。要是能把她哄骗来,他们陈家几代人都能得个好处。”
黛玉听着也是好笑,忙贴着贾敏身边,笑道:“娘,我如何不知鸳鸯姐姐的好。那边府里,就没人不说她的好。可外祖母片刻离不得鸳鸯姐姐,女儿如何能横刀夺爱。”
“倒也未必。”贾敏冷笑一声,“你且看着吧,你那个二舅母,今后必然容不下鸳鸯在府中养老。”
见宝贝女儿在旁打转着眼睛,贾敏突然伸手拍了爱女一下,倒把黛玉吓了一跳。“我才说,你就动了心思。你这心思,真是歪出墙了。”
黛玉哭笑不得,这话头,还不是娘你自己起的嘛。
“过完年,你外祖母要领家中女眷去宫里给娘娘请安贺喜,你要不要去?”
这肯定不能去啊,黛玉眨眨眼,已经明白贾敏的意思。故意咳嗽几下,道:“女儿到时会装病的。”
不愧是我的孩子,就是聪明。贾敏骄傲的抬起头,“既然要称病,就弄得像一些。这几日,就先别去陈家宅子瞎转悠,左右耽误不了你以后管家。”
被亲娘这般调侃,饶是黛玉跟着陈恒朝夕相处,也是面红耳赤。
……
……
受陈恒、薛蟠之事的影响,大年三十这日,林家人全部躲在宅子里没出门。一家人推了外头不少邀请,只关上门和乐融融吃过团圆饭,守了岁,就算迎完新年。
建平三年正月初一,贾母携两府女眷入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等她们一行人回到府内,贤德妃怀有身孕的消息,也在年关中传播开。
大家一听,元春的身孕已有三个月,都猜测这胎必然安稳。当下来贾府拜年的人,比往年还要多上许多。元春是贵妃,一旦诞下龙子,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这孩子,只要顺顺利利长大,最低也得是个亲王身份。想着两个国公府,还要出个亲王,寻常人家哪里还能克制住烧热灶的心思。
什么?万一生个公主下来?大过年的,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主人家不爱听。
有人趋之若鹜,自然有人一心回避。林家人只在初三这日,由贾敏带着儿女上门拜年。她们倒没有久坐,虽然贾母一心留客,可架不住王夫人等人直接摆脸色。贾敏岂会惯她们这脾气,连饭都顾不上吃,直接放下送给贾母的礼物就走。
后宅的女人斗起来,真的一点不比外头的男人差。
薛姨妈是等贾敏走后,才在贾府冒出头。她心里只有薛蟠这个儿子,想到薛蟠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少不了就来姐姐屋里坐坐,打听消息。
“姐姐,兄长那边还没有说法吗?”
见薛姨妈又为此事来,王夫人才得意一会的心思,立马压下去,不悦道:“二哥不是说了,这事急不得。薛蟠在里面,已经有人打点关照。除了不能走动,不比我们外头差。”
薛姨妈听的,人都要气晕过去。什么叫不比外头差,真要这么好,你怎么不叫宝玉进去住住?
都说儿子是娘的心头肉,王夫人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欠妥当,忙懊恼着开口:“我最近也是烦这事,刚刚说错话,妹妹别放在心上。”
她哪里是心里憋着事,完全是因为刚刚在贾敏得了场面,心里太过高兴,才叫王夫人有些得意忘形。
薛姨妈讪讪一笑,她们虽是亲姐妹,可如今的境遇,实在天差地别。母凭子贵,元春如今身怀龙种,王夫人总算是在贾府翻身做主。到如今,就是贾政突然失心疯,一心想要休妻,贾母都得替他拦着。
因这事,薛姨妈自己也不得不小心着说话,“姐姐在烦什么?可是宫里的事情?”
