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实弹射击那天，山晓是用左手扣动的板机，二十五米胸环靶都在九环以上，五十米隐现靶发发命中靶心，手枪射击成绩在全中队八十名学员中名列第一，不得不让大家刮目相看。

手枪训练结束后，预校在飞行学员中发展了第一批党员。发展名额极少，八中队只发展了一名，就是山晓的班长田卫国。从入伍那天起，山晓就佩服班长田卫国，尤其佩服他的文才和口才。但自己没入党，心里很难过，想不通为什么没有自己，就一个人躲在杨树林里偷偷的抹眼泪。此时此刻，山晓更想家了，更想妈妈了，想和妈妈说说心里话。

中队副教导员看出山晓情绪不对，就问，山晓，是不是想家了？

山晓低着头回答，是。

副教导问，还有呢？

山晓皱着眉头说，还有……我对入党的事想不通。我哪地方做的不好？为什么没有我？

副教导员笑了，说，你做的很好，见义勇为，为预校争了光，轻伤不下火线，左手射击勇夺第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你现在刚满十七。党章规定，年满十八岁才能入党。我们不能违背党章啊！

山晓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了蔡红梅老师当年对他说的一席话，释然地一笑，说，副教导员，我明白啦！

副教导员笑着说，明白就好。好好干吧，准备到航校接受党组织更严峻的考验。预校毕业后，我们会把你的情况介绍到你去的航校。我相信，你在航校好好飞，很快就会入党！

山晓听了这话很受鼓舞，“啪”地一个立正，举起右手，给副教导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高声说，是！请副教导员放心，我到了航校一定好好飞！

可能是快从预校毕业的原因，飞行学员的父母们掀起了探望儿子的**。八中队每天都有父母来预校看儿子的。米希霖的妈妈已经来过预校九次，马玉生的爸爸也在姐姐的陪同下来过两次了。八中队所有的学员父母都来过预校。山晓的爸爸妈妈却一次也没来过。山晓就更加想家了，天天盼望爸爸妈妈来预校看他。山晓坚信爸爸妈妈一定会来看他的。他心里这样想，可在信上不说，拉硬，硬充坚强的男子汉。结果一直到预校毕业，也没盼到爸爸妈妈的影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埋怨爸爸妈妈工作咋就那么忙呢？咋就不能抽出时间来预校看我呢？难道爸爸妈妈不想我吗？

一晃，八个月就过去了。飞行学员们就要从长春预校毕业。山晓所在的八中队学员大都被分到了遥远的云南空军S航校去飞行，即将踏上征程。这一去就是三年不能回家，三年见不到妈妈。山晓深知，飞行是要冒风险的，一旦飞机在空中出现意外，就永远也见不到妈妈……山晓不敢往下想，他不甘心就这样与妈妈失之交臂呀！他只想在路过家乡时看妈妈一眼，叫一声妈。当时山晓心里很着急，在宿舍里一个劲转圈，很是无奈。后来听说火车路过盛京南站停车12分钟，部队允许父母去盛京南站看望孩子，山晓乐的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高呼起来：我能看到我妈啦！我能看到我妈啦……把全班的学员都闹愣了，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山晓，以为他发神经了。

山晓觉得大家的眼神不对，问田卫国，班长，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我了吗？

田卫国说，看把你乐的，不就是要见到妈吗？跟神经病似的，至于吗？

山晓说，当然至于。你们的妈都来过预校看过你们多少次了？我妈还从没来过呢！我……我能不神经一下吗？

田卫国这才恍然大悟，挠着脑袋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大家也唏嘘不已……

山晓说完这话，谁也不理睬，急忙拿出信纸和钢笔，伏在床前给家里写信：

日夜想念的亲爱的爸爸妈妈！

首先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圆满完成了预校的学习任务，即将离开长春，奔赴祖国各地的航校学习飞行。我被分配到云南空军S航校。这一去，至少是三年不能回家。此时此刻我非常想念爸爸妈妈和弟弟，恨不得马上和你们见上一面。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和爸爸妈妈说，和弟弟说。部队首长很理解我们的迫切心情，同意家人在沿途各火车站与我们见面。我听了非常高兴，竟跳起来欢呼：我要见到我妈啦！把全班的战友都搞愣了。爸，妈，全中队战友的妈妈都来预校看过他们，只有我爸妈没来看过我。我太想你们啦！太想妈妈啦！这次路过盛京南站，火车要停十二分钟，是一次难得的见面机会。我们乘坐的列车十一月三十日下午四点五分准时到达盛京南站。爸爸妈妈和弟弟一定都要到车站来看我。我还要送给弟弟几件他看了会非常喜欢的小礼物。

