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内,陈恒才下马车,就被人请到府内。他来京师时日也是不短,各处豪宅更是去过不少。除了上次贾府之会,因沾了林伯父的光。其他诸如韦府、辛府、晋王府,陈恒过去时待得虽然愉快,却绝少有像王府下人的这般亲切劲。
这事说来实在奇怪,陈恒看着面前几个作笑的下人,一个在前小步慢走引路,一个在后头端着茶水,似乎随时在等客人喊渴,还有两个在旁扇着风。也不知是忠顺王府向来如此富奢,还是忠顺王爷另有所求?
陈恒不解,只好带着疑问,沿着游廊前行。才隐约看见中堂的所在,就在遮掩的绿意中,依稀站着一个人影。待走到近处,见是一个模样跟李贽有七八分相像的中年男人。还不等陈恒上前行礼,忠顺王爷李安站在门前,未语先笑,“你就是扬州的陈持行?”
“有劳王爷久侯,正是下官。”陈恒快步上前,还未行礼便被李安牢牢握住手,李安开玩笑道:“我这等的算什么,皇兄等的才叫辛苦呢。你快随我进来。”
闻言,陈恒还在愣神之际,人已经被拉进中堂。稀里糊涂的在李安一声声‘只管坐’的吩咐下,才让自己的一半身子挨着座椅上。
“在我这,不用拘礼客气。”李安扫了陈恒一眼,又示意对方喝茶。同样的话,李贽也说过。陛下说出来,更叫人不敢放松。可李安一说,却叫人不由自主的相信。大概也是对方随意的姿态,让人觉得亲切。
“是。”陈恒应了一声,端起茶杯时,还是恭敬的侧了侧身子。他跟李安初次见面,知道对方是陛下的心腹胞弟,可吃不准王爷的性子,干脆秉持着本性行事。
李安多瞧了一眼,没太在意。他的性子不如李贽威严,也不是太子李贤那般柔和。左右自己也不想争皇位,乐的当个太平王爷,有的是时间跟这些简在帝心的人慢慢打交道。
“陈大人若是不介意,我就随皇兄喊你一声持行吧。”李安有意亲近,话语听起来松快又随意。陈恒微微放下心神,点点头。李安又道,“持行,今日找你来,确实有一事要麻烦你。”
“王爷请吩咐。”
此事说来也不复杂。李安坐在明亮的中堂内,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清楚。如今是八月初二,下月末是李贽的生辰。他这个做皇弟的,领了陛下的差事,也想借机准备些合李贽心意的贺礼。
只是李安知道,他的皇兄身上有点犯轴。说好听点叫顾及青史名声,说难听叫沽名钓誉、好名喜功。他是不觉得靠几分勤俭,就能洗刷李贽谋父夺位的恶名?
还不如痛痛快快过个日子,到时人都死了,谁还管身后事。李安这样想,可谁叫陛下是他亲老哥呢。李贽想要的,自然是李安要去做的。
既然李贽不喜欢铺张浪费,那就办些利国利民的事情,拿来取悦李贽。李安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白,补充道:“我前几日才请了姚郎中,问了他有没有好的法子。他就跟我举荐了你,说想要赶在九月末做出样子来,非你莫属。持行,你可不要推辞啊。”
心领过姚自然的举荐好意,陈恒知道眼前是个机会。可谨慎的性子,还是叫他多问一句,“不知王爷想要的,是什么样的贺礼。下臣能力有限,就怕尽心尽力后,反误了王爷的事。”
都是久在官场上厮混的狐狸,李安自然不会以为陈恒没听懂自己的话,追问着贺礼的样式。就道:“皇兄喜欢什么,我就送什么。越漂亮越好。”
那就是民生政绩越漂亮越好咯?陈恒心中已经有数,便沉下声来思考此事。兵部公函上说,李安此次离京,是去前头替换王子腾,主领辽东都司,节制各地州府军政。相当于一个权力、管辖范围都极大的巡抚。
光手中这份权力,要帮着李安办事,就比扬州时容易许多。陈恒心中已有五、六分把握,又细想手中能打出的牌。思考着沈州、京师、扬州等地的联系,正琢磨着办法,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丝可能,顿时震在当场。
见陈恒脸上露出异样,李安不免好奇道:“持行,你可是想到什么?”
