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堰下,去往北川的方向,并未因为堵塞而干涸。
而是从旁边窜来的一道支流。
水量不大,却也在原有的宽阔河道上堆积了两三米深。
仅仅是这两三米的水流,已经足够大家头疼了。
大家得顺流而下两三百米,才有一处山脚的落脚点。
还好,那条轻便的消防救生绳,已经经过了800多人的考验,现在大家对它都信赖无比。
绳子,四股结成了两股,每股合约有500米长,一端套在了围堰的一块巨石上。
开始撤离时,方淮率先拉着两股绳子,背着包,走到了陡峭的围堰边。
“我先下!”
围堰此处下去,足有八九十米高。
相当高了,望下去,小三十层楼的视角,下面沿山的树木,看着也就牙签这么大。
当然,土坡堆砌,落脚点还是有的,和出发前的照片上并无区别。
当时大家在指挥部就评估过,爬上虽难,要下,却容易。
此时,金旅长拿着随身通信员背着的那个满是天线,40斤重的军用卫星电话,一边对着电话里大喊“保证完成任务”,一边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边摆了摆手。
“首长!副队长方淮同志,现在准备带队撤离了!”
“是!”金旅长再次挺直了身子:“保证完成任务!是!我们绝不会掉下任何一名战士!”
金旅长几乎是一个步骤,一个汇报。
没办法,今天打来的电话,一个比一个级别高。
接到后面,金旅长拿着话筒,都站起来了。
自从昨天指挥部联系北川下达了撤退灾民的命令以后,爆破唐家山堰塞湖这件事,就引起了上面的广泛关注。
水利部也调用了卫星,对这一片进行了侦测,又根据现场传回的信息,进行了积水测算,得到的结果,是有些骇人听闻的。
八个字的结论:滔天巨祸,隐于襁褓。
所以,上级领导在担心之余,对于已经有部队在处置唐家山的事情,非常高兴,并要求前线指挥部,争分夺秒,快速排洪,给灾民一个安稳的重建家园的环境。
其实上级也不是全知全能,灾区的事情,救援,物资保障,部队调派,公路抢修,灾民的心理问题,短暂安置问题,各方面的报道,国内外态度,灾后重建,件件事都需要考量,都是大事,就是三头六臂,也做不到面面俱到。
就算下面已经上报了,不到一定级别的情报,也到不了奔忙的领导们手里。
但,情报一旦进入了上面的视线,力量调集的速度,立马就畅通了起来。
凌晨,第二支直接由前线总指挥部直接指挥的部队和专家,已经在从北川的一个乡,往这边赶了。
他们这支部队的指挥权,也已经升级了。
方淮不想要一个大功,只想静静地,快速地处置掉这个灾难,最好在灾民心中不要引起波澜,但整个事件的浪潮,已经脱离控制,正在把他推往一个高处。
他不想多想,只想做事,至于结果,他相信平行宇宙的存在。
人每做出一个选择,就会产生一个新的平行宇宙。
他不会考量哪个宇宙对自己有利,而是会坚定地选择他认为对的方向走下去,在那个宇宙,自己获得什么,失去什么,他都坦然接受。
做事,做事。
这是人活着的意义。
方淮带着两条绳迅速从堰体上降下。
跳入水中的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大家一起种树的上午。
水里,阳光尚好,心情澎湃,笑声不断,思想坚定。
方淮有些沉醉地向前游着。
那个让无数人担心的大坝,要塌了。
这场天灾里,他终于还是做了一件大事。
有意义的大事。
……
“下!下!上岸的往山上走,快!”
十吨的炸药爆破,在这巍峨的高山间,说不定会引发什么空穴效应,蝴蝶效应,多米诺骨牌效应,丁达尔效应,好利来报应之类的。
方淮只能尽量照顾着大家往有植被的地方躲。
在这里,植被,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掩体。
金旅长一手扶着绳子,一边帮通讯员抬着那台事关重要的电话,也下来了。
后面跟着的,是队伍里此时第二重要的东西——**40火。
“不用躲这么远!”金旅长一边游过来一边喊:“如果坍塌了,最好还是回水里面,往下游跑!淹死总比在这儿被砸死强!”
方淮嘴抽了抽:“金旅长,你就是来赴死的,压根没想过成功是吧?泄流万一成功了,不往高处跑,在这儿不等着被卷吗?”
金旅长一听,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滔天大坝,甩了甩头。
“对对对,先上去,先上去。”
刚才脑子里全是“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一脑门子的英勇死法。
就那些首长,和有些老首长都在关心情况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别说一般战士了,就是他这个旅长,也是十二万分激动的。
有些人,那可是他参军入伍时,就奉为神话的领导啊!
