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电话，他昨天就该打了。

提干这么大的事，要想快速进入状态，还得支队总队给自己权限。

说白了，应该是特权。

自己一个提干军官，军校都没读完，虽然提干士兵，原则上肯定是要回原单位，但任职定级和授衔建议可是在军校手里的，自己能不能提前正式参与中队的管理工作，还得看总队给权。

这大半年的时间，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舅舅的配合，是至关重要的。

而他一直没打，是有些事还没想好。

上次让舅舅去拜访于副局的事，他跟胡培洲聊过，老胡认为老张能到这一步，不会是无根浮萍。

这件事，他还真不清楚，毕竟前世舅舅走得早，他只知道，舅舅这个副总的岗位，肯定是受了自己影响的，很可能就是汶C的事。

但他咋知道舅舅没有得到过上级领导照拂？

如果有，他在这个提拔的关头，让他去拜访于副局，未免有点……

所以认真想这事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当时唐突了。

思考，也就是嘟嘟声中的两秒。

“喂，涑……”

声音响起，那边好像在嗦粉儿。

方淮索性也不问他忙不忙了，干脆道：

“舅，我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那边响起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老张的语气也不太好了：“回来了不知道给你爹妈打个电话，家里这么大的投资等着你拿主意，你爹你妈忙得团团转，还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三天两头找我问你情况，昨天晚上还打过来。”

方淮挠了挠头：“啧，这不是有大事嘛，先把正事办完再打，来得及。”

“什么大事？投资都超过两千万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个大？你去奥运会拿金牌去了？”

方淮嘴抽了抽。

你要说拿奥运金牌来比吧……这事倒不至于这么大。

“那……就不算大事吧，我提干了。”

“什嘛？！！”

方淮撇撇嘴：“又不是大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谁给你提的干？局领导？”

舅舅思维还挺敏锐，给一个列兵提干，那不是总队的权限，局里都挺难批。

“是刘领导，还有于副局，在培训班的时候，参加考核……

……后来我们到BJ，参加了奥运场馆内的安保，手机管制，我到回来才拿到手机。”

方淮挺详细地叙述了一下过程，也算让舅舅帮自己评估一下，有没有什么错漏和其他风险。

而老张那边，明显也沉默了一会，消化这些信息，随后问道：

“资格审查，政审，过了吗？”

方淮想了想道：“嗯……说是明天就公示了，应该过了吧？这事肯定是破格，既然破了格，资格审查就比较简单了，政审，也肯定没问题的。”

半晌，张中庭叹了口气。

“你算是走运，遇到了体制内的老领导，这条路这么难走，还真被你走通了，上次我问了我老师，你知道，消防今年直接提干的，有多少人不？”

“多少？”

“只有6个，原本有8个，刷掉两个，我也是很久没有关注这件事了，以前八九十年代，直接从士兵提干部的名额还是比较多的，而且不用到军校学习，一般都是到一定级别以后才到军校进修。

如今，这种名额是越来越少了，卡得越来越严，还要去军校学习，这种提干通道，要逐渐关闭了，被保送取代，士兵保送入学，要学两年，实习一年，之后才能定职。

我老师也没敢答应我一定能弄到名额，只是说尽力。

我还想过告诉你会不会打击你的积极性，后来找吴总商量了一下，他说可以推荐，我才没跟你讲这事，没想到，你居然把今年的名额混到手了。”

方淮扬了扬眉，再次意识到了部局和总队的差距。

舅舅混到这个级别，自己也有了条件，还千难万难。

可那天两位领导上下嘴唇一碰，这事就成了。

“于副局手里有权限，也许他办这事并不难吧。”

张中庭沉思了一会，道：“你说那天刘领导被他请去，参观你们考核？”

方淮笑笑：“嗯。”

两舅甥都知道，人家代理副局，能请动消防局的上级分管领导到河边观摩一下午，这就是关系了。

人家的能量，不能单纯以职位来审视。

有了一会儿的沉默，方淮见老张还不说话，笑着试探道：

“你这次提副总，找了你那个老师？要是这样的话，上次我说的话，你就当耳旁风，别影响你的关系。”

“嘿。”

张中庭笑了一声，他的那位廊坊的老师，如今确实有些能量，但，不是方淮想象的那种依附关系。

“你什么都没跟我商量，直接答应了，我能说什么？真要是你想的那样，你这一提干，人家不也觉得我去求其他领导办事了？”

方淮顿时有些尴尬。

也是。

人家搞不好还会想，张中庭是不是觉得自己办不成，才去找了别的领导。

思路一打开，方淮有点慌了。

我提个干，还阻碍了舅舅的关系？

“要不……你解释解释？”

张中庭这才笑骂：“解释个屁！就是我军校的老师而已，已经退了，不要想东想西的，你舅舅我走到这一步，全凭个人本事。”

方淮这下可不服了。

“你确定？参谋长到副总，没有我的功劳？”

这下，老张明显气短地哼了一声。

“不是这么简单的，还没定下来，一天少关心这些小道新闻。”

“行，我就问问，你九月准不准备去一趟？要去，我还得问问老胡，人家给不给你开门。”

这事，是方淮最近最着急的，眼看那一天，近了。

也就一个月。

不去，方淮就得想招，给他安排点别的活了。

深思熟虑，既然重生了，实在没必要让舅舅去现场冒那个险，自己再去想辙救他，整得跟特么《生死时速》似的。

最好的方法，就是别去沾边，离得远远的。

想着，方淮语气坚定道：“你今天得给我个肯定的答案，我得知道你的想法，别打官腔，我们现在就是舅舅外甥。”