陈恒实在是有些心虚,又有些激动难耐。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的试探着:“王爷,要想办成、办好此事。我们难处可是不少啊。沈州到扬州,路途遥远。沿途关卡重重,就是拿着兵部的公函通行。从沈州到京师就是半个月,从京师到扬州又要七、八日。”
李安也不是蠢人,听到陈恒的话,也是不住点头。他知道自己若是有心使力,九月前必然能做下一份漂漂亮亮的业绩。拉些沈州当地的富商大户,捐钱买物也能摆个样式出来。可他是谁,他已经是朝廷的王爷。用这吃力不讨好的法子作甚,事后一落千丈,反而坏了自己在李贽心中的印象。
所以能踏踏实实的办稳此事,能在九月前多来几次生意走动,那是最好不过。李安耐着性子,问道:“持行要是有什么想法,就只管说来。”
“依我看,王爷要是急着为陛下贺喜……”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握紧,陈恒强装镇定道,“只走陆路的话,必然行不通。真要做成此事,只有走海路。”
李安听到这话,也是被吓了一跳。喃喃一句:“海路?!”又不敢置信道,“会不会太冒险了。”海上随便来个大风大浪,就是船翻人亡。到时候就不是贺礼了,李贽不把他们俩的头拧下来踢着玩,都算是给他们俩面子。
可陈恒听出了李安的意动,只要不是当场否决,就代表事有可为。他抓紧蛊惑道:“王爷有所不知,海上虽多风浪,却只在夏季发生。”
每年五六月,正是海上的台风旺季。倭人夏季极少出现在沈州的原因,也是在这里。从七月入秋开始,台风就鲜少出现。如今更是八月,按理来说,海路的情况会好些。
李安还是觉得不保险,又问了陈恒有没有根据。这事,还真有。陈恒记忆力好,挑了五六月的京师雨量,又点名:“王爷若是不放心,还可以去钦天监里调出文书一看。若夏季京师雨日过半,海路可为。若是少,则此事不可为。”
陈恒两辈子都是沿海人,从家里的老人听了不少关于台风的事情。农家人有农家人的观测方法,这是老祖宗一代代流传下来。虽不科学,却极为实用。
“好。”李安点点头。见其同意先找钦天监,陈恒便想着起身告辞。哪想到李安随意传来一个下人,直接就命他往钦天监去喊人。
这这这……就是大权在握的好处吗?
陈恒没法,只好坐着陪李安闲聊。他以为此事,怎么也要办个一二日,谁能想到李安如此急切。
不久,下人又领了个钦天监的小官过来,此人正带着文书。他跟陈恒一核对,见钦天监的文书上,果然记着今年夏季雨日甚多。李安听的不住大喜,忙叫人送小官回去。
“持行。”堂内又剩下陈、李二人。李安直言道:“没想到你跟林大人一样,也是个料事如神的。”
陈恒谦和的笑笑,他就是爱记东西,平日习惯纸笔不缀。
“依我看,不如你跟我一起去趟沈州,帮本王一二个月。等到了十月,就放你回兵部。如何?”也许是怕陈恒拒绝,李安又利诱道,“扬州的秋浦街不是你跟林大人所立吗?等此事办好,我就请皇兄在扬州设一织造局。以后来了西番商人,那条街上也好做生意。总不能都让苏、杭的织造局,把生意都抢走吧。”
陈恒一听,心意已是大动。织造局之事,属于内廷管辖,独揽着外贸渠道。此事朝中两党不好提,说出来就是吵个不休,深怕对方落着好处。要真能让这个王爷出来牵头,此事必然能成。
再想到林如海跟自己的仕途,都是以秋浦街为根基。陈恒当即应允,不再多做推辞。
“兵部那边?”
“放心,本王会跟姚大人打招呼。你且陪着我去上一二月,真要有什么事,我到时安排人送你回来也是一样。”李安在请陈恒之前,就做好拐人走的打算,早替对方想好告假的理由。
陈恒闻言,也不意外,就主动道:“那王爷要几时出发?”
