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终于从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请燕世子进宫一趟。
但是具体原因并未明说,只说发生了要紧的事情,让燕世子速速进宫。于是燕珺匆匆忙忙便随宫人往皇宫去了。
到了西苑,便瞧见那平躺在床榻上的身影。燕珺走过去,看着闭着眼一脸安详的燕王爷,忽然就有一种这一切不过是在演戏的荒诞感。
皇上站在身后不远处,听说太后刚刚才走,连唐沐姿都在门外候着,一脸担忧的模样。
燕珺张了张口,想喊声“爹爹”。唇畔开合了好几回,最终却还是没叫出来。
他伸出口,抚上了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同许多人比起来,正处在知天命年纪的燕王爷不论在那一方面都要优异的多。风姿,气质,甚至是皮肤。虽说已经略微显现出了老态,但是终究还是比一般人要好的多。
燕珺蹲下身子,默默抱住了那已然冰凉的身体,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流不出泪来。
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留在原地,看着那张到死都是面色温和的脸庞,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件事情,朕真的未曾预料到。”皇上终于还是走了过来,脸上隐隐透了丝歉意来。
燕珺并不抬头看他,只安静的盯着**如同睡着了一般的人。
皇上也并不太在意燕珺几乎算是无理的行为,轻叹了一声。
“母后刚刚已经来过了。遇到这种事情,我们都很是遗憾。相信燕王爷的确是清白的,天下人也都会明白燕王爷。至于那些凶手,朕已经派人去追查了。燕珺,逝者已逝,节哀吧。”
说到此,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于苍白无力,只能看了看床榻边的男子,摇摇头出了门去。
“沐姿,回去吧。”唤了唐沐姿,迈了腿就要走。
“皇上……”唐沐姿轻唤。
“怎么了?”
“沐姿想要留下来照看一会儿。可否皇上先行回去,等晚些沐姿自己回逸景天?”
皇上深深看了唐沐姿一眼,并没有说话。却转了身,自行离去。
唐沐姿叹息了一声,看了眼渐行渐远的身影,放缓了脚步进了屋。
进到屋子里却并没有说话,只安静的站在一旁,看那个保持着跪坐姿势在床沿边的静谧男子。
沉静了好一阵子,燕珺忽然主动开了口。“你可知晓我那块玉佩的由来?”
“恩。听皇上说起过。”
本是做好了讲述一遍缘由的燕世子,怔忪片刻,抿了抿唇。“他倒是和你亲近,刚知晓的事情,才过了夜就同你说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昨日皇上正在研究你的玉佩,我恰巧经过。皇上便让我进了屋闲聊几句,说起了你的事。”
“也罢,不谈他了。不过你听说的那个由来,还是和事实差别大了些,我想你大致也能猜到一点,心里面多少有个谱。”
“我只知晓凤凰寓意涅槃重生。在旁人看来兴许的确能用上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相信只是为了替世子求的一个健康的身体。不过……”
“不过什么
?”
“怕是还有其他的含义吧。忍辱负重的皇子,险恶四伏的皇宫,表面看来风流倜傥,实则是心机深沉,似乎答案都不约而同的有了同一个指向。”
“呵呵,不亏是我的沐姿。”燕珺轻笑,视线始终不曾从燕王爷身上移开。“不过你怕是还不知晓,那块玉佩,当初打造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
“是啊。要不是因为担心你,我也不会气的不吃不喝闹脾气,也不至于病倒。娘亲见我始终放不下心,便亲手设计了那块玉佩,说是让我贴身带着,以后送给喜欢的人。”
唐沐姿一愣,只觉得尴尬。心里面矛盾的觉得开心又懊恼,还有些许不知所措。但是转念一想,又记起了玉佩被自己遗落,如今正窝在皇上手里。如此说来,燕王爷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却是脱不得干系的。
“我也明白说再多的抱歉都不过是废话,但是这也是我不得不说的词。对不起。”思虑一番,决定还是要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是我的失误才导致事情现在弄得这样一团乱麻,但是我真的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因为我的原因才造成的这许多结果,虽说我并不能一个人承担的住,但是……我也还是得说,以后燕世子若是发生什么事情,唐沐姿必当竭尽全力辅助世子。”
“我并没有让你补偿的意思。我只是……”
“我都明白。你只是觉得有必要让我知道那块玉佩的由来,但是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然而你不责怪我,并不代表我没有做错。犯错的结果没有让我承担,别人可以不在意,我却不得不放在心里。对于王爷的事情,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
