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光滟初映人

岳才人顿住手中的活计,隐忍道:“嫔妾家世卑微,如何与她比?况且她与陶才人交好,现在她们又正受皇上宠爱……”

福康见岳才人哭了,便不高兴道:“谁受宠爱?比得过我宝母妃吗?她们欺负你,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她个子小小,却自有一番天家气魄。

我和云意忍不住笑,宁妃拉她进怀道:“祖宗,你能替谁做主,左不过保全你自己罢了!”

福康从宁妃怀里挣出来:“她们说岳才人是下贱手艺,可是这些络子穗子我都在用,母妃,难道因为我用了这些东西,我也就下贱了吗?”

我哄她道:“那人说着玩呢,并不是真的。”

福康不依:“母妃别以为福康不明白,她们不过就是嫌岳才人替母妃做了点事,自己没本事攀龙附凤,只会变着法子挤兑人!我没听见也就罢了,今日既然知道了,少不得去会一会是何方神圣!”

我不意她居然这等刚强,倒有些喜出望外:“好孩子,难得你这样嫉恶如仇!”

宁妃感叹道:“快八岁了,的确懂事不少。”

岳才人却跪下求道:“公主为嫔妾好,嫔妾都懂得!但求公主不要去,嫔妾家道中落,都靠着嫔妾素日接济。若是惹恼了她们,嫔妾只怕以后在宫中的日子更加艰难……”

我折下一朵粉色文心兰别在福康发上,又千哄万哄,吩咐锦心带她出去玩。.

宁妃问我:“这顾常在是什么来头?明知道岳才人是为你和本宫才偶尔做些女工,居然说话这么难听!”

我道:“嫔妾听说顾常在是羽林军统领顾飞廉的幼妹,可惜她十五岁的如花年纪,却已经学得一身的拈酸吃醋,仗势欺人。”

宁妃拉下脸说:“本宫还当是什么皇亲国戚府中的,这样的不知轻重!她哥哥办事稳重,深得皇上信赖,她就这样给她哥哥长脸?”

我叹息道:“谁说不是呢?难为岳才人和她同住一宫,虽然位份高过她,却……唉,只怕平日也没少听些风言风语。”

岳才人虽垂首不语,膝盖上铺着的鹅黄缎子却濡/湿一片。

她的容貌才气皆不如新晋的常在顾妍,萧琮从来对她不多看一眼的,也难怪处处被挤兑。而顾妍,毕竟于我没有大碍,岳才人虽然受屈,为着棠璃和顾飞廉这一层关系,我也只能劝慰她要识大体,忍让退避。

然后,事实又一次告诉我,若不掐断幼苗,姑息养奸,吃亏的只有自己。

接连几日,锦心都将外面听来的闲话回来说给我听。

有说我阴险狠辣,干净利落的收拾了珍昭仪,既免了己身魇胜大罪,又削去了第一争宠对手。

有说我狐媚惑上,早与萧琮有约在先,否则如何能在大牢中安之若素,在太后诘问下镇定自如。

还有说我是精怪化身,略施法术就让珍昭仪乱了方寸,胡言乱语,让她糊里糊涂做了我的替死鬼。

无论哪一种,听起来都不是好话。

锦心并进宝在宫中混的八面玲珑,有心打听这些言语的源头,也不是难事。

我相信萧琮是不会理会这种流言蜚语的,而我自己,其身正,自然也不惧怕。但,假话传的越广越久,就越有可能让半信半疑的人转变风向。太皇太后与太后是相信鬼神的,三人成虎,我不得不防。

又是一个晴天,魏夜来做了新的冬衣送来,做工绣花都是极好的,我却嫌料子颜色艳丽了些,蔷薇粉,那样嫩嫩的颜色不适合我。

我知道媜儿最喜欢粉色,便拿了送去飞寰殿,出来时媜儿执意送我。

因为天极晴朗,连迎面来的风也显得不那么凌厉,玉真在肩辇上却总是不安分,哼哼唧唧的,闹得我是半点办法也无。

乳娘跟在一旁踌躇道:“公主许是不喜欢这样的摇晃,娘娘不如让奴婢来抱吧?”我不肯,自己下了肩辇。说也奇怪,玉真便不闹了。我哑然失笑,原来这孩子是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坐轿子坐车的。

我抱着玉真慢慢踱步,媜儿间或说笑几句。嫣寻和乳娘跟在身边,进宝带着两个提熏炉的内监在前开路,一堆宫人内监跟在后面。这一次出来,也算得上声势浩大了。

不过走了一射之地,我和媜儿说话便经过兰林馆,因着岳才人的缘故,我有意放慢了脚步。

一个尖锐的女声格外出挑:“自己没本事邀宠就到处告黑状,别以为攀了高枝儿便能一步登天,如今这势头不好说,别赔了夫人又折兵才好呢!”

我不禁冷笑,这可不是正赶上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听见里面又说:“平日里咱们劳烦做个小物件什么的,都推三阻四,拈不动针,拿不动线。那边说一声,倒跑的跟狗颠儿似的,果然人家是娘娘,伺候起来就不一样!”

“你说谁跑的狗颠儿似的?”另一个声音激愤的响起,我听着倒像岳才人身边的人。

“咱们都是奴婢,谁敢说谁呀?怎么,你出来接话,难道你们家主子就是这种人么?”

