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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忽然入侵的消息传到了北京,王振听到了倒很高兴,他觉得等了很久的、为明英宗和自己扬威的机会,到底给等来了。他早就料到也先早晚会有这么一手,他尅扣马价,薄待贡使,便是为了要促成这事。王振忙把也先的入侵奏明了英宗,又劝明英宗,他最好效法祖宗,亲自率领大军去讨伐也先。明英宗本就习惯了听王振的意见,而且他也觉得带了兵出去打仗很好玩儿,所以不加思索地答应了王振,决定亲自出征。

亲征的决定在交付廷议时,大臣们都很不以为然,他们以为,对付区区的也先,不值得如此小题大做,用不着御驾亲征,只派像英国公张辅那样的一位勋臣,由他带上一些军马前往就足够了。吏部尚书王直还为此带领着群臣切谏,多方论述亲征实在并非所宜。王振很不以这些人的说法为然,他觉得这些人全都在阻拦他立功。也先的入侵是完全在他的算计之中的,他这样指挥若定,料敌于先,岂会有不胜之理!王振把这些都暗暗向明英宗说了,明英宗也更加起劲,不顾众议,径自决定了亲征,并把一应有关事宜都交给了王振,由王振一人自行安排。

王振虽然觉得也先的进犯全如他所安排,但到了真正布置出征之时,却又不免心慌,也先似乎来得太快了,让人有点措手不及。他久居深宫,对于军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是想着带兵要多多益善,兵多将广,自然能打胜仗。他胡乱分派,开口便命令兵部调集五十万大军一同保驾出征。他把日期订得很急,只给兵部两天的时间,他在七月十四日通知兵部,要他们七月十六便把军马集齐。兵部虽然知道这太不切实际,但因畏惧王振,不敢多说,只有派人到各处去催办。到了十六日那天,人马乱纷纷地都到了京畿一带,人数之多,情况之乱,都为历次北巡或是北征所未有。而且由于催征之急,各军都装备不齐,车辆马匹、戈矛弓矢、粮草器用……什么都不齐全,还有很多极为破损。这都是由于时限太紧,才闹成了这样。

关于朝中诸事,明英宗作了这样的安排。七月十五日,他在出征的前夕传谕下来,明令他的弟弟郕王朱祁钰留守北京,在他启驾后照料朝中诸事。那时的阁臣有曹鼐、陈循、苗衷、高毂、张益等五人,明英宗决定由首辅曹鼐和新入阁的张益跟随出征,次辅陈循会同苗衷、高毂留下来辅佐郕王办理朝务。另外,明英宗还要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以及六部尚书全部随驾出征。明英宗这一次所带重臣之多,也远远超过了以往的历次出征,几乎可以说带上了一个随军的政府。带了这么多人,需要的供应也就随之增多,一路行来,简直忙坏了各处的地方有司,他们忙着接应皇帝和这些御前重臣,已经感到应付乏术,照顾不周,哪里还有工夫照料随行的大军,有时甚至连军队的食宿也无暇照管,只得由他们自行设法。这支人数众多、装备不全的军队,一开始便走上了缺乏供应、困顿不堪的道路,他们还不知道,在前面等待着他们的竟然是惨重的败亡。

大军一上路,就赶上了连续的大雨,走出居庸关,苦雨之外又加上了大风,雨横风狂,行军就更难了。在随军诸臣之中,有很多都是极为反对亲征的,到了此际,他们便又旧事重提,希望可以就此回銮,改由武臣率军出征。无奈此时王振的信心仍然很足,他觉得这些人提请回銮简直是和他作对,必须加以严惩,才可让人不敢轻视。首批提请回銮的人中,有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人,对他们,王振也假借天子的名义,传出口谕,罚他们在草中长跪。如此一来,王振的威声更大,有些人在向他回事时,竟也不由为之屈膝。大军到达宜府,这里离大同已近,便有人主张,天子该驻跸于此,以示从容。王振很想让明英宗亲自看到他是如何谈笑破敌的,否定了这个主意。那时恰又接到探报,说也先听到天子亲征,已觉胆寒,慌忙向后移军了。这个消息给人以很大的鼓舞,王振更是信心倍增,预备赶向前去大显身手,更不肯留驻宣府了。

八月初一,大军开抵大同,王振一行人初次见到了战后伤亡极重的惨状。那时虽然也先已退,战场却还未打扫,人马倒伏,断头破腹的残尸随处可见。王振看到这些才开始心惊,感到战争实在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在他见到了监军郭敬,又听郭报告了连日战况,并密谈了一阵后,王振心气更衰,已经感到有些害怕了。这个郭敬原是王振的心腹党羽,在王振面前,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他到大同做监军,自始便很怕也先,所用的一味是媚敌求全的政策,瓦剌每有所请,郭都无不设法予以满足,甚至瓦剌派人来要军中刚运到的箭镞,郭敬也答应了他们,以求平安。瓦剌入侵,他极害怕,初次接战便即大败,几乎丧生,更加使他胆破。夜间,他又和王振密谈,再次说起了也先的兵强马壮和诡计多端。他劝王振决不可轻动,应该尽快回去,持重保身。他又说也先忽然退军,绝非惧怕王师,必是以退为进,寻找有利地形以谋一逞!他劝王振最好借口也先已退,就此退军,才能不被也先给缠住,如果被也先拖住,再想退军也退不成了。别人的话王振是听不进的,而郭敬的话却不同。郭敬是他的心腹,所有的话都是替他打算的。他还认为郭敬是他们之中知兵的人,话很有分量,况且战场上的惨状也真叫他怕了。最后,王振终于暗自决定了:退军!

