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爱弓马

唐太宗以马上取天下,在武力统一中原与边疆的过程中,多得力于骑射战术,故始终喜爱弓马,这既是他尚武兴趣的流露,也是他加强武备的表现。

生于北地、长于戎马的唐太宗,从小就形成了英武的性格,喜弓善射就是这种性格的反映。晋阳起兵后,东征西讨,出生入死,弓箭从不离身。他所发射的箭,比通常用的箭大一倍,命中率高,威力大,能“射洞(即穿)门阖”。房玄龄赞扬他“箭穿七札,弓贯六钧,”虽属溢美之词,亦可见其善射概况。例如,武德二年十一月,李世民和宋金刚相持于柏壁,有一次为敌军所包围, “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骁将,贼骑乃退。”

有史学家注曰: “史言世民不惟有天命,亦武艺绝人。”武德三年七月,秦王世民率军围攻洛邑,在慈涧遭到敌将单雄信的袭击,几为所败。“太宗左右射之,无不应弦而倒,获其大将燕颀。”左右开弓,武艺确实高超。武德四年十月,平定东都后, “秦王建天策府,其弧矢制倍于常”。

后来在讨伐刘黑闼的战斗中,曾“为突厥所窘,自以大箭射却之。突厥得箭,传观,以为神。后余大弓一、长矢五,藏之武库,世宝之,每郊丘重礼,必陈于仪物之首,以识武功云。”由上可见,秦王李世民的显赫战功是跟他善射大箭分不开的。“朕以弧矢定四方,用弓多矣”,这是经验之谈。

平定天下后,太宗仍经常骑射,《出猎》一诗反映了他使兽惊鸟飞的娴熟弓法; “碉戈夏服箭,羽骑绿沈弓。怖兽潜幽壑,惊禽散翠空。”为示他对弓的特殊爱好,又作《咏弓》诗一首: “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落雁带书惊,啼猿映枝转。”

他正式即位后,虽然不必亲操大箭,弛骋战场,但是喜欢弓箭,不减当年。武德九年九月,他在显德殿庭院中亲自担任警卫将卒“习射”的教练。每天有数百人参加,射中者赏以弓刀与布帛。

当时朝臣进谏说: “今引裨卒之人,弯弧纵矢于轩陛之侧,陛下亲在其间,正恐祸出非意,非所以为社稷计也。”唐太宗不听,并自告奋勇地说,以后只要有空,就乐于充当教练。

贞观元年,他广泛搜罗良弓,选择其中的十余只,与巧匠一道研究制作的道理。巧匠认为这些弓木心不正,脉理皆邪,并非良弓。唐太宗虚心听取,表示要好好学习。同年十月,因“上好骑射”,孙伏伽进谏说:“陛下好自走马射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年为诸王时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这个批评显然是一种误会,却从中却透露了唐太宗对骑射癖好。

善于骑射者,总是喜欢弓又酷爱马的。唐太宗很有一套识别与驾驭良马的本领,并精通骑兵战术。他参与统一战争时,每战必乘骏马,冲锋陷阵。

武德四年五月,在虎牢战役中,窦建德军中有个名叫王琬的,乘隋炀帝所御骢马,出来挑战。秦王世民一看,赞叹说: “彼之所乘,真良马也。”于是,由将领们冲入敌阵,把王琬连同骢马都擒获归来。这匹良马就成了唐太宗的坐骑之一,取名黄骢骠,至贞观晚年还随他远征,可惜途中死亡,他“颇哀惜之,命乐工制《黄骢叠曲》”。可见,他爱良马感情之深。

唐太宗爱马成癖,留下了一些咏马的诗篇,其中以《咏饮马》为上乘。其云: “骏骨饮长泾,奔流洒络缨;细纹连喷聚,乱荇绕蹄萦。水光鞍上侧,马影溜中横;翻似天池里,腾波龙种生。”诗从动态畅写了饮马的各种态势,最终以“翻似天池”“腾波龙种”作结,宛若天马行空,神妙无比,倘没有爱马的深沉感情,相马的丰富经验,焉能如此绘声绘色。

