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许任何人告诉元澈他不是我的亲生孩子,更不许在他面前提起媜儿难产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我亲生,以为玉真是他的亲姐姐。
元澈有的,玉真不一定有;但玉真有的,元澈一定要有。我尽一切去疼爱他,只希望能够全力弥补给他那份缺失的双亲挚爱。
此刻这个出生便失去母亲,而后被父亲无端厌恶的可怜孩子跪在我面前,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我恨死萧琮摆的这张臭脸,趁着给他布茶点的机会在他手背上捏了一把,朝含着泪又不敢哭的元澈努了努嘴。萧琮瞪我一眼,我同样瞪着他,萧琮无奈,随口对元澈道:“起来吧。”
嫣寻忙扶起元澈来,元澈灰败着小脸站着一动不敢动。
萧琮不看他,咬了一口茯苓糕,“里面夹的什么馅儿?不像豆沙,别有一股清甜。”
我道:“别处都是豆沙馅儿,您吃也吃腻了。这里面夹的是去年秋天收下的金桂,淘澄净了拌上砂糖腌渍好,总共只得了一小罐,专门给您留着用的。”
萧琮看着我,脸上带了喜色,“你为朕也算用心。”
我笑着自嘲道:“嫔妾人老珠黄,若再不留心些,这会子母子三人还不知道在哪里自求多福呢。”
萧琮拧上我的腮:“你这样的娇艳容貌也说人老珠黄,那三个岂不是成了老太婆了?况且你这样讲,莫非质疑朕只是贪图你的美貌?”
我打下他的手来,微红了脸,“说话便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孩子还在这里呢,你这当爹的也不怕臊!”
萧琮哈哈大笑,却见玉真踢踏着奔进来,一头扎进他怀里,乱拱乱蹭道:“父皇抱,父皇抱!”
萧琮宠她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当下答应着一把举起来在殿内打着旋儿玩,玉真咯咯咯的疯笑,元澈退了几步避过,脸上的黯淡更见深重。
我叹口气,因着萧琮泾渭分明的区别对待,这孩子异常懂事早熟,每每见着萧琮疼爱玉真等人,起初还凑上去撒娇,几次冷钉子碰下来,便学会默默站在一旁犹如路人,只有那眼中间或闪烁的泪光告诉我他对父爱的渴望和不解。
我招了招手,元澈慢慢蹭过来,我拿起一块茯苓糕递到他手里,揽了他在怀中,抚摩着他的脸颊道:“你姐姐是女孩子,所以父亲对她宽松些。你是皇子,以后是要封王封爵的,你父皇对你严厉,是不想你学你姐姐这样疯疯癫癫的。”
元澈低低道:“可是母妃,我宁愿和姐姐一样。”
我更紧的将元澈抱进怀,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萧琮对玉真,对福康,对元倬元晟都是万般疼爱。独独对元澈,冷淡的态度任何人也看得出。
若是媜儿在,他或许会是萧琮最宠爱的儿子,可是天意弄人,媜儿既不能疼爱他,连萧琮也对他那样冷漠。稚子无辜,他又错在哪里?
我忍住即将掉落的眼泪,元澈乖巧的反手摸上我的下颚,“母妃,没关系,父皇喜欢姐姐,就和喜欢孩儿是一样的。”
这样懂事的孩子,叫人如何不心生怜惜?
玉真与萧琮的嘻嘻哈哈声传了过来,我看见元澈眼中的羡慕,那样浓重的羡慕,压得我心里沉甸甸的。
云台馆的仙鹤是萧琮特意令人饲养的,姿态闲适高洁,让人见之忘俗。其中有一只白羽胜雪,偏巧尖尖的喙是鲜红色的,更显得珍稀罕见。
此刻云意见我带着他们姐弟去了,忙不迭的安排桌椅,令人上茶上果子上糕点,自己抱了玉真在怀里,心肝肉的唤起来。
玉真好动的跟小猴子似的,哪里肯让人抱着静静的坐一会儿?又听见仙鹤鸣叫,早从云意身上扭下来,伸手抓了满把的榛子跑到庭院边上看仙鹤去了。
云意历来偏爱玉真,玉真自小也不与她见外,云意因笑骂道:“又不是属猴的,怎么行动跟个小猴儿似的?顺茗快跟着去伺候着,小心别碰着哪里。”
又扬声对玉真道:“慢些跑,别跌了回来哭闹!”
我牵了元澈的手,“你怎么不跟姐姐去?”
元澈仰起脸,晶莹的眼眸里全是与稚气不相符的稳重,“孩儿没有请母妃示下,不敢在沈母妃殿中乱跑。”
云意原本与媜儿不谐,对元澈也淡淡的,此时惊异道:“我不是听错了吧?文绉绉的,这是小孩子说的话吗?”
我递了奶茶给元澈,叹息道:“这孩子懂事的早,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云意端详着元澈,问他:“沈母妃叫人带你同姐姐一起去看仙鹤好不好?”