“时间紧,我们明早就出发。持行今天回去稍作准备。不便的东西,也不需多带。到了地头,我派人给你采买来就是。”
敲定下此事,陈恒继续想着往后的步骤。他的心思活跃,思路又宽广。既然要做,就想着做好。把自己能想到的难点,大概给李安讲了几处。后者直接摆手,喊出几个王府官吏,让他们按照陈恒的意思办。
“京师就有码头,你们安排人,先找几个大船家问问,可有人愿意往北地去采办的。”陈恒不停吩咐着,“最好再问一问他们的意思,若是他们觉得航线可行,我们就请他们替我们寻些可靠的船家,跟我们一起走。”
“要是能喊个户部的官员陪着一道,再好不过。”
李安懒得知道细节、缘由,直接问道:“持行,你直说,你觉得谁合适?”
“我之前在户部协理时,知道里面有个姓温的书令,是户部温尚书的亲侄。今年会试落榜后,就被抓去户部历事。王爷若是能把此人喊来,我们的把握又多一分。”
好好的六部差事,怎么用起抓这个字。李安先是皱眉,一想是户部,又展眉笑道:“甚好,你们速去请这个人。”
随着一声声令下,王府里不时就跑出几个下人,奔赴在城中各处。如此轻松的过程,真叫陈恒长见识。
哎,看看李安的处事方式,再想想自己当年在扬州的累死累活。陈恒又一次明白,京师大官要员的好处。能调动的资源,实在是太多,太过方便。
……
……
被忠顺王府的马车送回林家,林家人都是一惊。早先前去接少爷的管事,最先放下半颗心。天知道,他在衙房外见不到陈恒时,心中有多焦急。也就是陈恒官职小,没个属于自己的屋子,不好让信达跟在身边,能随时给家里传话。
今日早早回家的林如海,一听学生是从王府回来。当即丢下贾敏、黛玉、林珏,领着陈恒就直奔自家书房。等陈恒把王府的事情一说,林如海即是理解,也是头疼,“王爷这个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抓人都抓到兵部去了。”
“恒儿,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知道老师是在担心自己,陈恒当即回道:“要是王爷真能找到合适的海上船家,应有六七分的把握。”
那就是能办了,林如海点点头。有些事文官做起来束手束脚,但像李安这样的宗室王爷,反倒可以无所顾忌。后者深得陛下信任,又是个显赫勋贵。御史们再能喷人,没有十足把握,也不会轻易拿此类人开刀。
何况要是能替秋浦街挣下一个织造局来,对任何一个与之关联的人,都是极有好处的事情。
“出门在外,多小心些。”林如海知道陈恒在慢慢长大,会在官场上结下自己的人脉,会慢慢以自己的事情、想法为主。他这个做老师的,既是骄傲也是欣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人间一大快事。
“伯父,我想请你写封信,交给扬州的张知府。”陈恒终究羽翼尚小,还需要躲在林如海的身下。后者当即点头,应道:“好,我今晚就写给你,会让他给你们行个方便。”
林如海走后,接任杨州知府的,正是知州张尚贤。
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陈恒越发觉得如今做起事来,可谓得心应手,顺风顺水。
两师生短暂话别,陈恒直接坐在林如海的书房中,开始提笔在纸上写信。此信要交到秋浦街的赵管事手中,让他安排好来沈州接洽的人。
那让谁过去传信呢?陈恒想了想,觉得能替自己出这个面的,只有表弟信达。后者在秋浦街帮过忙,大家都识得信达。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
当即命下人喊来自己的表弟,陈恒在书房中交代着自己的想法,又把刚刚写好的书信塞到他的手中。
“此事极为紧要,让赵主事一定要选个稳重妥帖的人来办。”
“二哥,你放心。”信达点点头,“等事情一办完,我就坐海船直接去找你。”
“小心些。”陈恒关切道,他本想劝表弟慢慢走陆路回来。可一想男儿行事,畏首畏尾还能做成个什么事情,又道,“记得把晋王府的令牌戴上,等下了船,就坐驿站的军马赶到沈州。”
“是。”
信达领了命,见兄长没别的吩咐。就说了句去给两人收拾行囊,直接出了书房。偏他在门口停住步,看到不知何时来的黛玉,忙行礼道:“小姐……”
“三哥不必如此多礼。”林黛玉赶忙侧过身子,这是兄长的亲表弟,两人同吃同住,自幼感情极好。她怎么好意思当信达是府中下人,拿起自己的小姐派头。两人絮叨几句,信达有事在身,直接快步离去。
林黛玉这才得了暇,领着紫鹃走进来,对着桌上面露轻笑的某人道:“才说忙完边关的事情,就能歇息一阵,怎么又要出远门。”
陈恒的座位,就在林如海的书桌旁。闻言,笑着起身,答道:“当着妹妹的面,兄长我是不是该自夸一句,能者多劳?”
