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是医生会对病人付出的心血吗?
“霍同学,洛先生之前说你有什么东西要转交给我们?”柯淮阳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急忙从口袋掏出一只U盘递给他。
“这只U盘里有方欣然和凌卉芹几乎所有邮件往来,洛先生认为最重要的两封已经打印出来,在这里。”她翻找随身书包,将两张A4大小的纸张递给陈智渊,“我已经粗粗看过,的确很妙。”
陈智渊索性和柯淮阳在机场随便找了个位置一人一张纸浏览起来,看完之后,陈智渊忍不住长长吁了口气,说道:“明白了,原来他们是用这种方式互通有无。”
“你是说方欣然和凌卉芹?”柯淮阳问道。
陈智渊摇摇头,指着A4纸说道:“难怪洛先生会认为这两篇最为重要,因为在这两封邮件中,方欣然其实向凌卉芹透露了几个相当重要的信息。一是她在学校里其实一直受到排挤,虽然她总在假装好人,但是毕竟不能持久,同时也得不到老师同学们的谅解。二是她无意中交到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朋友,这个朋友对她了如指掌,让她感到心有灵犀。三是她在这个朋友的教唆下,决定从假装小白兔,转为报复羞辱过自己的人。”
“有点意思。”柯淮阳翻了翻自己手中的那张纸,“不过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说自己不知道这个朋友是男是女呢?还说不能见面?”
“笔友吧。”霍疏影突然插口道,这时陈智渊才记起这个女生肯定也看过纸上的内容了。
“唔,笔友?”
霍疏影点头道:“笔友不是正符合方欣然的描述吗?互不认识、无法见面、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法子确定,但是却心灵相通。”
“这年头还有笔友?”
“现在当然很少见。但是那是在八、九年前,虽然互联网已经普及,可没有电脑只能在网吧上网的人不在少数。何况即使现在,也依然有以通信为乐的交往方式存在。”霍疏影说话的方式胸有成竹,不知为何就让柯淮阳想起那个有着“这样可以吗”口头禅的袁老师。
表面上在倾听他人意见,其实具有相当强烈的主见,希望在和他人的相处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
柯淮阳的心里将洛廷文刚刚说的这番话过了一遍,忽然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霍疏影其实也没错。
“如果他们一直保持联系,那么他的确可能对方欣然了如指掌!”陈智渊又陷入沉思,“可是,笔友的话总要通信地址吧?这样一来不可能这么多年找不到对方啊。”
“邮政信箱!”柯淮阳突然大叫一声,不仅让周围拖着行李来来往往的旅客吓了一跳,还有两个外国男女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三个坐在机场谈天说地的人。
陈智渊有些尴尬,吩咐柯淮阳彻底查阅凌卉芹与方欣然往来邮件以及有关邮政信箱的租用情况后就准备离开机场,此时霍疏影忽然叫住了他。
“陈队长。”
“嗯?”他忽然有点紧张,好像有种奇异的预感。
“艾老师最近身体不是很好。”霍疏影慢吞吞说出这句话,她发现陈智渊的脸色有一刹那的变化,随后好像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似的。她也能理解他,大凡男人就算后悔,也只是躲在家里捶胸顿足,当着外人的面,永远一副“今生无悔”的坦**样。
J省A市武侯乡原本算是一个人口大乡,可是随着近十几年来周边都市的发展,乡里外出打工的青年越来越多。这些年轻人见识过大都市的繁华之后,愿意回乡建设的少之又少,时至今日,留在武侯乡的竟都是些老弱妇孺。
这里虽然仍然属于淮河以南,但是比起S市气候已经非常寒冷。柯淮阳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他站在前后均望不到头的空****的街道,许多商铺或大门紧锁或卷帘门半遮,总之就是没在做生意。他有点后悔没听贺芳龄的话带个保温杯,至少在路上也能喝点热饮暖身。这里不要说24小时便利店,就连一家小卖部都没有。
沿着街道走了大约有十五分钟左右,可见一栋灰白色墙壁的大楼,楼身上用红色油漆画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个字。绕过一道围墙就是这所学校的正门,门口的牌匾写着“武侯乡第一中学”。
大概这里也就这么一所中学罢。柯淮阳这样想着,迈步走进校园。
当时和他联系的是教导主任莫老师,他是一个看上去年近五十的中年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有时候柯淮阳有些忍俊不禁。
办公室很简陋,单薄的墙壁难以抵挡周围的寒气,幸亏莫老师主动倒了杯热水给他,柯淮阳来不及道谢就伸手捂住,明显感到热水传递来的热量有如一条直线从他的手心缓缓抵达全身,他这才得以稍稍放松身体。
学校里静悄悄的,既没有琅琅的读书声,走廊和操场也见不到半个学生。姚老师解释说这两天正逢期末考试,上午的科目已经考完,学生们回到寝室准备下午的考试呢!