“呵呵,你曾经责怪我间接害了你爹爹。现在我爹爹的死,多少也和你有些关联。我们这算不算是扯平了?”不愿意唐沐姿继续沉浸在自责之中,燕珺忽然开了一句玩笑。
但是唐沐姿似乎并没有体会到他的好意。“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现在王爷是真的走了,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演戏,王爷是真的不在了。以后你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看不见他笑,再也不能缠着他胡闹。”说到这里,唐沐姿忽然禁了声,只是呆呆的看着**平躺着的人。她眼眶泛起一圈淡淡的红色,瞳孔湿润。
“我知道。晚膳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话说到这里,唐沐姿已经明白过来。
她能想象到燕珺听说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怎样一副模样,他定然不会忽然激动起来,或者肆意哭闹,更不会冲动的就往皇宫闯。他定然是面色惨白,生生承受了那刻骨的痛。
因为他是燕珺燕世子,是西风寒的二当家,是忍辱负重的皇室血脉赵哲。打碎了牙都只能往肚子里吞,那些疼痛,他断断是不能表现在脸上的。或者神色空洞,或者故作平静,甚至于在之后还要怕众人担心而强颜欢笑。
当年爹娘的死,唐沐姿是和燕珺一起亲身经历的。有过那样深入骨髓的记忆,就算是之后强逼着自己披上一层铜墙铁壁的外衣,内里却是比任何人都要脆弱的不堪一击。
再一次经
历死亡的燕珺,他的内心,是有多么浓郁的苦楚。原来并不是他冷情,只是他早一步已经尝过了这份痛,现下是做好了心里准备的。
一刹那只觉得满心满眼的疼,只想要把这个故作坚强的人儿拥进怀里,好好安慰他一番。
可惜身在皇宫,唐沐姿不能那样做。何况她也不敢那样做。
轻叹了口气,倒了杯水走到燕珺身边,将人扶起来坐在床沿一角。“事已至此,莫要再感怀了。你喝杯水,今夜就在这里凑合一晚。”话毕,把水杯递给了燕珺。
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开口:“虽然说皇上和太后都相信了是有人刻意为之要害燕家,或者只是把燕家作为替罪羊。但是我总归是知道一半事实真相的。这事情发生的突然,我也细细寻思了一番。事有蹊跷,王爷的死,我觉得很有可能……与他自己有关系……或者说,保不准就是他自己安排的。”
燕珺诧异,侧着头仔仔细细去打量唐沐姿。
唐沐姿被看的全身不自在,声音怯怯的问:“是我说错了么……我只是……只是按着道理来分析事实……”
“不,你说的不错。我爹他……确实是自己安排的他杀。一开始他进京就是做好了所有准备的,一点余地都不留,只为了保我一命,转移掉众人的注意力。”
“原来真像竟是如此,我倒是从未料想过。照你这样一说,王爷实在是计划周密,布局布的简直天衣无缝了。若不是因为我也参与其中知道些真像,定然也会相信燕家的清白。”
“是啊,爹爹确实安排的周详。我就是绞尽脑汁,也不敢预料他会有此一手。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还太过于稚嫩。”
“你莫要自责了。王爷会这样做,自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不过我却有些想不明白,当初莫羽璇可以服药假死,王爷现下……”
“是真的去了。断了这口气,再也吐不出来。莫羽璇用药是为了脱离皇宫,她当时身份低微,消失了也不会引起人注意。但是我爹不一样,若是诈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要确保万无一失,只能如此。”
唐沐姿瞪大眼睛,心里面很有些震惊。要想的这样周全,一切后果和可能性都思虑周详,那是要花费多大的心思和勇气。更何况,是要做好丢掉性命的准备的。不是有可能丢掉性命,而是必然要丢掉性命。出门的那一刻,便是做好了赴死打算的。这样大意的行为,唐沐姿自问,是决计做不到的。
于是亦只能暗暗吞了口口水,默默平复自己的心情。
“都这么晚了,你赶紧回逸景天吧。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怕是一会儿赵煦又得亲自来寻你了。”
说的是事实,唐沐姿也不好反驳。看了看窗外高挂的月亮,又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只能点头告辞:“那我就先走了。你……也不要太过于悲伤。”
“好。”燕珺轻笑,竟然答应了下来。“给我一晚的时间,明日还你一个原来的燕珺。”
唐沐姿看着那张坚定的脸,忍不住就笑了。“好。我就给你一晚时间。”话停,转身便踏过了门槛,走出西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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