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欲娶之 必先毁之
凤隐放下车幔,回头看袁檀,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微恼地掐他一记,“现在不是让你卖弄名士风度的时候,想想怎么解决吧。”
其实最简单的法子,她袖子一挥,将围在车四周的士兵全扇到十万八千里去便可。但挥袖子容易,却也会为自己和袁檀招来无尽的祸患。
天庭自有天庭的规矩法度,凡界亦自有凡界的阴阳秩序,术法不可乱施,否则便坏了凡世的阴阳秩序。
譬如凡世里的一位皇帝命格里注定要一统天下,泽被苍生,无奈他不小心得罪了一只小仙,偏这小仙又是睚眦必报的主,随便一个小小的术法就能要了皇帝的小命……那天下谁来统一天下,难不成让处在水深火热里的百姓继续过水深火热的日子,等着下一个来统一天下的皇帝?
因此术法不可妄自施于人身,否则要被自身法力反噬,你施一分,便有五分加诸在你身上。所以做人不易,做神仙的更是不易。
再则他们凡界的皇帝都很矫情,自己的命令不准有丝毫违抗。今日她带袁檀离开便是违抗君命,纵然袁檀是清白的,单一条违抗君命就够他受得了。如此既要护袁檀周全又要保全皇帝的面子,有些难办。
凤隐正发愁,却见袁檀含笑望着她,他说:“看到你为我这样着紧,死也值了。”
凤隐抚额,这人说情话也不看场合么,狠狠瞪他一眼。外面又传冷硬的来催促声:“袁公子若是再不出来,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袁檀眸色微敛,凤隐侧过身看着他,安抚他道:“廷尉大狱有免费的牢饭,你姑且凑合着吃两顿,明天我去接你出来。”
袁檀怔了怔,抚了抚她的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在家里乖乖等着我,嗯?”俯首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旋身下了车。
街道两旁士兵整齐而列,刀甲耀眼,袁檀从容走在中间,脸上未见丝毫惧色,倒难为了这些士辛辛苦苦地兵举着兵戟摆出阵势来,却没达到震慑的效果。
***
袁檀被廷尉以涉嫌通敌叛国的罪名带走。
凤隐想,这必定是萧询干得好事。其实她受自身法力反噬也无所谓,横竖要不了命,但劫狱之事也只是一时之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袁檀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除非皇帝金口一开赦免他无罪。
而让皇帝放人,得自始作俑者入手。
一入夜,凤隐便悄悄潜入了萧府。萧府甚大,每间屋子都长得差不多,萧询窝在哪处就寝她还真搞不明白。正想逮个朴人问清楚,突然想起袁檀所说的那间合欢室来,于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她循着记忆奔往合欢室。
萧询果然在合欢室,而且正在……合欢。更应景的是,屋前栽了两株合欢树,冷冷月色下,妩媚动人。
凤隐十分佩服他。
萧询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想得到她,即使三年后的今天也不改此心。可这男人怎么能心里想着一个女人的同时却又同另一个女子欢好?最起码她是做不到的。这大概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最大的不同。
凤隐站在窗外略有些迟疑。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不愿意撞见这种极为私密的事,可偏偏每回都让她碰上,袁檀在廷尉大狱多呆一日便多一丝危险,片刻耽误不得。于是她脸红地摸了进去。
红烛泛泪,轻纱半掩。
萧询蓄势待发,正待**,一把冰冷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浑身僵住,不敢回头:“你是谁?”
他身下的女子犹陷在情yu里,闻言睁开迷蒙的双眼:“公子……”
凤隐想这女子也是无辜之人,她将匕首轻轻一翻,温柔斥道:“闭嘴,这事跟你没关系。”
女子被匕首的森然寒芒吓得一抖,闭上眼颤声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吓晕了。
凤隐省了不少功夫,她转向萧询道:“你猜猜我是来索命的还是来行窃的?”
萧询不愧为见过大世面的,即使双腿不停打颤,神色间仍极力镇定:“还请姑娘赐教。”
凤隐凑近他耳边:“我呢是来向你讨教小人之术的,譬如怎么把白的说成黑的,怎么在皇帝跟前指鹿为马,皇帝还真的把鹿当成马来看。”
萧询脸一白:“你是?”他露出这种表情显然是世面还是见得不够多。
凤隐打断他道:“你不必管我是谁,照实说便可。
“这……”
凤隐将匕首往下一压,压出一道血痕来。萧询疼得哼了一声,她轻声道:“你说是不说?”