林黛玉抿着嘴,半是心疼的看着陈恒的神色,才带着点赌气道:“别回来又憔悴了。”唠叨完一句,她又道,“妹妹这几日得了空,刚从帝君庙里替你求了道平安符回来。你把它带在身上,也叫我安心些。”
“你几时去的帝君庙?”陈恒闻言,也有些诧异。
“能人在忙的时候。”林黛玉说到这话,忍不住露出狡黠的笑容,“兄长这次出门,可要注意点自己的身子。”
“好。”陈恒笑应,一边接过黛玉求来的平安符,又道,“戴上它,突然觉得心安不少呢。”
好男儿,志在四方。林黛玉心中虽有不安、不舍,可也知道大鹏终究是要飞在空中。又见兄长刻意语气轻松,安抚自己的情绪。黛玉脸上,也是带着笑意道:“兄长若是喜欢,以后我再去庙里求就是。”
闻言,陈恒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握紧手中的平安符。他隐隐好像猜中什么,可看着少女那张脸,又有几分不敢确定。平生第一次慌乱道:“那……那……那就有劳妹妹。”
少女被陈恒突然的慌乱,也弄得糊涂,不知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对。独紫鹃站在一旁,瞧着灯前的两人,暗笑不已。有些事,还是局外人看的清楚些。
……
……
林如海回到房内,就跟贾敏说了陈恒要离京的事情。一听还是跟着忠顺王爷出门,后者真叫一个吃惊不已。
“恒儿才从边关回来,怎么又要出去,还是跟着王爷一道?”贾敏也是奇怪,怎么大家伙都上赶着找相公的学生。
林如海笑笑,不便多言,“就怕是陛下的意思。你给恒儿准备些能带出门的东西。这次是跟王爷出门,恒儿不通来往之道,到时别失了咱们家的礼数。”
贾敏闻言又是一惊,没想到这里还有李贽的影子。忙道:“你放心,我会给孩子操持好的。”
时下的女人,没有了解外界的渠道。贾敏生性果敢机敏,林如海也不把她当寻常女子。办完公务回家,多少会说一些外头的事。既是给夫人解闷,也是让夫人帮着参详。
等林如海讲完李贽对陈恒的欣赏,贾敏更是觉得稀奇不已,不知道恒儿如何得了这份机缘。等知道陈恒手中,还拿着一块晋王府的令牌后,她已经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今夜得知的消息,实在太多太重,贾敏突然觉得那个常来家中借书的少年,似乎有展翅腾飞的迹象。
“相公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贾敏忍不住好奇问,她是没想到林如海如此能瞒事,不声不响藏了这么久。
“你可记得,上京的第一天,我跟恒儿在书房里待了许久。”林如海得意道,“他自己跟我说的。”
“这孩子,有心了。”贾敏由衷道。即为陈恒的知恩图报,也为师生二人的亲密无间、相互信任。
官宦人家有几人不知道从龙之功?又有几人不明白太子爷的好处?可现在太上皇、陛下都健在,两党斗争不断。这个时候,上赶着去结交太子李贤,那是置两方人都在水火之中。李贽第一个,就得收拾这个没眼力劲的朝中大员。
自家相公不便出面,陈恒这个学生,要是能替他交好太子,不论从什么角度看,对林家都只有好处。
林如海大笑,这就是他喜欢跟贾敏说事的原因。娶妻娶贤,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夫妻二人有商有量,一个说着外头的见闻,一个打理好后院,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