喜马必爱,爱之则养。唐太宗即位初就在宫中建筑马苑,专门饲养心爱的良马。一次他“特爱”的一匹“骏马”, “无病而暴死”, “太宗怒养马宫人,将杀之。”长孙皇后以春秋时齐国晏子谏齐景公勿以马死杀人的历史典故,提醒唐太宗, “陛下尝读书,见此事,岂忘之耶?”终于使太宗释宫人不问。骏马暴毙,养马失职,罪不至于死。唐太宗以情坏法是不对的,不过,从中也可窥见他爱马的深切。

骏马立功,不仅生前受荣,而且死后雕刻主人墓侧让人凭吊,这本是突厥酋长墓葬的习俗,表明他们尚武爱马的风貌。唐太宗嗜好良马也受突厥风习的影响,在他晚年选中的六匹常乘破敌战马最为得意,不仅生前爱之形影不离,而且死前还遗命雕刻六匹骏马以装饰昭陵,号称“昭陵六骏”。对六骏赐名为飒露紫、特勒骠,拳毛弱、白拳弱,青雅,什伐赤。飒露紫,什伐赤皆为平王世充时所乘战马,分别身中一箭与五箭。特勒骠为平刘武周部将宋金刚时所乘。拳毛弱平刘黑闼时所乘,共中九箭。青骓平窦建德时所乘,身中五箭。白拳弱平薛仁果时所乘。六骏雕像前据说由唐初著名画家阎立本所绘,唐太宗按图作赞,以酣畅的笔触赋其战功云:拳毛弱为“月精按辔,天驷横行;弧矢载戢,氛埃廓清。”什伐赤为“渡涧未静,斧钺伸威;朱汗骋足,青旌凯归。”白拳弱为“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特勒骠为“应策腾空,承声牛汉;入险摧敌,乘危济难。”飒露紫为“紫蔫超跃,骨腾神骏;气普山川,威凌八阵。”青骓为“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定我戎衣。”昭陵六骏出于无名氏雕刻家之手,是采取圆雕和浮雕相结合的雕刻形式完成的。造型粗犷,雄健有力,神态生动,质感强烈。六骏形象各不相同,或原地待命,或轻步徐行,或驰骋战阵,或腾空飞跃。这些杰作摆脱了北朝以后承袭的佛教雕刻的呆板与俗气,它既是唐初雕刻艺术的高度成就,又是唐太宗爱马成癖与他驰誉战场的真实写照。

爱好弓马的唐太宗性喜围猎。围猎需有娴熟的骑射技术;反过来,骑射技术也需借围猎得以巩固与提高。唐太宗即位后,多次在宫苑或猎场内围猎,显示了他高超的骑术与射术。

武德七年,李建成、李世民陪同高祖打猎。李建成有一匹“肥壮而喜蹶”的胡马,他不怀好意地怂恿世民说: “此马甚骏,能超数丈涧,弟善骑,试乘之。"李世民为了不示人以弱, “乘以逐鹿”,劣马难驯,蹶腿、掀人,李世民机智地“跃立于数步之外,马起,复乘之,如是者三。”始终没有被悍马掀翻在地,足见他有驾驭劣马的技巧。

贞观十一年十月,唐太宗东幸洛阳苑中围猎。洛阳苑在东都城西,周围有一百二十六里,是个规模巨大的狩猎场所。唐太宗与侍从驰马野兽群中,忽“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发,殪四豕。”有一雄豕兽性大作,直扑太宗马前,慌得在旁陪猎的吏部尚书唐俭翻身下马,与豕格斗。太宗从容拔剑断豕,顾而笑曰:押“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耶?何惧之有!”原来,武德四年十月,秦王被任为天策上将,当时唐俭为天策府长史,随秦王驰杀于敌将之中,时隔十五年,唐太宗仍然英姿勃勃,显示了他的骑术与剑术仍不减当年。

群臣对于唐太宗的射猎多持反对态度。一是为他的安全考虑,如孙伏伽、虞世南、魏徵均有谏阻。其实,唐太宗骑射高明,又有侍从,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二是为他的扰民担忧。如贞观十一年八月,唐太宗面对多数谏疏劝其克制围猎时解释说: “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围猎不忘武备,可谓太宗的战略眼光远大。综观史籍,贞观四年初平突厥,于年底始有围猎。贞观五年春正月,《通鉴》中载“上大猎于昆明池,四夷君长咸从。”无疑显示四夷,具有不忘武备之意。但帝王外出围猎,所经之处需供给酒馔与修桥筑路,必然惊扰、奴役百姓,故“无一事烦民”是开脱之词。不过,唐太宗尽量不妨农事也是事实。