此致

军礼！

山晓

山晓把信发走后，担心父母不能及时收到，也担心信在路上丢失，错过与家人见面的机会，一直放不下心。他望着窗外的一弯明月，思念着远方的妈妈和家人，一宿都没睡好觉。

山晓为了万无一失，第二天，又给家里发去了加急电报。他想，这回是双保险。家里至少能收到加急电报。山晓这才放心了。

这段时间，马静茹想山晓已经快想疯了，睁眼睛闭眼睛，眼前都是山晓的影子，做梦也是山晓。眼下，她多么想去预校看看儿子呀！可是，她已经去不成了。她瘦成皮包骨，脖子细得像一根线黄瓜，脸色焦黄，没有一丝血色，说话有气无力，饭也吃不下去，水也喝不进去，大便拉的都是血，医院已经两次下了病危通知书，生命进入了倒记时。

前段时间，马静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儿子，四个儿子都想，特别想在外地的三个儿子，就跟丈夫说，老山啊，我的时间不多了，把在外面的儿子都叫回来，让我看上一眼，死了，也能合上眼了。

山友言理解妻子的心情，打电报给在鞍山卫校读书的大儿子山河、在旅顺当海军的二儿子山川，说母亲病危，速归。山河、山川接到电报，都急忙赶回盛京看妈妈。马静茹看到两个儿子就高兴了，就满足了，过了两天，就让两个儿子回去了。

两个儿子一走，马静茹就说，老山啊，就山晓没回来了，我想啊！

山友言说，我也想啊！可山晓是去学飞行，那可是万里挑一，不容易，咱不能让他为家里的事分心呀！

马静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山晓能飞出来，我死也能闭上眼睛了。你回家把山晓的照片拿过来，我看到照片就当看到儿子了。

这时，山晨拿着山晓的信和电报，急匆匆地走进病房，进门就说，妈，爸，三哥来信了，还有一封电报。三哥说明天下午要坐火车路过盛京，停车十二分，让我们都去南站和三哥见面。

马静茹听了这话，激动得坐了起来，说太好了，太好了。

山友言急忙接过信，打开，快速地看了一遍。

马静茹已经等不及了，伸出手说，老山，给我也看看。

山友言就把信递到马静茹手里。马静茹看完信说，老山呀，我下不了床了，明天也不能去看山晓，你和山晨去吧。告诉山晓，我身体挺好，别让他惦念，让他到了云南好好飞，别想家。回来把山晓的情况跟我学一学，就当我看见山晓了。

山友言含着眼泪说，好，好，我和山晨去，你在医院安心等我的消息。

第二天下午三点，山友言和山晨准备动身去盛京南站看山晓，马静茹的病情急转直下，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山友言附在马静茹耳边轻声呼唤，静茹，我要带山晨去车站看山晓了，你醒一醒啊！我回来还要向你学呢？你醒一醒啊……任凭山友言怎么呼唤，也没能把马静茹唤醒。

医生护士已经知道山友言家里的情况，很是同情，就开始紧急施救，氧气也插上了，几种药针同时打上，仍然不见苏醒。

山友言守在马静茹身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抓耳挠腮，捶胸顿足。

山晨知道爸爸为什么这样着急，就说，爸，已经三点多了，我们去车站看我三哥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山友言摊开两手，一脸焦虑地说，你妈这个样子，身边不能没有人，我们怎么能走得开啊……

山晓和同学们乘坐的列车在白雪皚皑东北大地上由东向西飞快地奔驰，还有十几分钟就到达盛京。车厢里本市的同学就沸腾起来。山晓和米希霖、莫玉生坐在一条长椅子上有说有笑，山晓越说兴奋，竟张开喉咙，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我爱祖国的蓝天》，米希霖、莫玉生，还有很多同学也跟着唱了起来：

我爱祖国的蓝天，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白云为我铺大道，

东风送我飞向前。

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

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

啊！啊！

水兵爱大海，

骑兵爱草原，

要问飞行员爱什么？

我爱祖国的蓝天……

悠扬悦耳的歌声充满了车厢，飞出窗外。一曲唱完，同学们意犹未尽，不知谁起头唱起了《打靶归来》，大家又跟着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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