陈大队长同样接过一次电话,是他们总局局长亲自打来的,交代他要好好干,他现在也是亢奋得很。
方淮倒甚是清醒,主要他的级别,连个干部都不是,不认识他的首长,也不会给他打电话交代什么。
就算某天论功行赏,他估计自己都得穿抢险救援服去,别穿军装,佩戴警衔,要不看着也太嫩了。
一个个战士,也听说了他们这支部队,正在被外面的记者报道着,报道给全国人民看,更是充满了干劲。
他们的思绪,都飘到了家乡,飘到了爸妈,爷奶的电视机前,他们想告诉自己的亲人:
国家有难,人民有难,咱们来了,这兵,没白当!
……
Am,7:25。
全体战士上岸,各小队清点人数。
此时的队伍,全部湿哒哒的,清晨的小风一吹,许多战士都在筛糠。
不论多强壮的身体,长时间不睡觉,抵抗力都是有点弱的,加上衣服也没个晒的地方,今天只能靠人工烘干,一些战士,估计要感冒了。
“一分队全部到齐!”
“二分队全部到齐!”
……
确定人员全部到齐以后,金旅长再次找了个高处,看着那巨大的堰坝。
“通信兵,准备摄像!一会把现场情况发给专家组!”
“是!”
通信兵拿出数码相机,去了更高的地方。
山路十八弯,他们站的这里,是一个水道的拐角,方淮趁着这个功夫,也在赶着大家往高处走。
一切准备就绪,金旅长大喝一声:
“起爆!”
负责起爆的战士拿着遥控板,狠狠按住了解锁。
大家都在猛吞口水,心情紧张。
没这么快。
解锁键长按五秒才能接着进行操作,这是保护装置,这个要命的玩意,并不会按一下就爆炸。
解锁成功,电火花传导,引燃导线。
“通!”
大坝上,有一处泥土骤然上天四散。
第一个爆点比较浅,装药量也少,且离真正的爆点也较远,这是为了防止炸药被意外引燃,留给他们的逃跑时间。
一阵浓烟,从坝体升起。
十来秒后,真正的爆炸,来了。
“砰砰砰砰轰隆隆……”
几百个炸点,像是一场盛会在放礼花,爆炸声绵长不绝。
越后面,声音越响。
明显是有土石被炸开了,闷响变成了明响。
地面,也开始像有人在下面锤一般,快速地震**,而且越锤越狠,大家都在往后退。
“通!”
一声惊雷,最后的一处极深的装药点,引燃了。
上面的山,也开始溅起飞石。
“往树后躲!寻找掩体!!”
方淮大喊着,却躲着石头往高处冲,观察着坝体的动静。
河道对面的山,正在巨石奔涌,有块大石头被震落,带起无数飞石。
还好,他们找的落脚点比较安全,这处山体被两座山驾着,异常稳固,震动,很快停了。
大家也十分紧张,都在够着腿看。
爆炸,没有出现问题,眼见着半边坝体被削去了一半,整个坝体坑坑洼洼,泥石正在坍塌,但还没有看到有水出来。
方淮的心里,都开始念起了咒。
水,来!
只要有水!有水过去,就好!
一旦有水通过,哪怕再小,都成了。
沙石坝放水,水流,会冲击缺口,缺口越大,水流也更大,最终形成巨大的出水口。
溃堤之势,形容的就是这种现象。
“有水下来吗?”金旅长喊着,也开始再次往上攀爬,想从更高处观察。
“还在塌!还在塌!有希望!”方淮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坝体。
百来米高,起码被削出了一小半高的缺口。
坝体上的泥沙滚石还在落下,显得那么的不坚固。
虽然仍然无水流出,但没有人沮丧。
其实,他们已经赢了。
起码赢了大半,有了这么个大缺口,这拦河坝三亿方的储水潜力,起码被他们削掉了一半还多,下游60公里的绵阳,已无大患。
除非,两边的山再塌,并且,精准地把那个缺口给合上。
可能性不大。
但是,还有个4公里的北川呢!
这么高,等到蓄水满了,北川还是会有巨大危险的!
平息凝神,大家紧紧盯着河坝。
“快来啊!”金旅长有些等不及了,大声道:“40火!上去轰一炮!快!”
方淮却赶紧拉了他一下:
“别慌!弹药有限!等我过去看看!”
金旅长一听,毛了,反手一拽,赶紧拉住了他:“过去?危险得很!这么远,一会溃坝了,那可是泥石流!!”
现在坝体的反斜面,大家都看不到到底什么情况,虽然拴在炸点另一端的绳子还在,能够顺着游上去,但,那绳子,怎么看都很不靠谱了。
主要是那块拴绳子的石头,现在都不一定靠谱。
而且方淮拉着绳子上坝,万一石头松动了,整个带下来了,再带着坝上的滚石……
又有随时溃坝的风险。
现在过去,危险重重。
但方淮却被金旅长拉得更加急躁,转头道:
“看不到情况,我们现在怎么搞?瞎轰?40火有效射程多少?现在打哪?”
“旅长,我去!我打得准,带上弹药,上去给你们汇报情况!你们让我打哪,我就打哪!”立马有战士大吼。
方淮却转头,指着一旁战士扛着的40火笑道:
“就这玩意儿?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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