我听着岳才人的宫人不顶事,咳嗽一声道:“嫣寻,你去看看,是谁在宫中大呼小叫的,连着她们的主子一起叫出来!”

嫣寻何等聪慧,也知道我今日要刹一刹顾常在的气焰,应声去了。

紫檀肩辇平稳的放了下来,我慢慢坐下,抱玉真于怀,她已有睡意。

媜儿嗤笑道:“姐姐,这东风压倒西风的事咱们也见得多了,怎么偏今日有闲心管闲事?”

我看向她道:“若妹妹被谣言缠身不得挣脱,你当如何?”

媜儿的笑意更浓:“若是我深陷其中,必然快刀斩乱麻,对始作俑者晓以颜色!”

我转过脸来,注视怀中玉真,快三个月大了,她初出生时皱皱的五官慢慢长开,双眼闭合,已经快睡熟了。

没有错,一味的仁慈并非安身之道,唯有快刀斩乱麻,对始作俑者晓以颜色!

我端坐在肩辇上正对兰林馆宫门,岳才人是最先出来的,姗姗而来的才是顾妍。

待众人施礼罢,我道:“适才本宫路过兰林馆,听见里面吵闹喧嚣,言语间似乎有些不干不净,究竟所为何事。”

岳才人踌躇道:“顾常在的宫人淑兰说话颠三倒四,嫔妾的宫人听不下去,所以辩驳了几句。”

我瞟一眼那名为淑兰的宫人,她垂着头不敢说话。

顾常在不容她多说,直起身道:“淑兰说话颠三倒四,那也应当由嫔妾管教。什么时候需要劳烦岳才人的奴婢代劳?娘娘明鉴,分明是岳才人的宫人无事生非,这才争了起来。”

“哦?”我看向顾妍,淡淡笑道,“进宝,你耳力好,刚才听见什么,给顾常在再复述一遍。”

进宝坏笑着应了是:“奴才记得不全,娘娘别怪奴才蠢笨。”他清清嗓子,“劳烦做个小物件什么的,就推三阻四,拈不动针拿不动线。那边传一声,跑的跟狗颠儿似的,果然人家是娘娘,伺候起来就不一样。”

顾妍脸色变了变,进宝又道:“顾常在,奴才还记得几句,您要听吗?‘自己没本事邀宠就到处告黑状,别以为攀了高枝儿便能一步登天’。”

淑兰听见进宝复述第一句时就吓得跪倒在地,顾妍还强自撑着:“奴婢间斗嘴,原是什么粗鄙就说什么,娘娘若是要计较,那牵连的人就多了。”

我轻轻拍着玉真,漫声道:“顾常在的意思,还是本宫小题大做了?”

顾妍咬牙道:“嫔妾不敢!”

我下巴轻抬,对淑兰道:“本宫问你,你平日劳烦谁做小物件别人不肯的?又是哪边传一声就跑到狗颠儿似的?还有,高枝儿是谁?告黑状的又是谁?”

淑兰哪里敢回答,只叩头如捣蒜,嘴里不停告饶罢了。

媜儿漫不经心看着手指上的红蔻丹道:“还能有谁呢,定是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欺负岳才人好脾气。这会儿知道求饶了,当初怎么不把嘴巴管紧些呢?”

我肃色道:“本宫知道,岳才人不大得宠,所以你们底下人难免跟红顶白。兼之岳才人络子打得好,有些人看着眼热便动了歪脑筋想劳烦她……”

我睥睨底下一众人,居高临下道:“岳才人她是皇上的妃嫔,既不是尚宫局的女官,更不是一般粗使奴婢。这一点,本宫希望你们须牢牢记住!若是以为什么人都配支使她,便会错了主意!”

底下人一片唯唯诺诺,我又道:“若说岳才人攀高枝儿……没错,皇上的香囊络子,福康公主的玉坠络子,永定公主的抱袄穗子,都是岳才人给做的。天家喜欢她,皇上愿意抬举她,她便攀得起这个高枝儿!你们若是有人不服,尽管来争这份荣宠!私底下嘀嘀咕咕,指桑骂槐的下做事情趁早少做!”

眼见着顾常在抢着要说话,我用眼角瞟她一眼示意她住嘴,“兰林馆只住了你们二人,岳才人虽非一宫主位,但毕竟位份较高。本宫若问话,自然是由她先答。顾常在,这点规矩难道你都不懂吗?”

顾妍冷笑:“嫔妾位份低微,不懂规矩也情有可原。可是娘娘你未及妃位,怎么也能自称‘本宫’?莫非娘娘也不懂规矩?”

我未说话,媜儿忽然噗嗤一笑,注视顾常在道:“姐姐乃是一宫主位,又生育了公主。虽然未及妃位,但夫人加上封号,便同无封号的妃子等阶一样,为何称不得‘本宫’?顾常在,你果然不懂规矩,我原以为士族出身都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今日一见,原来并非如此。”

媜儿的位份比顾妍高出不少,顾妍碰了一鼻子灰,又辩驳不得,气得扭过脸去。

进宝恭敬道:“娘娘,那这嘴巴不干净的宫人如何处置?”

我瞧着顾妍:“呼喝吵闹,以下犯上。便杖责四十,以儆效尤。”

媜儿犹笑道:“姐姐还是太慈悲了,按宫里规矩都可以打死不论的。”

顾妍白她一眼,犟嘴道:“娘娘若然要罚,请连着岳才人的宫人一起罚,不然如何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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