毕竟只是孩子,哪有不贪玩的?元澈正喝着奶茶,忙丢下奶盅眉开眼笑连声说好,宫人带了他下去,云意望向我道:“难为你教的这样好。”
“我哪里额外教过他什么?玉真和他同吃同住,师傅也是同一个,偏没有元澈一半懂事。”
云意笑道:“玉真那样受宠,自然刁钻些。元澈嘛……他懂事些也好,起码你轻松一些。”
我盖上元澈喝过的奶盅盖子,淡淡道:“这样委曲求全的懂事,我总觉得对不住媜儿。”
云意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他裴媜的事?”
我道:“是。他那样小,因为皇上不宠他,已经被人低看一等了,只是因为心里以为是我亲生的孩子,终归有点底气。若是告诉他他生母是因为他难产死的,他父亲因此而厌弃他,而我不过是他姨母。你觉得,他能承受得了吗?”
云意想了想,也叹一声道:“罢了吧,这孩子也够命苦的。”
我俩默默的坐了一会子,云意忽又笑道:“对了,慕容宝林新练了一曲舞蹈,跳起来甚是可观,要不要叫她也来坐坐,顺便给妹妹跳一曲看看?”
听她说的新奇,我也起了玩心,正要答应,忽然听见庭院里一阵喧哗,遥遥传来玉真的嚎啕声。
我跟云意都骇然不已,忙起身奔了出去。
却见一群宫人内监围着玉真,另外有人驱赶仙鹤,我拨开人群,云意慌的揽了玉真入怀,一迭声问:“伤着哪里没有?痛不痛?”
顺茗发颤道:“公主用石子投掷仙鹤,那仙鹤便啄了过来,奴婢们护卫不力,惊吓了公主,还请娘娘责罚!”
我看见玉真身上脸上并无伤痕,再听见是她用石子投掷仙鹤引得仙鹤发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训斥她道:“我看你真是皮痒了!平日里母妃是怎么跟你说的?这些飞禽都是兽类,不能靠得太近,不能挑衅斗狠,你都当做耳旁风了?”
玉真觑见我发火,又见云意不吭声,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宫人们跪了一地,讨饶请罪之声不绝。
我忽然记起元澈,扫了一圈人群里并无他,顿时渗出一身冷汗,“五皇子呢?五皇子在哪里?”
宫人们面面相觑,有人说:“刚才喂食仙鹤时五皇子都还在的,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放眼望去,云台馆庭院深深,树木郁郁葱葱,哪里有元澈的人影?
云意哄着玉真,质问宫人道:“既然喂食的时候都在,必定与公主在一起,这样近的几步距离,五皇子什么时候不见的你们竟不知道?”
顺茗道:“那仙鹤突然发了狂,奴婢们都着急护卫公主,没,没注意到五皇子……”
我厉声道:“什么叫做没注意?难不成你们都围在公主身畔,五皇子身边就没有一个人留心伺候?”
顺茗吓的连连叩头,其余人等俱皆战栗不敢回话,
这样的情景也不用再回话了。
我心里明白,宫人内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下意识的都去护着玉真,并非忠心一片,而是因为她是萧琮的心头肉,若是有了一丝损伤他们都担待不起。可是元澈呢?元澈虽然不受宠爱,毕竟是堂堂东秦的皇子啊!
我气的浑身发抖:“好,好,好!好一群忠心护主的奴才!公主固然要保护,皇子又怎能被弃于不顾?混账!简直混账!”
云意第一次见我如此动怒,颇有赧色道:“妹妹,是我宫中的人不省事,我一定重重罚他们,只是现下咱们如何是好?”
我又急又气又担心,一瞬间手足无措,忽听见远远一声“母妃”,触目几丈之处有几棵成荫的芭蕉,芭蕉后面闪出一团小小的绛色,是元澈!
他一身的灰土,想必跌过跤。此时壮着胆子哭着跑过来抱住我的腿直喊母妃,我也禁不住泪水滚滚而出,紧紧搂着他不松手。
云意哄罢玉真又劝我道:“好了好了,五皇子安然无恙就最好了,你们母子这样哭作一团,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擎等着太后训斥么?快别哭了。”
元澈听了云意的话,拿衣袖为我擦拭脸上的泪:“母妃,是孩儿不乖,孩儿害怕所以躲起来,不是故意让母妃担心……”
我紧紧抱牢他,似乎一松开他就会被周遭虎视眈眈的各种危险抓住,我那样害怕他受到伤害,像当初担心玉真那样。可是玉真现在已经有那么多人疼爱怜惜,元澈呢,除了我,这宫里还有谁是真心疼爱他的呢?还有谁是真心想要保护他呢?
我看着元澈身上的灰土,看着他小大人一般的举动,心中的酸楚和愤怒无法言表。
我将元澈抱起,心里暗暗起誓,从今往后,我绝不可以再让他这样直面恐惧,不可以再让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被人遗弃,不可以让他孤零零的躲在芭蕉树后。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得到萧琮的宠爱,让他在宫里立足,让他堂堂正正的做东秦的王爵,或者,做东秦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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