决定了退军,王振倒也干得利索,他马上传出了命令,即行退军回京。但他又是个极好虚荣、最爱自行炫耀的人,撤军的路上他又想出了个夸耀自己的主意。他想,他们此时距离着蔚州已经不远,退军时只要略绕一点便可以从蔚州经过,那时可以把皇帝请到他的家里,让乡邻们都看看他是何等富贵、皇帝待他又有多好。他们原本是想从居庸关撤回北京的,有了这一打算,王振便又传令取道紫荆关,绕道向蔚州进发。

大军困苦行进已逾兼旬,又在大同目睹了战场上的惨状,军心很为低落,又得知退军之令,深觉不解,众情更为惊怯。如今忽然又有改道紫荆关的命令,诸军更为惊疑,不觉乱了,一时惶然而走,争先恐后,有如仓皇败退,竟把所过处的庄稼也踏毁了无数。王振接连下令,不许乱踏庄稼,但是军心已乱,三令五申竟也毫无效果。王振原想回乡自炫,如今反倒成了祸害,若再走近家门,岂不更令人笑?因而他又下令,不去紫荆关了,全军重又转回故道,仍然从居庸关处退军。如此反复改道,既延误了时间,又疲困了兵卒,而且使军心更加涣散。这时也先所率的大军也寻踪而至,就要跟上来了。

一路上频繁改道,到八月初十,大军才退至宣府,恰好这时也先的追兵也已赶到,直向宣府奔袭而来。

为了阻遏也先来袭的敌兵,王振匆忙地于八月十三日派出了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各领一支人马前往阻击。但临时布置,全然不济,二吴与敌兵才一接触便被杀得大败,二人连性命都丢了。作为接应、带领四万人马跟在二吴后面的成国公朱勇和永顺伯薛绶也在鹞儿岭遭到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大军派出了阻击的人马,同时继续撤退,在当天便退到了怀来县西的土木堡。探报传来,也先的军马越来越逼近,因此有人认为,应该先退入怀来县,在那里安顿下来再作打算。但是这一想法尚未施行,便因发现土木堡已被也先的军队团团围住而作罢。那时兵部尚书邝埜曾三次紧急上奏,要求由他率领一批部队,保着明英宗朱祁镇先突围。明英宗倒也很想一试,只是王振反对,没能实行。

土木堡原本名为“统幕”,姜南在他所著的《叩舷凭轼录》中说:“统幕之地,在北直隶隆庆州西南八十里,相传辽主游幸尝张大幕于此,因名统幕。俗讹为土幕,又名土墓,又名土木,皆讹也。”