张中庭听到这话，叹了口气。

“你舅舅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想过要去攀附谁，你说这件事，我很为难。”

方淮觉得这话算是亮明了，也认真道：

“这不能叫攀附，只是争取资源，舅，我不是指望你做大官，受你庇护，只是希望你手里有更多资源，做你想做的事，也帮我做我想做的事，万一我俩互相认同，事就一起做。

去拜访一趟领导，从这个试点聊起，看看能不能跟领导找到思想上的共鸣嘛。

即使谈不来，不过也是按着原路走嘛。

全国大比武，正好一起去一趟天津，等到残奥9月17号结束，你正好去一趟，怎么样？我跟你说，现在BJ天津有高铁，个把小时打个来回，方便得很。”

方淮竭尽所能地锚定时间和出行方式，就是为了保险，一起去天津参加全国大比武，自己全程盯着他。

9月17残奥结束，等领导忙完，这个理由和时间也非常合适，正好贴着那天，9月18，舅舅离着两千公里，肯定能安全避过。

张中庭或许在方淮描述的过程中嗅到了更多东西，这次没有思考多久，下定决心道：

“好吧，这件事，我要跟总队领导提一下。”

方淮听罢，心中安定了一些，缓缓点头。

总队毕竟是舅舅的基本盘，跟吴总罗总搞好关系，才是他眼下顶顶要紧的事，他怎么跟总队领导沟通，有他的方法，自己不必置喙。

接下来，到了谄媚环节。

“嘿，舅，我这事啊……明天就公示了。”

“嗯，低调行事，把握机会，去学校，好好学习。”

“咳，不是，于副局，说是给我请假的特权呢，我不用在学校长待，主要还是把中队这个试点搞好……我得有个职位吧？”

“于副局”仨字，他咬得特别重。

“哦……这事既然成了，是件要紧事，不过你一个军校生，职级都没有，没授衔之前，职位两个字，和你没关系，不符合章程。”

方淮脸垮了：“那我当班长，咋管中队？”

“慌什么？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和领导商量一下再说，等你明天公示出来再给你答复。”

提到总队内的事，舅舅这效率一下就高了。

但方淮刚开始笑，张中庭的话接踵而至。

“对了，试点方案给多少经费？”

方淮心里一紧。

来了，来了，考验舅甥亲情浓度的问题来了。

躲也躲不过，明天就下通知了。

“咳，两千来万吧。”

方淮这一回答，老张干脆至极。

“这钱总队用用。”

方淮嘴抖了：“借多少？”

老张轻笑一声：“少拿话套我，什么借，总队拿来用用，现在二中队资金已经全部协调到位了，全是总队出的钱，支队也有贴补，抱着这么大一坨钱，你想干什么？”

舅甥关系，瞬间破裂。

方淮瞪着眼道：“你们支队，总队出的，那叫各级配套资金！我还有规划，到处都要花钱，很快就报上来，你可别乱动啊！”

“笑话，什么你们我们？特勤二中队不是总队治下了？总队没钱出配套资金，这个钱，总队出过了，等方案资金到了，置换回来。”

方淮咬牙切齿：“我有监督权，你别逼我举报你们！”

张中庭笑了，明目张胆地威胁道：“你去举报吧，到时候小心军校回来，总队不要你。”

方淮，也早准备好了措辞，义正言辞道：

“这可是领导上任的第一个试点，咱们是方案的提出者，同时和湖南总队还有横向对比。

结果，是直接导向消防部队的改革方向，这不是一个总队的问题，事关全国消防各总队，是否应该拥有这样的一支先驱中队，以及下一步专业化改革的问题！

你老说大局观，这可不是什么支队一盘棋，总队一盘棋了，这是全国消防一盘棋！

老张同志，你的觉悟，可不要太浅了！”

此时，一个身影，从他背后悄然靠近，但听到方淮越来越大的声音，不禁停住了脚步。

聊的话题，更是逼得他后退一步。

“你确定这件事能有后续发展？”张中庭的声音，有些犹豫了。

“确定！这绝不会只是一个试点，至少不会只有我们两个，否则就是浪费钱！

只要咱们取得成效，下一步，就要往BJ上海重庆天津深圳总队这种重点方向试探！因为这个试点中队的实用性和高效性，对于这些地域较小，重点区域较为集中的直辖市来说，是无与伦比的！

到时候，咱们是先驱！

咱们这个小小的三类总队，给他们当先驱，这事，以前敢想吗？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二中队，我一定会搞好，也有这个能力，请总队领导务必相信我！”

张中庭沉吟了一阵。

“好吧，等我消息，明天再说。”

电话挂了。

低头一看，打了十几分钟。

方淮很久没有打过这么长的电话，挂下的一刻，松了一口长长的气。

一转头，黄重九正站在后面，看着他的列兵肩章，面色复杂。

方淮疑惑道：“黄指导，咋了？”

黄重九很想讲一句，实在跟那帮战士玩不来。

但此刻，嘴都张不开了。

方淮刚才说那些单位，什么先驱，都在炸他的脑袋。

方淮在他脑中的印象，愈加神秘。

“呃……我下来透口气。”

方淮这才笑了，走到他旁边，拉住了他，道：

“就当干工作嘛，走，一起上去，我教你玩，放松放松，今天晚上开始，事还挺多。”

黄重九心里思绪万千，被方淮木呆呆拉着往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