……
……
翌日。
迫不及待的李安,一早就命人来林府外喊陈恒。
李家人这个急性子脾气,真是叫人有些无语。陈恒虽然已经起床,此时尚在跟着贾敏她们吃饭。林如海今日要上朝,哪有在家吃饭的时间。
“怎么来的这么急?”贾敏也是失语,忙叫人拿来陈恒的行囊。今日林如海不在家,她这个师母是要担负起长辈的义务。她喊来一个姓许的管事,对其吩咐道:“你跟着少爷一起出门。别耽误他办事,只需记着照顾好他的身子。”
“小的明白,夫人。”
信达要赶时间去扬州,陈恒还以为这次要独自出发。没想到贾敏会给自己安排一个家中最得力的管事,忙感谢道:“谢谢师母。”
贾敏没在意,只叮嘱着孩子,“出门在外,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办不成也没事,师母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回来。”
“侄儿明白。”陈恒连连点头。
“我让管事带株人参过去,给你留作备用。你若是觉得身体劳累,路上就拿来切片泡茶。熬夜办公时,喝一口提提神也是极好。”贾敏是说了又说,深怕陈家的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
见王府的下人还等在院里,陈恒忙道:“侄儿都听师母的。师母放心,侄儿必定全须全尾的回来。”
“好。”贾敏点头,又仔细替陈恒检查过一遍行囊。才跟黛玉站在正堂门口,目送陈恒跟许管事离去。
连句送别的话都没插上,林黛玉只好把兄长的背影看了又看。
出了门的陈恒,跟着王府的下人一路赶到城门口。就见此处人马齐整,俱是一人一马。李安坐在马上笑:“持行,你可会骑马?”
“倒是会一些。”陈恒有些发怵,他骑是会骑,可从没长距离骑过啊。
“那就无妨。”李安大笑,摆了摆手,“这玩意儿好习惯的很,你骑过几天就知道。”
说罢,就命人牵来两匹马,又把陈恒的行李,都丢在货车上。
“我们先往沈州去,这些东西让他们慢慢跟就是。你回头缺什么,叫你家管事只管报来。”
李安引着大家出城,当即扬鞭纵马,一行五十人,直奔向千里之外的沈州。
等这帮子人跑的都没影了,身在宫中的李贽才得知李安拐跑陈恒的消息。林如海虽然料事如神,可在此事上还是猜错了。
替陈恒举荐的人是姚自然,动心思的是李安,这里面都没个机会给李贽知道。八品小官在兵部告个假,谁会想到去跟皇上禀报。
他先是评了句‘胡闹’,也没多在意。当听到李安一行人,都是骑快马急行。他才真正有些生气道:“糊涂。”
文官的小身板,能跟他们武人一样结实吗?他的两个侍郎出门,坐的都是马车呢。李贽气的拍桌,又吩咐太医署赶紧派个人追去沈州,以防不测。
……
……
从京师到沈州有一千多里的路,这段路程陈恒上次花了许久。这次正逢秋季,一路又是人歇马不歇。到一地驿站,就换过军马,隔日又是赶早出发。这忠顺王爷办起事来,真是火急火燎,叫人头疼的很。
累的陈恒吃了一路的奔波,他是有苦难言,第一天就骑得极为难受。好在王府的侍卫精通骑术,一路上连教带学,才让陈恒勉强撑到沈州。
沿路上,李安那会看不出陈恒大腿内侧的伤处。可他小时候常跟着李贽舞刀弄枪,对这种事也没在意过多。只觉得男人嘛,受些苦才是正常。
如此到了沈州,李安在城门处握住缰绳,问着看守的官兵:“你们王大人走了没有?”
见来人气势汹汹,官兵知道来了个大人物,就问道:“是哪个王大人?”