萧询额际冷汗直冒,顿了半晌道:“我对陛下说,说沈容之叛梁降魏是早有预谋,袁檀也参与其中,他二人至今还互有通信。”
萧询中途自王家别馆离开后,越想越心气难平,便进宫面圣,添油加醋地将袁檀和沈氏的弟弟沈容之过从甚密之事说了一遍。
通敌叛国本就是极为敏感的事,半点马虎不得,萧衍沉吟了半晌,便下诏令廷尉彻查此事。
凤隐沉吟了会儿,手下又施了两分力:“皇帝这么好糊弄?”
萧询颤颤巍巍:“……我府里有个小吏擅长模仿他人笔迹,我让他捏造了一封沈容之写给袁檀的信。”
凤隐怒极反笑:“你很有本事么。明日一早你去面圣,就跟皇帝说你昨日说得全是胡话,那封信也是假的,让皇帝赦免袁檀。”既要保袁檀又不能让皇帝下不了台,只能牺牲萧询了。
“这不行……”话犹含在嘴边,一粒药丸顺势滑入口中,萧询咳了咳,瞳孔蓦然睁大。
凤隐拍拍他的肩,正经地唬弄道:“不照做你就得死。”
自萧府出来,夜色转浓,弦月悬在漆黑天幕里,在地上铺开一道清冷的银霜。
今夜,月不圆,人也不圆呢。
凤隐足下一顿,朝廷尉府行去。
世上所有的牢狱无一例外都是阴气沉沉,壁角每隔几尺悬了一盏油灯,散发出昏黄微弱的光线来。空中弥漫着腐朽的湿气。
绵长而阴暗的走道望不到尽头,凤隐走了许久方寻到袁檀。
他坐靠在牢狱一角,手和脚都被铁链绑住,长发散在颈后,白色的衣襟遍是脏污。他闭着眼,似睡非睡,加上光线并不明亮,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凤隐落到他身畔,抖着唇唤道:“袁檀……”
袁檀仍闭着眼,不过身子微微动了动。凤隐这才看清,他白色的衣襟上洒落着斑斑血迹,黑夜里宛如盛开的血红色花朵。
他们竟对他用刑?
萧询既然是小人,自然买通了廷尉府的属官,否则便辜负了他的小人之名。廷尉的属官既收了好处自然要想方设法逼袁檀招认。但是袁檀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对方找不出把柄,理屈辞穷,恼怒之下便对他用了刑。
凤隐心口绞痛得厉害,她一生虽然姻缘线浅薄了些,可上有父母兄姐师父处处疼宠着,闯祸了父王给她兜着,打架输了有二姐替她出头,感情上不顺遂有大哥帮她出谋划策……她日子过得一直无忧无虑,不知疼痛是何滋味,眼下,这种陌生的感觉压在胸口,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来。
凤隐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袁檀……”
半晌,袁檀睁开双眼,眉心因疼痛而攒在一起,“你……我是在做梦么。”
凤隐听得喉头一涩,半晌答不出一句话来。
袁檀垂下眸子:“我果然是在做梦。”
凤隐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你不是在做梦,是我,我就在你面前。”她抬起他的手贴近脸庞,“不信,你摸摸……”
袁檀手指动了动,轻抚过她如画的眉目:“你……”
凤隐捂住他的嘴,眼里泪盈盈的,“你哪里伤着了?”手滑下去,在他身上摸索。
袁檀捉住她的手:“一点皮肉伤而已。”
凤隐顿了顿,看着他的眼道:“其实这都怪我,为你招来的祸事。”
袁檀捂着胸口慢慢坐直:“跟你无关。怪我太贪心了。”
凤隐默然片刻道:“其实是我太贪心,明明想避开你,偏又贪心的舍不得离开。我若是不出现,萧询怕也不会如此行事。”
袁檀咳了咳,闭上眼轻声道:“我既然都这样了,你走吧,离开这里,远远的,免得萧询又为难你。”
凤隐盯着他的双眼,道:“你再说一遍。”
袁檀说:“我自有脱身之策,你不用管我。”
“骗人,你如果有脱身之策,就不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了。”
袁檀咳了咳,这次没有答话。
凤隐俯身抱住他,缓缓道:“我不走,等你好了,等你出狱,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身下的躯体震了一震,她一怔,自他怀中仰起头来。
袁檀那双瞳眸翻滚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他捧住她的脸,定定地望着她:“你是说真的?”
凤隐又是一怔,刚才那番话她之前并未想过,只是情到浓处不自觉脱口而出,她也并未觉得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什么不妥,反而通体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我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再认真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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