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燃独自一人坐在卧室的地板上，面前铺着一张4开画纸。纸上密密麻麻勾勾画画的，都是围绕重石案的人物细节。图她画过无数次，主干的脉络已熟记于心，每一次的变化基本都在枝干，除了这一次。

薛家。

第一次陪童浴沂出席拍卖会的时候，她就知道童家和薛家或多或少会有些关系。不久前，从王智那里得来的信息可以确定了童薛的牵扯，可他们要的证据自己这边没有找到，薛家后面可能还有后面，并不是这么容易扳倒的。

“队长，我建议这面和检察院联系，请求反贪局协助调查。”

“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只能证明重石的税务问题与税务局长的个人问题，其它的都和那个人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可他们是夫妻。”

“然而这并不能作为他胁从犯罪的证据，如果他说夫妻关系不好，主动申请回避，再出后招……楚燃，对方的身份地位，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容易对付的。”

不是他王智胆小怕事畏畏缩缩，实在是江城这些年发展的太快，经济高速膨胀下产生的巨大利益**，着实腐蚀了不少为国为民的初心。

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不敢冒险。这不仅是在赌楚燃的命，也是在赌他自己的命。

“明白，我会继续寻找证据。”

“小楚，”王智难得温柔，语气里尽是关心：“你不要急，踏下心慢慢找，我这边再想别的办法，我们还有时间，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知道了，头儿，你也保重。”

方下电话，楚燃点了根烟，王智说她们还有时间，实际上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童浴沂的计划还在稳步进行中，楚燃不知道是童伯远心慈手软老糊涂了还是留了后招。可如果童浴沂真的成功了，失掉了童伯远这个屏障，她要怎么和重石那些见不得光的势力斗？

鱼死网破亦或同流合污，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

如果先她一步一网打尽，哪怕重石会元气大伤，至少还能还她一份平安清净吧。

江城市公安局。

吕卫国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领带，雪白的内衬熨烫的一丝褶皱也无，胡子刮的干干净净，面上除了岁月印刻下的风霜，再无一丝凌乱。整个人显出些和多数警察不一样的整洁细致。

整理好了仪容，吕卫国坐到椅子上，端起刚冲的咖啡抿了一口，右手按下电话免提键，拨通内线：“让王智来一下。”

彼时的王队长刚进办公室没一会儿，手上的肉包子还没咬两口便接到传唤，听到是吕卫国叫他的时候，立时扔下手里的东西，整理下身上的警服，穿过走廊的时候，他抬手摸了下自己油亮的脑门。

副局长办公室外，王智叩响房门，听到“请进”二字，轻按下把手，推门而入赔上笑脸。

年前老局长因病办了病退，新局长却一直没定下来人选，局里加上其他分局局长中有几位大热的候选人物，这位主管侦察的吕副局长便是其中之一。年后回来，新命令依旧没下，不过倒是接到了让吕卫国暂代局长的通知，这无疑给了所有人一个信号，只要没有“硬老广”空降，新任局长基本就是这位吕副局了。

“吕局，您找我？”

他没喊人局长，也没叫副局，望着吕卫国的脸上，始终挂着讨好的笑。

吕卫国没做副局之前王智跟过他一段时间，不过他不是嫡传弟子两个人没那么亲近，后来王智去了经侦队当分队长，和吕卫国的交集就更少了。

“重石的案子，最近怎么样了？”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王智闻言神色一凛，面上笑意微收，他倒是没想到吕卫国这么直接。

见人犹豫，吕卫国又补充道：“老局长和我交接过这个案子，重石作为市里的龙头企业，纳税大户，这样的情况，到了结案曝光那天就是轰动全国的大案，光是股市这一块就会关系到很多普通百姓的切身利益，不然我们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又派卧底又铺暗查的。这样的案子，我们得拿出百分百的精力去对待。”

“还在进行中。”

“还在进行中？进行到哪一步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略略低下脑袋，王智心内翻江倒海。

关于吕爱国，他一早便分析过无数次，关于他的动机他的目的他的想法。只不过现在这样被贸贸然叫来如此开诚布公，反而让他心下拿捏不定起来。

吕爱国一直在喝咖啡，等到一整杯咖啡喝尽，他觑着王智低头不语的样子，淡淡开口：“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了吧。”

他神色如常，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事实上，他方才说的每一个字确实都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字眼。