明军被困在土木堡,不觉已有两天,那时已是八月十五,到中秋节了。那里地势很高,尚易据守,只是很难得水,困守的军兵掘地求水,掘到两丈多深,也没有掘出水来。南面原来倒有两条小河,只是已为也先的军兵据有,干渴的明军只好望而兴叹了。渴且不言,无水为炊更自难耐,全军困顿,已极惶惧不安。但是正在这时,也先竟派来了持有书信的使者,说他们是来谈判求和的。明军被逼困至此,已觉将有全军覆没之虞,如今见也先竟派人前来求和,喜出望外,竟忘了加以推敲,明英宗立即将曹鼐召来,命他赶紧拟出一道敕书,用来与也先成和。敕书很快拟就,英宗又立派两名通事和来使一同去办和议。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全军传开,饥渴已久的军士得知成和有望,汲水必已无阻,纷纷离开营堑,四处去寻水觅草,一时之间,军伍全乱。但是他们岂知,派人前来求和,乃是也先所设扰散明军的毒计,他等的正是明军只顾求水的行为,此时一到,伏兵便各自手执长矛,从四面八方攻杀而来,他们逢人便刺,一面高喊着脱去铠甲便可不杀。有些明军信以为真,纷纷脱衣卸甲,但纷乱之际,哪里有人理会,倒是更为方便地让瓦剌军给杀了。瓦剌军赶杀这些手无军器、身无铠甲、惊慌疲饿的明军,真是如入无人之境,极为迅速,很快他们就已杀入中军,把正想带领禁军突围的明英宗很轻易地俘获了。这一仗,由于明军堕入也先的计中,毫无所备,不但被瓦剌军屠戮的人多到无数,那些因拼命逃生,自相践踏而死的,为数也与被杀而死的相差无几。在明宪宗朱见深的成化二年(1466)入预机务的阁臣刘定之,曾根据他掌握的材料追记此事,在他所著的《否泰录》中说“相蹈藉死,蔽野塞川”,还说“我师死伤过半”。刘定之所说的,是仅就死伤的实际人数而言的,其实,当时的实况应说是遭到全军覆没,因为没有死也没有伤的人,一时也全逃光了,五十万大军,连同所有的装备,已经是**然无余。从随军诸臣绝少幸免这一点,更可见其覆溃之惨。随军诸臣,遇难者后来有较详的查录,其中主要的武臣有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驸马都尉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和王贵等人。文臣则有首辅曹鼐、阁臣张益、尚书王佐和邝埜、侍郎丁铉、王永和、副都御使邓棨等人。另外的办事人员,还有通政司龚安全、太常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太仆少卿刘容,尚宝少卿凌寿,给事中包良佐、姚铣、鲍辉等人。另外,在土木之变中遇难而死的各色人员,像中书舍人、监察御史、郎中、员外郎、主事、行人、钦天监等,也都各有多人。领军的王振据说也已死于乱军之中。关于王振,倒还别有所说,盛传他是在明英宗被俘之时,被护卫将军樊忠用长锤给打死的。挥锤去打时,攀忠还大呼,“我为天下诛此奸贼!”这个传说大概是痛恨王振的人故意编造出来的。实际上,明英宗被俘时王振并没有在他身边,那时明英宗正想骑马突围,在他左右的禁卫军也都同被瓦剌军俘获,做了俘虏。他们的仪仗之具早就丢了。还有人说,明英宗在突围不得时下马静坐,四周有些禁军围护着他,瓦剌军就是见到了这种情状,才猜到他是皇帝,把他和左右一齐俘获了的。

人们痛恨王振,主要是因为他一向作恶多端,残害世人。其次是他故违众议,力主御驾亲征,弄出了失陷天子的大祸来,“胁天子以亲征,致乘舆于北陷”。其实“土木之变”主要的祸因乃在王振不知兵而弄兵,以致生变。“胁天子以亲征”倒是冤枉了他。亲征不但明英宗很自愿,而且也是循例而行,他的父祖等人,每有外患,常常都是亲自出征的。但是他们的出征,所带的兵马都有限,没有这么兴师动众过,而且他们常是得胜而归,所以人们对此都不以为意。明英宗这一次带领的人最多,而且最终把五十万大军的军资人马都折尽了,不但创巨痛深,损失重大,而且这一仗更成了明代全盛的转折点,此后明军对外,尤其是对北边,再不能像昔时那样,每战常胜了。

这一仗,从也先方面来说,也是大出意外。最初,也先不过是想以入侵作为威胁,捞上一点便宜。他想象中的对手,只不过是明军的边将,最多也不过遇上个特别派来的帅臣而已。在听到明宗英竟统率着五十万大军要来亲征时,他倒真有点怕了,还猜疑着,他的入侵是不是正中了中朝的圈套。他在大军将到之时后退了一步,就是想先看看情势到底如何,再定进退之策。明军到后,他探得明白,明军人数虽多,行伍却极散乱,而且长途行军,将校士卒都很疲困。这些都增长了也先的勇气,自觉可以取胜,因而才敢于在大军撤退时尾击。不过,也先最初还是慢慢地尾随在大军之后,以免或会遇伏。他这么做,明军原可安然撤回,但因多次改道,既疲乱了自己,又延误了时间,到在土木堡彼此相遇时,也先已弄清了明军的虚实,决定给明军以痛击。但也先为了事出万全,才又以求和来诈骗明英宗。明军一切都入了他的谋算中,又乱得那么快,所以也先出手一击,便大获全胜,几乎全歼了明军,又夺到了全军的军马器械。尤其使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还活捉到了统兵亲征的明英宗。

居然把明朝的天子也捉到了,大大地增加了也先的胃口,他觉得,以他们的天子为质,明人如何敢再与他相争,可以到处去捞一票了。再则,经此一战,他自觉已经看穿了明军徒有其表的本质,竟然想到,就算南下夺取明人的天下,其实也并不难。这样,也先不觉食指大动,一下子竟把“求大元一统天下”的旗号都打出来了。

(1) 敕文见《明英宗实录》,文曰:“朕自春宫至登大位,前后几二十年,而尔夙夜在侧,寝食弗违,保卫调护,克尽乃心,赞翊维持,靡所不至,正言忠告,裨益实多。兹特赐敕给赏,擢为尔后者以官。诗曰:‘无德不报。’书曰:‘谨忠维始。’朕眷念尔贤劳,昕夕不忘,尔尚体至意,始终一致,我国家有无疆之福,尔亦有无穷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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