贞观十四年十月,他到同州射猎,当时正值秋后丰收,刘仁轨上言:“今秋大稔,民收获者十才一二,使之供承猎事,治道葺桥,动费一二万功,实妨农事。”太宗接受了刘仁轨提出的秋收完毕出猎的建议,终于推迟了一个月。可见,他在臣下的提醒下,还能克制自己,不妨农事。故他选择农暇出猎,这有《出猎》一诗做证: “楚天云梦泽,汉帝长杨宫;岂若因农暇,阅武出辗嵩。”诗中进一步阐述了围猎是为了布阵练兵,不忘武事:“三驱阵锐卒,七萃列材雄;寒野霜氛白,平原烧火红。”故贞观一代,唐太宗尽管频有出猎,但由于围猎时间绝大多数安排在十至十二月的冬闲季节,这有他写的“金鞍移上苑,玉勒骋平畴”的《冬狩》一诗做证,所以基本上没有造成扰民之害。

唐太宗外出围猎,左右有猎手陪同,名曰“百骑”。据《新唐书·兵志》中载: “贞观初,太宗择善射者百人,为二番于北门长上,曰‘百骑’,以从田猎。”所谓“二番于北门长上”,即在玄武门担任宿卫的卫士,一年中有两个月轮番为唐太宗充当围猎助手。唐太宗于贞观十一年八月对谏臣解释的“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即指这些“以从田猎”的“百骑”。接着《新唐书·兵志》中又云唐太宗于贞观中从“飞骑”中精选一批“百骑”: “十二年,始置左右屯营于玄武门,领以诸卫将军,号‘飞骑’。其法:取户二等以上,长六尺阔壮者,试弓马四次以上、翘关举五,负米五斛行三十步者。复择马射为‘百骑’,衣五色袍,乘六闲驳马,虎皮鞯,为游幸翊卫。"《资治通鉴》卷一九五亦有类似记载,贞观十二年“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以诸将军领之,又简飞骑才力骁健、善骑射者,号百骑,衣五色袍,乘骏马,以虎皮为鞯,凡游幸则从焉。"不过,《新唐书·兵志》中提及唐太宗曾先后两置“百骑”,贞观十二年所置的“百骑”是从“飞骑”中精选出来的,是“飞骑”的一部分。而“飞骑”是贞观十二年“始置”或“初置”的,由它衍化的“百骑”是贞观初“百骑”的沿袭,并非“始置”或“初置”。故《新唐书·兵志》与《通鉴》并不冠以“始” “初”之词。这说明“百骑”与“飞骑”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再者,前后“百骑”亦有联系也有区别。联系者,指其“以从田猎”的职责不变;区别者,指其时间的先后、身份的良贱有异。

《旧唐书·王毛仲传》云: “初,太宗贞观中,择官户蕃口中少年骁勇者百人,每出游猎,令持弓矢于御马前射生,令骑豹文鞯,著画兽文衫,谓之‘百骑’。”王毛仲曾任玄宗为太子时的“知东宫马驼鹰狗等坊”,玄宗即位又“检校内外闲厩,知监牧使”, “天子才之”。可见,王毛仲善于养马,必知与养马有关的“百骑”之类的掌故。所谓“官户蕃口”是指不入户等的贱民,他们的身份比官奴婢略高一等。按官奴婢赦宥放良的次序是“一免为番户,再免为杂户,三免为良人。”“番户”即指分番服役的官户之类。这就与《通鉴》所说的“百骑”对象是“才力骁健”的户等、《新唐书·兵志》具体指出是“取户二等以上”的富家子弟的身份有异。显然,《通鉴》与《新唐书·兵志》是不会搞错的。据此,《旧唐书·王毛仲传》中载的贞观中的“百骑”身份在时间上有误,正确的年限应是贞观初。

贞观初既有“百骑”,为什么贞观中又复立“百骑”呢?据推测,事隔十来年,原先的“百骑”少年已成中年了,不能胜任围猎,故以新代旧,然其职责没有大变。总之,唐太宗爱好围猎不是纯粹出于个人癖好,而是与他“武备不可忘”的战备观念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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