从办公室往外看,不远处有一栋简陋的楼房,大概就是所谓的学生寝室。
“职大也住校啊?那真是什么娱乐活动都没了呢。”柯淮阳不由咂舌。
莫老师笑道:“我们这里不比你们大城市,职大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高考。说得极端一点,这里穷乡僻壤的,这些孩子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去外边上大学,所以不拼命怎么行。”
“所以说知识改变命运。”
“不确切。”莫老师意味深长地笑笑,“其实是考试改变命运。高三毕业之后,这些学生们穷极十二年之力学到的知识还有多少留在脑海里?实在是个未知之数,我对此并不抱以乐观的态度。何况如今的大学严进宽出,这些学生憋了十二年的气,到了大学全都释放出来,有多少人真心学习知识?还不是领张文凭找工作?”
柯淮阳打量着这个个子不高,胡子拉渣,甚至略带畏缩之相的教导主任,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倒是出乎柯淮阳的意料,实在有点刮目相看。
“象你这样说话直接不掩饰的老师也不多了啊。”
莫老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老毛病犯了,做老师的就是喜欢教训学生,希望柯警官不要见怪。”
“怎么会?”柯淮阳喝了口热水,这下连五脏六肺都暖和起来,他放下茶杯掏出记事本,问道:“请问莫老师在这里教书多久了?”
“我大学毕业就来这里了,有二十五年了吧。知道校友惨遭不幸,我也感到很难过。”莫老师翻箱倒柜找出一本档案,翻开其中一页递交到柯淮阳面前。
档案本已经很陈旧,纸张泛黄,水笔留下的字迹有化开的印迹,像是被浸过水。其中记录的只是有关麦子柳的简单信息,例如几几年出生、户口地址、父母职业等等。
“老实说,接到你们的电话我有点惊讶。毕竟麦子柳已经毕业了十多年,当时的班主任也早就退休,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哪些地方可以帮你?”
柯淮阳注意到麦子柳档案上注明XX届三班,“不知道莫老师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做袁明扬的学生?他应该和麦子柳同届,他们是同班同学吗?”
莫老师不假思索道:“哦,袁明扬同学,我知道,就是家里失火的那个嘛。”
“失火?”柯淮阳不由端正了坐姿,握紧了手中的圆珠笔。
“我记得大概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一年前?这个我并不是很记得了,总之那时候麦子柳和袁明扬应该不是高一就是高二。两人并不同班,麦子柳是三班,袁明扬是七班,他的年纪其实比同年级的同学要长一岁,应该是转学来到这里。”
“他之前不是在武侯乡读书?”
莫老师笑笑,说道:“这里已经是出名的留守之乡,虽然十多年前的情况不如现在严重,其实也相差无几。很多年轻人离开家乡后绝少回来,有的甚至音讯全无,留守的老人连自己的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听说,袁明扬的父母就是如此。他们年轻时外出打工,然后在外地组成家庭。但是由于没有户口的关系,袁明扬没办法在当地高考,所以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才回到本地重新读职大。”
“他父母之前在哪里打工?”
莫老师翻了翻档案,调出一页,苦笑道:“当时是写Z城郊县的某家制造厂,要知道本来这些打工家庭流动性就很强,何况这些所谓制造企业有很多也只是小作坊,估计早就倒闭了。”
“那么他入学之前都是在Z城读书吗?”
