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起慕容黛黛,她哭得梨花带雨,即便容貌平凡,也让人我见犹怜。
我扶正她的珠花,柔声说道:“我哥哥为人正直,即便虏获了你们可汗也是尊重有加,必不会容人侮辱。况且皇上仁厚,也未必就会要你哥哥的命,美人何必如此自苦?”
慕容黛黛泣不成声:“婕妤不知道,我哥哥已是第三次起兵被抓了,俗语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次皇上只怕是动了真怒,若是押解进了西京,我哥哥的命必是保不住的!”
我心下盘算,若真的是她所说的那样,她来求我,其实于事无补。慕容超三番四次反叛,已是不仁不义,萧琮盛怒之下明令即刻绞杀也不一定。况且后宫不得干政,我便是再恃宠而骄,也不敢替一个素未谋面的逆国可汗求情。‘
慕容黛黛拉着我的胳膊哀哀求道:“婕妤,嫔妾只有哥哥一个亲人,求婕妤开恩,让裴将军放了我哥哥吧!”
我闻言侧目,怪不得她在宫里不招人喜欢,这样糊涂的话也亏她说得出口!若哥哥因为妇人之仁私下放走重犯,不但他是死罪,便是我和靖国府也得跟着陪葬!
嫣寻也不悦道:“美人在宫里四年了,怎么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别说婕妤娘娘不肯,即便娘娘肯了,裴将军乃国之良将,又岂能做出私放重犯的事情来?”
慕容黛黛扬起头来,瞪着嫣寻狠狠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知道你们都想看慕容家的笑话!可是你别忘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主子,你不过是个奴婢,怎么敢随意插嘴?”
我与嫣寻俱皆哑然失笑,这样蠢钝的女子,连好意歹意都分不清,也难怪入宫四年尚未承宠,只怕在萧琮面前连句暖心的话也不会说吧,倒真是白白可惜投胎在帝王贵胄之家了。
琥珀见我面有厌弃之色,忙求道:“公主不会说话,娘娘不要怪罪她!公主不敢求裴将军放了可汗,只求娘娘费心,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裴将军照拂着可汗,别让他受那些零零碎碎的罪!”
我扫了一眼琥珀,她衣着虽与东秦宫人一样,却扎着满头的小辫子,形容活泼,别有一种俏丽。
慕容黛黛仍要争辩,琥珀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出声,慕容黛黛眼神在我和嫣寻身上打了几个转,勉强笑道:“婕妤别多心,嫔妾并非有心责难姑姑。还请婕妤费心,照拂我哥哥周全!”
我微微颔首道:“美人无需心急,我哥哥断然干不出凌辱可汗的事来。论理美人还是到长信宫和紫宸殿多走动走动,太后与皇后都是念佛积德之人,多求求她们,比求我更有效用。”
慕容黛黛颓然道:“若是有用,嫔妾早就去了。太后她老人家从来不见我,皇后也不过多念几声佛罢了,嫔妾也是不得已才来打扰婕妤的清净……”
紫铜雕青鸾翔飞云的烛台上烛火点的久了,积满了珊瑚般累累的烛泪,间或噼啪一下,灯花爆出小小的火焰。棠璃在外面叩响殿门道:“婕妤,浴池已经备妥了,请婕妤入浴!”
嫣寻应了一声,拿眼看慕容黛黛。她主仆二人面面相觑,有心再多求几句,又怕误了我接驾的时辰,不得已道了万福,讪讪的去了。
嫣寻笑道:“婕妤现在知道这位美人为何不招太后喜欢了吧?”
我淡淡点头:“去化仙池吧。”
慕华馆内有一个据天然岩石雕琢而成的浴池,引宫苑后方骊山温泉入池,虽不像韩昭仪宫里的浴池用蓝田美玉造就,但池尾也有一尊白玉仙人托玉盘的雕像,意为承接天水而入内池,谓之神仙天露,因而该汤池名为化仙池。
进水处是五尊半身紫曜石鸾鸟,自骊山取就的温泉水从五尊鸾鸟喙中徐徐注入池中,池底用青玉雕琢着千枝石榴多子图案。我褪去衣衫,慢慢沉入浴池。裸足踩在花纹上,能清晰感知玉石的脉络走向,每一步都那么稳当。
池水温软滑腻,随着我的舒展**漾出细微的波浪,棠璃向池子里撒着五色花瓣,嫣寻则将玉杵碾碎的珍珠倾倒进来。我浸在盈盈的珠汤里,仿若自己也化成了一条鱼,真想学着游鱼沉溺到底。
嫣寻用象牙篦子细细的为我梳理头发,轻声道:“婕妤是否打算向皇上进言?”
我捧起一把池水,白皙的掌心里一片清澈微蓝:“进言?我又不傻。”
棠璃笑道:“慕容美人也真是病急乱投医,该说不该说的都在娘娘面前说尽了,当真是一点避忌分寸也没有的。”
我道:“也不知道她听了什么人的话,现放着正经的菩萨不去求,居然跑来求我。我若是傻愣愣的答应了,以后查出来便是欺君叛国的死罪。我若是不答应,徒然又在后宫多了一个敌人。这倒是做好的一石二鸟之计。”
嫣寻道:“即便多一个敌人也好过做那起没脑子的事情。娘娘若真的替慕容超求情,只怕将来在东秦都无立锥之地了!”