“倒也不是。”王夫人暗笑薛姨妈见识浅,他们家纵然多富贵,也不好给宫里的娘娘派个安胎的婆子,那叫逾矩。她继续道,“是二哥。”
王夫人点了王子腾的名字,不无得意道:“他叫我趁着相公回来前,好好管束宝玉,别再出门生事。把他屋里收拾干净,好让宝玉安心读书。”
薛姨妈一听就很高兴,虽不知道二哥为何有这个意思,可想到宝钗以后就要嫁给宝玉。宝玉屋里,能少几个勾搭人的狐媚子,对宝钗来说到底是好事。
两姐妹絮叨一会,欢天喜地的薛姨妈就带着这个消息,起身去找了宝钗。后者今日也没见着黛玉,她的亲哥哥就栽在对方的兄长手中。这姐妹之情,也不知还能不能保得住。
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完娘的话。宝钗露出诧异的表情,十分不信道:“这么说,宝二弟屋里要出事情?”
“你这孩子,这怎么能叫事情。这叫清净家风……”薛姨妈得意中带着高兴,“正经好男儿,谁的屋里整日放着七八个丫鬟。就该通通赶出去几个,才不耽误宝玉的读书时光。”
看着薛姨妈高兴的神情,宝钗心里却动起了念。她的性子,较之常人要复杂一些。寻常交情的人,除非触及到她的利益底线。多数时候,宝钗都是有恩必报之人。只这一点,不知要胜过一般人多少。
之前因为黛玉这件事,宝钗跟袭人私下多有接触,常仰仗对方的通风报信。想着对方最多不过一个偏房姨娘,宝钗就遣了莺儿偷偷给袭人报信。
宝钗本是好意,叫对方为这事有个准备。谁成想,却无端端引出一件祸事来。
……
……
才过了初八,连元宵佳节都未到。宝玉还穿着孔雀裘在贾母这头玩耍,就突闻王夫人领着嬷嬷杀到自己院内。
宝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更不知此事因何而起。情急之下,他慌不择路的跑回屋。就见怡红院的几个丫鬟,除了袭人,都在屋内跪着。
“才过完节的,太太这是怎么了?”宝玉脸上赔着笑,此情此景,不由叫他想起那个枉死的金丫头。
“我的儿,你且先坐着。”王夫人对这个儿子不必多说,几乎将他视作自己的**。可再看看**身边的丫鬟,都是老太太一手**出来的人。
袭人、晴雯不必多说。麝月等人又是袭人教出来的,打着弯都跟贾老太太有关系。以前是王夫子不得志,家里上下都让贾老太太拿捏住。
如今熙凤怀有身孕、无暇顾家,元春又得了龙子、眼见要更加富贵,王夫人是片刻都不能忍了。她要让外头好好看看,儿子之前没教好,跟自己可没关系,都是府里老太太宠爱过度的缘故。
凭心而论,王夫人的说法也没错。贾宝玉自从出生起,吃穿用度上都是贾老太太说了算,读书上又有贾政把关。她这个做亲娘的,除了闲事上关心一两句。好好一个儿子,跟她奶奶倒比自己亲娘要亲近一些。这叫人,如何忍得住。
婆媳俩的矛盾,早从宝玉出生起,就已经结下。这次寻了个里外合适的理由,又有了袭人这个内应,王夫人可不得好好收拾一顿儿子屋里的狐媚子。
宝玉一时慌了手脚,转头看看不安的丫鬟们,其中晴雯脸上还带着病色。宝少爷心中有诸多不忍,忙道:“太太可是在外头听了什么?要是得了什么奇怪的消息,先跟孩儿说不是。”
王夫人都懒得理他,只冷眼看着面前的丫鬟。寒冬腊月之际,各个穿着都是花枝招展。更有一个,还学起病西施的姿态。再一想自己这么多年,在府里忍辱受气。当即戾声拍桌道:“今日不发落几个,好好一个爷们,都给你们带沟里去了。”
袭人站在王夫人身后,听的面色一白。若不是宝钗偷偷报信,她怕是连投诚的机会都没有。
……
……
荣庆堂的贾老太太,听到怡红院屋里的消息,哪里会不知道儿媳是做给自己看。老夫人一辈子都没受过这等委屈,可一想自家人才从宫里回来。如果自己过去替孙子做主,必然少不了跟儿媳的口角。
如今儿子不在家,闹出这种事,打的是谁的脸?是元春的脸,是贾家的脸。年老体弱的贾母无计可施,只好暗暗垂泪。鸳鸯在旁看的着急,忙掏出手帕,替老太太抹泪,不住安慰道:“老太太,小心些,莫哭坏了眼睛。”