“可能是在民办中学吧,没有户口不能参加本地中考,只能在民办学校借读。为此,他回来时其实应该念高三,但是为了提高高考几率,所以他甘愿降级再读一遍高二。”
“当时是他一个人回来的吗?他的父母呢?”
莫老师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摇头道:“应该没有,我依稀记得当初入学报到的时候是他的爷爷陪着他一起来学校的,没见过他的父母。”
“原来如此。请问他家里失火是什么意思?”
莫老师起身道:“你等等,我去拿样东西给你看。”
他离开办公室后,留下柯淮阳独自坐在硬板凳上。本来房间里就有够寒冷,现在只剩下柯淮阳一个人,更是觉得呵气成冰。他伸手去捂水杯,却发现杯中热水已经变温,那要比冷水更加令人不适。
他在拜访武侯乡第一中学之前就已经去过当地派出所,得知袁明扬是在十二年前报的户口,理由是他的父母在外地结婚生子,由于双方都是打工人员所以没有及时回乡申报。如今适逢高考,所以才不得不回来考试。
由于当时袁明扬的爷爷一起陪同前来,而这类情况在农村并非鲜见,因此他不仅顺利报上户口还重新申领了身份证。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在城市不过是个黑户,所以既没有领过身份证,也没有正式学籍,唯一能证明自己读过书的就是一张民办中学给予的介绍信。
还说自己的父母以前在Z城打工!
柯淮阳暗想这个袁明扬考虑地十分周密,还真会钻管理上的漏洞。
这时莫老师重新回到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本文件夹,其中装订了许多旧报纸,他翻到其中一张递给柯淮阳。
上面写着“露白惹大祸,无辜老人葬身火海”,大意是武侯乡某村村民袁某无意中向其他村民们透露自己的儿子在外地赚了大钱,谁知当天夜里就被人杀死并放火烧屋,幸亏十八岁的孙子寄宿在校逃过一劫云云。
“袁明扬的爷爷?”
“是。”莫老师重新装订好旧报纸,说道:“我也是听和袁明扬一个村的学生说,自从袁明扬回来之后,袁爷爷好像手头宽裕了很多,还时常在邻居面前夸口说自己儿子发了财,自己马上就要享清福之类的。谁知没几天就被烧死在屋子里,据说在着火之前,他已经因为脑部受到重击而死。警方估计是谋财,可惜一场大火把什么痕迹都烧没了,至今没有破案。”
“案发当天是晚上?”
“对,等到村民们爬起来救火,整栋屋子都快散架了。”
柯淮阳沉吟道:“当天晚上袁明扬在哪里?他留在宿舍吗?”
莫老师摇头道:“这孩子很用功,经常熄灯后会躲在操场上的路灯下看书,当天也不例外,等到村里来人通知他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呢!”
“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吗?”
“应该是吧!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的书本还倒覆着放在花坛边呢!后来他说他去上厕所了,听到爷爷被烧死的消息,他当场脚都软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柯淮阳隐隐有种奇怪的预感,总觉得这场大火实在来得蹊跷。
“那后来有通知他的父母吗?”
莫老师苦笑道:“他给了个工厂电话,打过去却说夫妇俩辞职不干了,手机永远处于停机状态。这种事情我们以前也遇到过,父母大概是觉得生存压力大,索性一走了之。不过抛下这么大的孩子,倒是不多见,也可能觉得读大学费用高吧!”
“不对。”柯淮阳立即反驳道:“报纸上写袁爷爷到处炫耀儿子发财这才惹祸上身,既然如此,袁家夫妇有什么理由玩失踪呢?”
“这个!”莫老师伸手搔搔头,头皮屑顿时象雪片一样飘了下来,柯淮阳假装不介意,借捡圆珠笔的当口悄悄拍了拍袖口肩膀沾到的灰。
“我还真没考虑过,哈哈。不过警官,你说你是来调查麦子柳同学,可是却对袁明扬这么感兴趣,难道你们怀疑他是凶手吗?”
柯淮阳不置可否,“例行公事,所有有关联的人都有必要问问清楚。”
“哦,我还以为两件案子有所联系呢。”
“两件案子?”