我叹道:“正是这个理——慕容美人也实在无用,不过几句话,蝎蝎螫螫说了这半天,还不如她身边的宫人审时度势会看人眼色。”
身后遽然响起萧琮的声音:“什么宫人会看人眼色?”
我心里一激灵,便知道他定是不许守在池外的锦心进来通报了,便微微潜下去转过身来,只露出脖颈以上。眼见嫣寻与棠璃面有惊慌之色,忙笑着说道:“臣妾正与她们说私房话呢,皇上偏生耳尖听见了。”
萧琮饶有兴趣道:“什么私房话儿?”
我脑中灵光一现,盈盈道:“臣妾正逗她俩,说若是她们有幸生在西汉成帝时,每每待赵合德入浴,便能哄得汉成帝袖出百金。天长日久,通晓成帝眼色,何愁不能攒下一笔体己钱呢?”
萧琮朗声笑道:“这有何难?莫非婉卿以为朕不能效法汉成帝一馈千金么?”
笑罢扬声道:“人来!”
康延年从七巧莲宝帷帐后敛容走出,我忙潜下水去,只露出一双眼睛。隐隐听萧琮说赏,嫣寻棠璃谢恩不迭。
五步之外的紫铜错金仙鹤炉中散出的淡薄轻烟徐徐直上,一双猿顶双花烛台外罩着蟠桃图案的大灯罩,萧琮缓慢的褪去玄色绣金龙长袍,眼睛只直视着埋在池水里的我。
他一挥手,嫣寻棠璃皆躬身垂首无声地退了下去,只传来化仙池殿门关闭的“吱呀”一声。
我骤然之间又慌了神,忙游到池尾仙人雕塑后,准备借着阴影的遮掩爬上岸来,萧琮的声音沉甸甸的传过来:“你做什么?”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背上,我慌乱的攀着仙人的裙裾,上下不得。萧琮负手悠悠走过来,半蹲下捏起我的下巴,一股浓浓酒气扑面而来:“玉骨生凉粉汗轻,冰绡拂拭雪肌明,婉卿,往日你如此知情识趣,今天躲什么?”
我见他已有醉意,惶然回道:“臣妾适才只顾说笑,忘了君臣之礼已是大不敬,现下衣衫不整寸缕不着,更是对皇上不恭,臣妾想,想穿上寝衣……”
他轻轻嗤笑一声,顺着石梯走了下来,抖落身上的薄衫,只一个伸展,便如箭鱼般在池水里围着我自在穿梭起来。我搂着双肩,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直到他自己大约觉得将我逗弄够了,这才靠着玉石错边的温泉池畔懒懒道:“过来。”
眼前的萧琮神色淡然,一双曜石般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我踩着石榴花纹慢慢靠近,温暖的水波在我身体两侧滑行。萧琮脸上有些红晕,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肩,让我不能动弹。
他胸膛的肌肉和我**的肌肤因着温泉软糯的触感黏/热的贴在一起,亲吻和爱抚也变得潮潮的,让人心底发颤。
整个化仙池静静生香,默然无声,只闻得哗哗的温泉水流入池的声音。
萧琮忽然凝神看着我笑道:“你这回怎么不推拒了?”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双手软软撑在他的胸膛上,连身子也随着亲吻的深入紧紧相贴。他笑吟吟的看我,我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忙忙推开他朝一旁游去。萧琮“哎”了一声,揽实我的腰:“不过白说一句,看你恼成这样!”
他含住我的耳垂,含糊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来你这里?”
我在恍惚中回道:“皇上虽是一国之君,难免也有由着性子的时候,臣妾岂敢妄猜妄议?”
他更加用力的吮吸,又用手轻轻掐了我一把道:“朕知道,你对待六宫谦和有礼,从不争风吃醋,着实委屈了你。但今日何须在朕面前装这种端庄样子,这宫里正襟危坐如履薄冰的女子太多,朕不要你也流俗!”
我卡住他上下游弋的双手,借助浮力半骑在他腰上,红了脸嗔道:“既然要嫔妾不端着样子,皇上也别拿出帝王的款儿来吓唬人!”
他被我钳制住,想要动作又使不上力,无奈笑道:“瞧瞧,也不知道谁吓唬谁.才夸了你就忘形,哪有你这样龙凤颠倒的?”
我已是熟透了的柿子,只管佯装着恨恨道:“皇上若还是卖关子,嫔妾也就只有得罪了……”
话音未落,萧琮已搂住我在水里打了一个旋儿,将我压制在身下道:“今日早朝,兵部呈上归德大将军刘子栋的折子,说是吐谷浑残余势力全部剿灭,裴少庭冲锋在前勇不可挡。朕想着,怎么着也要来你这里走一遭告诉你这个消息,让你欢喜欢喜,别只在朕没来的时候偷着哭鼻子。”
是这样的么?
我看着萧琮浅笑的脸庞,他对我不可谓不好,虽然不能专宠,但尽到了一个帝王丈夫的责任。我不爱他,自然也没有独占之心,也不会夜夜在孤寂的夜里哭泣,然而这一切于不明真相的他来说,却是那么的值得心疼与尊重。
我痴痴的看着他,瞳孔里印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样的苍凉,那样的冷冽,背对着我低低的吟唱着《采薇调》。
曾经的执手相看,曾经的暮暮朝朝,全都变得那么的遥不可及。萧琮的手温热细腻,抚摸着我身上的每一寸,温柔的亲吻着我的肌肤,我却觉得心里那么空那么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残缺了,便再也补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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