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显被立案调查的事不过一个上午，就已经传的全局上下几乎无人不知了。

张靖弛是在第二天中午赴了王智的约，市局不远处的老酒馆，王智带着楚燃单独要了一个小包厢。张靖弛到的时候，他叫的菜正好上齐。

“王队，干嘛这么客气啊，食堂不也一样吗。”

“这地儿清净，好讲话。”

三人分坐四方桌的三边，楚燃给他们二人杯里添好了茶。

“吃菜。”

王智抄筷子，一指盘子，张靖弛便也不客气，三个人吃吃喝喝地聊了几句家常，王智又询问道：“要不要喝点酒？”

“酒就算了，下午还得上班呢。”张靖弛摆摆手，“王队，找我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王智笑笑，也不再客套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就是想了解了解局里现在的情形，杨显犯了什么事啊？”

张靖弛夹菜的动作不停，仿佛只是讨论一件局里的八卦小事，“他啊，事儿可不一般，正审着呢，具体的得等审问结果出来。”

“事不一般也得有个不一般的章程吧，贪了腐了还是作风问题？总得有个方向啊。”

话到这，张靖弛终于停了夹菜的动作，“要不怎么说事不一般呢，他还真都占了。”

王智闻言沉默，并没有什么反应，楚燃坐在一旁心下倒是感慨：看这杨副局平时一脸的忠厚老实，没想到居然这么多花花肠子。

“动了钱，咱吕局怎么不知会我们一声，经侦也好尽份力啊。”

“嘿我明白了，王队您这是怨我僭越了不是？”

张靖弛一拍腿，笑着举起茶杯，“那我可得以茶代酒先和您喝一个了，赔个不是。”

“这说的哪里话，我们也就想出份力。”

王智也没真拦着，一杯茶而已，张靖弛仰头喝下继续道：“王队你有所不知，这事儿因为透着泄露局里机密这一层在，所以一开始吕局才让我低调暗查。你也知道，案子调查前期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当初谁也没料到他还贪了不是？”

不知道当初他还贪了？那意思是，查他一开始是因为别的事情了？楚燃话到嘴边，虽然知道这时候自己还是只听着便好，但见王智只低头喝茶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便忍不住道：“那他最开始是因为什么被查的？”

张靖弛和王智同时看向楚燃，两人都没露出什么讶异的神色，仿佛只在看一个普通聊天的人一般。

张靖弛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笑笑道：“王队、小楚，今天你们找我来其实不仅仅是打听杨显的事吧。”

王智没言语，而是拎过茶壶亲自给她杯子里续上茶。

“我们心里所求，其实和你并无二致。”

张靖弛闻言沉默片刻，抬眼仔细看了看王智又侧头瞧楚燃，接着叹了口气：“唉，我师父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她没点破，但楚燃还是明白了，她说的是吕卫国和童伯远之间的事。

王智点点头，张靖弛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们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师父公报私仇，即使师出有名，也有违君子道义。”

楚燃皱眉，两人谁也没有答话，张靖弛也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只笑笑，道：“去他妈的君子道义。”

“童伯远罪有应得，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不管我师父出于什么目的，如果他童伯远和重石真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师父也绝不会徇私一分一毫去冤枉他们。”

楚燃深吸口气，张靖弛说的没错，不论什么目的，终归是童伯远自己犯了罪。你我都黑，你只抓我不是错，你黑我白，那你抓我才是错。

“而我师父之所以坚持查童伯远和重石，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私仇，他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本应该是最无辜的人。只不过追查下去才发现，背后的种种远不止现在这样简单。”

“当初从你们手里跑了的阿及，他不干净。”

提到阿及，楚燃心头猛然一凛，初面时他身上透着的煞气还有眼神中的杀气，和常年手上沾血的人如出一辙，也是那一次相见，便让阿及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份。

何其敏锐，或者说，他是何其了解警察。

“你的意思是，重石的事还没完？”

将目光落到楚燃身上，张靖弛凝视她片刻，缓缓吐出句，“犯下的罪孽不会消失，真相终会大白。”

楚燃望着她，这句话是当年带过她们的战术老师讲的。老师是一线退下来的负伤特警，一身正气刻在骨子里般，同一直都在学校里教书的老师很不一样，他从不讲大道理，却总能让她们有所感悟。

王智去卫生间的时候，张靖弛忽然开口，“小师妹，”楚燃看向她，见她那欲言又止又似笑非笑的样子，以为对方又要说韩颂了，结果就见她嘴一开一合，出口的话差点让自己咬了舌头，“你和重石那个老总，关系是不是不一般啊？”

故作镇定的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怎么这么问？”

“感觉，从在童家见到你俩的时候起，再到后来帮我师父办事，多多少少会了解一些。”

“重石的其她人，都不是坏人，如果不是因为身份原因，大抵是可以成为，朋友吧。”

张靖弛听出她语气中的遗憾，拍拍她的肩膀道：“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如果真的喜欢，就跟着自己的心走，别后悔也别留遗憾，人这一辈子，能活多久啊？痛快点，别太为难自己。”