“对啊,就是袁家被纵火案啊。”莫老师重新摊开档案夹,指向那篇报道,似乎要让柯淮阳看个仔细般,“那件纵火案的目击者就是麦子柳啊,他和袁明扬是同一个村的村民啊。”
午后的病房安静而温暖,一旁的五颜六色的各种风信子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味。此时此刻,袁明扬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句不知何时别人向他说的话:“风信子的香气会令人失眠,睡眠质量不佳之人的卧房里不适宜摆放这种花哦。”
是凌卉芹在邮件里告诫他的。
费尽心机接近凌卉芹之后他才发现,似乎人生顺遂的人更为单纯,就算在心理诊所工作,看尽了各式各样的复杂人心,却还是对陌生人报有善意,他觉得那真是愚蠢极了。
他随便胡诌了一个具有精神变态人格的哥哥,借着请教心理专家的名义逐渐和凌卉芹混熟。长期的逃亡生涯让他非常敏感,也善于谋算人心,何况他经过整容后看起来极其温文尔雅,让年长的女性没有戒心。
两人保持着每周一到两封邮件的通信频率,甚至比凌卉芹与方欣然之间的交流更为频繁。虽然凌卉芹不会透露有关方欣然的情况,但是袁明扬还是从各种侧面了解到在自己离开Z城之后方欣然的遭遇。
堕胎、感染、改头换面、背井离乡,方欣然几乎被塑造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虽然仍旧具有方欣然的个性,可是背负的痛苦却是少得多,这个原本叛逆、歹毒、自私的少女,硬是被这两个心理医生改造成一个小白兔般的苦情女孩。
难怪在当他接待作为参加“四校辩论赛”的H大辩论队时,虽然一眼认出作为领队的方欣然,却被她的善良纯真弄得一头雾水。那个任劳任怨、埋头只懂做事的女生是方欣然吗?就算几个队友对她诸多挑剔,她还是毫无怨尤,浑身散发着从容淡定的平和气质。
这个是方欣然吗?没由来的,袁明扬感到深深的嫉妒。
凭什么自己为了她一念之差而亡命天涯,凭什么她却改头换面成了天真无邪的单纯女孩?她似乎忘记了过去,忘记了自己曾经意图插足老师家庭,忘记了抱走老师的孩子几乎造成幼童溺水,也忘记了利用所谓的考验导致老师死亡,更忘记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他。
他的付出变得毫无意义,他不仅得不到女孩子半点的感恩,索性被从她的记忆中抹去了,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
他不敢轻易接近她,只是借着主办辩论赛之机远远地观察她。偶尔两人也会四目交投,少女友好而平静地微笑点头,他想就算自己不整容,她大约也未必就能认出他。
他办理了邮政信箱,假意说是在学校的通讯录上找到女生的地址,希望能借此成为以心灵相交的笔友。
毕竟两人当初以情侣的身份交往过,聪颖如袁明扬对方欣然的喜好了如指掌。只不过去了两封信,他就收到方欣然的回复。正如他所料,当个乖宝宝,尤其是如她这般又漂亮又聪明又内向又贫困的乖宝宝,真是无比辛苦。
在两人的往来信笺中,袁明扬轻易获得了方欣然的信任,他不仅获知有凌卉芹这个“好朋友”的存在,还在他的循循善诱之下听到了许多方欣然不为外人所知的心声。
没有人甘愿永远受人奚落,何况她又是本性高傲冷酷的方欣然。
只要他稍微点拨一下,她便心领神会。洛医生花了数年心血栽培改造这个问题少女,却只消一点点的**就故态复萌。
他在信笺里**她,私底下又跟踪她,发现私家侦探后第一时间通知她。他乐观其成,看着曾经喜欢过的女子新生后又逐渐堕落,他心中暗喜。如果没有那些意外因素,他说不定就这样躲在暗处,静静地欣赏这朵生长在阴暗旮旯里的美丽花朵如何盛放如何凋谢,最后如何化为淤泥。
当他发现她的丈夫沈照曦与秘书刘清莹暗地来往,他知道这朵黑暗之花怒放的时候即将来到,他只要抹上一点点催化剂,方欣然就会彻底黑化。当然,她的行为很难揣摩,他也不需要去揣摩和控制,凭他的经验,这女生总会带给别人意料之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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