“鸳鸯啊。”贾母拉住婢女的手,哭的那叫一个老泪纵横,“要是他还在,我怎么可能受这种……”
鸳鸯一听,就知道老太太是想起过世的老国公,忙道:“老太太使不得,真真使不得。年三十才祭过祖,老国公泉下有知,听到您这话,该多伤心难过。”
见贾母的心气久久不能平复,鸳鸯急忙起身,叫屋内的丫鬟守着门,轻易不能让人闯进屋内。
如此隐下贾母之事,到了隔日,就听闻怡红院里赶走数个丫鬟。鸳鸯一听名字,见都是由老太太一手**出来的人,更是感慨万千,生出兔死狐悲之意。
……
……
林家人收到这个消息,还是紫鹃的通风报信,由黛玉最先得知。如今都是正月中旬,年味已经淡去。
待紫鹃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黛玉都忍不住眨眼,奇道:“这事,未免也太过巧了吧。赶出来的人,都有谁?”
黛玉听了一会名字,惊呼道:“怎么连晴雯都给赶出来了?!”
紫鹃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给自家小姐磕起头来,“小姐,奴婢是受人之托,才将此事求到你这……”
见紫鹃欲言又止,黛玉赶忙将其从地上拉起,宽慰道:“紫鹃姐姐,我平日少不得要依赖你的细心照顾。你但凡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就是。”
“奴婢该死,奴婢知道小姐心善。只要奴婢说了,小姐必然不会置之不理。奴婢就怕小姐难办……”紫鹃也是左右为难,只好恳切道,“是鸳鸯姐姐求到我这。大家打小姐妹一场,她怕这些人直接冻死在寒冬腊月。”
听到是外祖母身边的大丫鬟,黛玉忍不住挑了挑眉,疑惑道:“紫鹃姐姐,你再给我说个真切。”
紫鹃擦了擦眼泪,才赶忙把贾母的遭遇、鸳鸯的通风报信一说。黛玉听的,实在唏嘘的很。她已经不是小姑娘,知道此事绕来绕去,归根到底还是落在表哥身上。
黛玉急忙起身,赶到贾敏的屋里,将此事一说。只听的后者,双眉就没舒展过。
贾敏抱着手炉冷笑,给自家女儿开释道:“你这表哥从出生起,就没养在你舅母身边过。我早算到会有此祸,当日也劝过你外祖母。母子连心,你外祖母把宝玉养在身边,不论养好、养坏,都得不了你舅母的谢意。你外祖母偏不听,如今起了恨处,哎……”
见母亲竟然破天荒的为舅母说话,黛玉也是暗自道了声稀奇。谁知,贾敏立马转了话锋,“不过,她敢这般欺负你外祖母,无非是仗着女儿得了势。此事,她虽占着理,可你娘我偏是个帮亲不帮理的!”
“玉儿,去,把那几个无家可归的丫鬟叫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能碍着我那个好侄儿读书考状元。”
贾代善一手娇养出来的女儿,岂能坐视自己娘亲受委屈。黛玉得了令,立马起身出府。半道上,她拉着紫鹃说了一阵,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娘亲借机提点自己,以后的婆媳相处之道。
想到兄长在陈家的地位,黛玉一时说不好,自己是否有一日,会碰上王夫人这样的难处。
若有一日,自己刚生出来的孩子,就被婆婆抱走。这个还有一个月就要及笄的姑娘,竟然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婚事来。
哈哈哈,这人啊,太聪明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实在说不好,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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