你知道我这个人，你知道我是代理局长，你了解我的个性……一句话有无数种解读含义，可听在王智耳中，则是另一种意思，一个只有他们俩明白的含义。

“是，但我不明白。”

“不用明白，你只要知道，”说着，他站起身，吕卫国身量较高，常年健身的缘故让他的身材有着同这个年纪不符的壮硕，近到王智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我会站在公理这一边，无条件的，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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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江城的初春带着些湿润的暖意。

童浴沂的计划被一件对于江城来说破天动地的大事所搁置。

东城区改造，时过9年，再次被提上议程。这一次不仅仅是迁开新校，修建商品房这么简单。政府出资，在原有的东城较繁华的地段建造仿西城区的商业圈，力求做到四区与时俱进，协同发展，共同进步。同时，建在南区的高铁站也因为客流量大的缘故每天超负荷运载，治安和安全上都存在极大的隐患。政府下了红头文件，签批新高铁站江城东站正式建工。

东城区百姓霎时之间炸开了锅，自新闻播报那天起整个东城区都沉浸在一片锣鼓喧天的欢腾气氛中。东区的居民大多是这座城市的下等收入人群，他们几辈子贫瘠碌碌，父辈错过了改革开放的机遇，自己这辈有心无力于互联网经济的变革。然而运道是门玄学，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运或噩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正如老东区人，虽然无能为力于一次又一次的凭借双手与智慧发财致富，却赶上了特殊的时代红利，并有望凭此一跃龙门，跻身于富人阶层，从此改变命运。

当东区的老百姓齐声欢庆之际，江城的“上流社会”，正坐享在他们的财富帝国中，俯视着塔下因一点饼屑而沾沾自喜的众生蝼蚁。

“天降的馅饼！天大的肥肉！哈哈哈，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掉下来了！怎么样，你这面都准备好了吗？”

童伯远坐在重石的董事长办公室中，面朝落地窗，半城风景尽收眼底。

情报，自古以来便是兵家胜败的关键。准确又及时的情报，往往是一场战役决胜与否的重中之重。

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做些什么呢？

“东城主区的那几块商业用地基本被我们收购回来了，至于东街那里，只收了几栋楼做厂房。太明显了，老百姓会闹起来。”

“也对，现在确实抓的严，小富即安嘛，还是童老哥稳重。”

童伯远冷笑，光是东城主区的商业用地，只前期赔付就是几十个亿，这还不算后期开发运营后的利润。小富即安，也亏他薛一凡能说的出口。

童伯远做事还是讲究留一线的，做的太狠太绝，并不能长远，可这姓薛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薛老弟放心，小富也不会让你和大哥吃亏。”

“哈哈哈，童老哥做事我放心。手续流程这面交给我了，项目动工的话你就和蒋阔一起做吧，他们家有做商圈的经验。”

童伯远面色始终阴寒着，显出和话语不搭的冷意。再听到蒋家商圈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窗外的高楼沉默下来。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薛一凡也没等他答复，笑了几声便挂断了电话。

东城区开发是个大工程，重石上上下下无不上心。下面的人有为要加班而烦心的，也有为要多挣提成而高兴的。至于上面，其他人不清楚，童浴沂的气压却是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去。

起码是楚燃的肉眼可见。

童浴沂这几天心情都不好，不了解的人可能还要琢磨，重石马上又能爆赚一笔，小童总怎么还郁郁寡欢的？可楚燃却是知道，东城区的收购，并不是重石一早就有的提案计划。事出突然，童浴沂为此还找过童伯远，奈何父亲态度坚决，一副心内自有乾坤的样子，让小童总一下子便感知到了事态可能没有她想的这样简单。

果然，不出三个月，红头文件就下来了。

童浴沂相信科学，起码她是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有通灵的本事，能够预知未来。

生意做到她们这种规模，基本不可能清白光明。她也不是个信奉规则无条件至上的极端理想主义者，可还是那句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重石这些年越做越大，表面上风光无限，可也只有进入到内里才知道它的盈亏满溢。

世事虽无绝对公平，可若是利用手段让自己长时间都立于天平倾向的一端，总会招来因果。

“童童，童童？”

将托盘里的咖啡放到桌上，楚燃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送到她唇边：“低卡的，不胖不腻。”