楚燃看看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感情问题上，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一顿饭结束，三个人心中都已明了，这次的江城侦查队，是真的要联手合作了。

市局走廊，张靖弛向王智伸出手。

“王队，有事说话。”

王智笑笑，回握住她的手，“合作愉快。”

楚燃坐在桌前，盯着电脑屏幕，脑子里想的却是王智和张靖弛说的话。

王智说人要有道。道，她心里有，王智心里也有，她想，嘴上说着狗屁道义的张靖弛心里也一定有。也只有过来人才能明白，对着国旗和宪法宣誓的那一刻，心中的真挚坚定。

只不过岁月渐长，生活苟且，有些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丢了心里这一份坚守。过去她不确定自己这位师姐心里的道还是否如初，现在，她似乎明白了，不管是张靖弛还是王智，甚至她一直看轻几分的吕卫国，心中都有自己的道，只不过这个世界上人与人注定不同，警察也是一样，没有人会活成毫无偏差的模板，每个人都有自己坚守的东西，他们是国家武器，但他们也同样是有血有肉的人。

拿过桌案上的文件夹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曾经被用来调换走童浴沂照片的谭淼年轻时的相片，现在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做的了。原来吕卫国还真的一早就提醒过他们，谭淼才是案子的重要线索。所以，童伯远的经济问题，只是一个铺垫，抓了他，也就不怕他背后的人不跳出来。

“唉。”轻叹出声，楚燃不禁心中感慨。到底是老谋深算，一步一步，让所有人都没入彀中。

只是没想到，自己却做了这布局多年已胜负渐显的棋局上的马前卒，还落得个如今这般丢盔弃甲的地步。

“唉……”

罢了，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不是她，那她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童浴沂了吧，也许这就是命吧……

想到童浴沂，楚燃忍不住拿出手机，已经很克制自己去看她们曾经的聊天记录和唯一的合照，但在思念难捱时，总要用点解药。就算是戒毒，也要有个适应期。何况童浴沂对于她而言，怕是比罂粟花还要上头。

“哎我去，有钱人真是会搞浪漫哈。”

她刚翻开相册，就听到后面刘良一惊一乍的声音。

“什么啊？”技术员小吴凑过去，一脸八卦的兴奋。

“哎？楚燃，这不是你上次出任务的那个什么，重石的老总吗？我去，别说哈，真漂亮。”

楚燃本来还嫌弃的不准备搭理他们的办公室日常八卦，结果听到重石老总四个字，身体反射弧比脑子快了一拍，一个健步便冲到了刘良身边夺过手机。

“哎哎，这还正看着呢。”

视频软件里的最近热门中，多角度拍摄，花园广场美女总裁被高调求婚。

视频里的人再熟悉不过了，不是那个她日思夜想到不能安眠的童浴沂还能有谁？对面跪着的人只有个背影，但从那油光锃亮的发胶头就能看出来，不是蒋翰还能有谁。视频只传了上半段，她再往下滑，又是另一个角度，这次是蒋翰的正脸。同样，还是只有半段，都卡在蒋翰那段深情告白之后的嫁给我。连续滑了好几个，终于找到一个后半段的视频，视频里，童浴沂言笑晏晏，对着蒋翰说：“那你先追到我。”

“哎哎！我手机新买的嘿，一个月工资呢！别那么使劲！”

从楚燃手里解救出自己的新手机，刘良一推眼镜，“你没事吧楚燃，脸色不太好啊。”

“啊？没事，”答了对方一句，见他护着手机那样子，又补了句，“瞅你那样，看看还能把你手机看坏了啊。”

说罢她也没听刘良后面又说了什么，一个人走回座位上，盯着摊开的记录本，脑子里全是刚才视频里的场景。

已经多久没见过她笑了，事实上，自己现在连见她一面都很难。楚燃无力地坐在那，同事们再说些什么她都没听清，只隐约听到了美女总裁、有钱人和般不般配之类的字眼。而她只能坐在那里，连自由发泄情绪的机会都没有。

整一下午，本来要写的月度报告，提起笔就忘记内容，心不在焉神思不属的熬到了下班，出了大门站到露天底下，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

“楚燃你没带伞啊？我那还有，上去拿啊。”

吴姐着急下班接孩子，先一步出来见楚燃一个人站在雨里。

“哦好，在哪啊姐？”

“就在我柜子里，最上格，你自己取哈，我先走了。”

“好，谢谢姐。”

她没看天气预报，也不知道今天有雨，没穿雨衣自然没办法骑车了，挤上地铁一路浑浑噩噩的，坐了快半个钟头才发现这趟根本不是回自己家的二号线。

三号线的中转站下车再转一号线，就离城央花园不远了。

张靖弛白天和她说的话在脑子里循环播放了不下二十次，人就是这样，其实是自己心里想做的事，可就总得找点支持观点，哪怕所有人都反对她也会去做，但此时只要有一个人跳出来支持，她就会更加义无反顾。

换乘上三号线的人握紧了手上的花雨伞，深吸口气，心里暗道：跟着自己的心走，别后悔，别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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