“杀才。”李安骂了一句,又道,“就是你们九省统制、奉旨查边的王子腾。”
听到李安敢直呼王子腾的名讳,那官兵忙低下头去,颤声道:“在,在。王大人明日才走,现在还在都司里。”
李安大笑,可算给他堵住王子腾了。他看了侍卫一眼,示意对方上前亮过腰牌。自己则抬头看看天色,见时辰尚早,更是欢喜道:“持行,走,我带你去澡堂里洗洗。咱们收拾收拾,你再随我一道去见见这个王大人。”
陈恒这才明白,为何李安一路行色匆匆,原来都是为了见王子腾一面。可瞧李安这副模样,两人感情也不像多好,也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陈恒纯粹是个跟班,真要做什么事,也轮不到他做决定。只好跟着李安在城内澡堂梳洗过,又歇上一个时辰。
等到未时,收拾好精神的众人,才在李安的带领下,走入辽东都司的衙门。
其实李安一入城,王子腾就得了讯息。知道来者不善,他早早命人在衙门里备下酒菜,只等着李安杀上门。
两方人刚打上照面,李安就连声道:“恭喜王大人啊,此次回京,又要高升一步。叫人可喜可贺。”
王子腾年过五十,保养的却是极好,看着只有四十多岁。他小时候酷爱读书,身上有股子武将少有的书卷气。只一双眉眼有些细长,叫人一看就觉得不好相与。但其他的容貌,都是世人喜爱的端正长相。
陈恒偷偷打量一眼,又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在心中汇总。王子腾此时的官职其实极有意思,九省统制在兵部那边不是常设的官职。是李贽为了把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调离,临时加派选命。
此官职,位列从一品,已站在朝中所有武官的顶层。但这是战时特例,边站打完就会另迁。王子腾真正拿在手上的,是五城兵马司。对,就是那个能跟兵部叫板,主管军事作战的衙门。
粗浅的理解为元帅府,也不是不可以。事到如今,陈恒也明白李贽的一些用意。都说文官有科举座师的师生传统,军伍的关系也不必文官差。谁家领过什么兵马,那一位将军、校尉曾跟着谁家祖上打过仗,都是勋贵家引以为傲的人脉。
王子腾能真正坐稳这个位置,能拿住五城兵马司。就是因为他背后的贾家、以及连带的四王八公。这些人在军队里,有着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贾家人自己不争气,这份资源本该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结果白白让王子腾当了那个渔翁。
真要说起来,全凭血勇作战的将士,比一些文人更看中门第关系。他们识字不多,平日也见不到什么皇上、大臣。自然谁对自己好,就跟着谁干。
几代人积攒下来的人脉,也是辛耿初任京营节度使时,特意去贾府拜会的原因。没了这些人的点头,谁也使不动这些兵痞。而有了王子腾在边关坐镇,底下的将士才能收好心思,甘心拼命。
“有劳王爷日夜兼程、不远千里赶来恭贺,王某也是喜不自胜。”官位做到这个份上,王子腾也不是好相与的。不软不硬的扎了李安一句,又转头对幕僚,明知故问道:“酒菜可备好了?”
李安在京里使惯了的权势、面子,在王子腾竟然不好使。陈恒进一步了解到王子腾的能力,不愧是四王八公的实际掌舵人,就是面对来势汹汹的亲王,也是丝毫不怂。
被问话的幕僚,连忙俯身道:“舅老爷,饭菜都已备好。您跟王爷,只需移驾就好,足可聊家常到深夜。”
陈恒听到这个称呼,眉宇一跳。再看李安的神色,果然也是铁青。天可怜见,他年龄只比王子腾小一些,只因贾元春之故。真要闹开来,论起礼,李安也得拿出晚辈的姿态。
礼制上来讲,只有皇后的亲人,才能被称之为一声国丈、国舅。可幕僚也没喊国舅,只挑着‘舅老爷’的称呼。旁人寻不到错处,又必须得记住王子腾的外甥女是宫中贵妃。呵,跟你李安一样,大家都是皇亲国戚呢。
王子腾闻言,轻声作笑,转身伸手,以主家之礼待外客,对李安道:“王爷请。”
三两下被人拿住局面主动,陈恒再看着王子腾身后齐整的幕僚团,又看看李安身旁紧跟的侍卫。突然觉得这个火急火燎赶来的忠顺王爷,怕是难在王子腾前讨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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