她说的认真，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一天都情绪紧绷的人。就着递过来的手吃了一口，蛋糕在口中融化，还真的不甜不腻。

“好吃吗？”

“好吃。”

童浴沂点头，楚燃又端过咖啡，凑到她唇边：“今天最后一杯，一会儿按时下班，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已经下午4点了，如果不是童浴沂直接打了内线要咖啡，楚燃是不会给她送过来的。中午就没吃几口东西，一天到晚咖啡灌个水饱可还行。

咖啡入口，有纯纯的奶香味，是属于楚燃的独家味道。

“楚燃……”

张开双臂，童浴沂轻唤楚燃的名字，语气软软的，有掩盖不住的疲惫与依赖。

将人拥入怀中，楚燃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童浴沂的背，怀抱中的女人柔柔软软的，窝在她的怀里小小的一只。

好像又瘦了。

“你又瘦了是不是？我都摸到骨头了。”

“嗯。”

浅浅嘤咛，细长的睫毛跟着轻颤，童浴沂被楚燃安抚的舒服，依偎在她怀里倦意袭来。

她已经好几晚没睡好了。

“小童总，市场部送来了合同，今晚签……”

楚燃的初衷只是给童浴沂送咖啡来的，故而关门的时候因为双手举着托盘，门便只将将虚掩着。颜知微手上的合同着急，按惯例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而入……

如果时光能倒流，颜知微十分想回到5秒钟之前，她一定耐心的等待童浴沂说“请进”，不，她一定耐心的等到楚燃回来再进去！

站在总经办门口，颜特助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着自家老板和小助理从缠绵相拥到快速分开，小助理一张脸迅速涨红，拿着托盘走又回，收了蛋糕盘子，留下咖啡杯，一溜烟地窜出了办公室连个余光都没给自己。再反观自家老板，正经八百的坐在那岿然不动，连理鬓发的手都没有一丝慌乱。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颜知微想，幸亏楚燃道行潜脸皮薄年纪轻，不然今天这个情况，最尴尬的岂不是自己？

“合同拿过来。”

到底是重石的总经理，童浴沂的比气功夫一直上佳，当然这是在楚燃不给她出什么幺蛾子的情况下。

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职场生存法则通透的颜特助好似在总经办里走了个T台直步，提臀迈腿步伐刚劲笔直。

“小童总，您看下合同。”

童浴沂接过，从头到尾通读一遍，在数据和细则那斟酌一下，翻到最后签下自己的大名。

“可以了，明天直接让他们推进吧。”

“是。”

恭谨礼让，温柔恬淡。此刻，颜知微的笑容堪比四月春风，比哪一天都和煦十分。

“小童总我先出去了。”

“嗯。”

两个人谁也没就刚才的事情多说一句，彼此心照不宣的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只不过对着童浴沂颜知微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着楚燃她可就没那么淡定了。

颜特助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的老板会是个弯的，准确的来说，她根本就没往那个方面想过童浴沂。

回到助理办，一眼就瞧见楚燃正坐在工位上独自用功。颜知微进来之后，瞅了她好几眼，终究什么也没说，紧着把手里的这点活儿处理好。

那面沉默了，楚燃这边倒忐忐忑忑起来。她倒是不担心颜知微出去乱说，只是不想让童浴沂的形象有一丝一毫的受损。毕竟，自己现在还是她的下属，而且还是女下属。

“知微姐。”

颜知微手上动作不停，抬眸看了楚燃一眼，语气一如平常：“怎么了？”

“没，没什么。”

“楚燃，我其实没有什么立场对你说什么。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小童总……她是个好人，你别看她好像什么都有了，其实她也…”说到这里，颜知微顿了下，“她也不容易，你们……”

她话没说完便停住，自己的感情生活已经一团乱了，还有什么资格说教别人，况且，她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板的私生活本不是应该她多嘴的，可童浴沂一向待她极好，何况另一个人还是楚燃。

楚燃听后心里泛起苦涩，她和童浴沂现在的感情日渐升温，自己对她已经是越陷越深了，她也能感觉到童浴沂对她的心意。

向来勇往直前的楚警官，偏偏把所有的逃避与怯懦都用在了感情上面。她尽量不去想真相揭露时对童浴沂造成的伤害，只想每一天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如果，她愿意，我是想一辈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脑子里总想到《念诗之王》这首歌，然后就去听了，什么感觉呢…

新一周开始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