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忙好公差并未径直归府, 而是绕了远路,特地登了一回吏部尚书王家的门。
深夜拜访, 王尚书便是恼火也不敢端在明面上, 毕竟大家都是六部主事,谢青还兼着相职……有的是法子给他小鞋穿。
王尚书穿戴齐整,冒着夜寒, 踱步向待客的花厅。走得太匆忙, 衣摆扫过廊庑间的立柱灯,灯箱面上题有“吏部尚书”四字,可见他对于官职的爱惜。
王家郎主心急火燎入屋内,一见伶俐的侍女在厅内用红泥小茶炉烹煮茶汤,他松了一口气,幸好底下人聪明, 没有慢待谢青。
“谢相公深夜到访,是为了公差, 还是私事?”王尚书朝谢青拱拱手, 见了礼。
本可以喊“谢尚书”的, 然而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不爱官运亨通,他为了奉承谢青,有意提及宰相公职, 也算是一种“示弱”。
然而, 谢青并不领情。他没因这句讨好而春风得意, 眉眼依旧是舒缓的笑弧,持重得教人不安。
王尚书落座, 谢青终是开了口:“府上用的明月茶么?倒是清香扑鼻。”
“谢相公喜欢的话,待会儿我差管事的给你包几斤带府中尝尝?”
“不必了, 若我拿了王尚书的茶,您喝什么呢?往后许是只有白露茶吃了。”
此言一出,王尚书险些惊到跳起来。
他神情凝重,切着牙关。底下人再能耐,也不知谢青这话里打什么样的机锋,能让郎主受到惊吓!
唯有王尚书知道,几日前,皇帝赏赐六部九寺五监春茶,让光禄寺论品阶来赠茶种,他和谢青的本官都是六部尚书,得到的都是峡州名贡明月茶;而六品以下的官吏,分到的便只有白露茶了。
谢青明显在敲山震虎,故意胁迫他,暗示自个儿有手段能教他官途不顺。
这厮……奸诈!定有所图!
王尚书同侍女们使了个眼神,赶走闲杂人等。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王某愚钝,不知谢相公话里意思,你可否直言?”
谢青温文一笑:“既如此,谢某也直说了。王尚书应当知道,那位立功上京述职的孙县令,乃本官家内干爹,也算谢某的岳丈。”
“你是想……吏部出力,帮着安排职事?”
“正是。”
“这回孙县令立了大功,升迁个六品京官不是不可……”
“谢某听闻,京城之中,京兆府少尹一职还有空缺,官位不曾旁落。”
王尚书被唬了一跳:“谢相公,慎言!那可是从四品官,我便是通天能耐,也扶不上孙晋登位啊!况且那么多五品以上的具员留在薄书名册上,擎等着公家制授职事官,哪里轮得到孙晋嘛!”
听得这话,谢青非但没有知难而退,笑意甚至更深切。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名册,递于王尚书面前:“这样的事,王尚书应当做过不少吧?你核对看看,名录上的人,是不是都花钱打点过吏部了,若有不知规矩、没花销银钱的蠢材,你告知本官,由谢某来帮你惩戒。”
他言辞凿凿,誓要为王尚书出头。仿佛他合该这样,两人乃一条贼船上的同-党。
王尚书骇然。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翻开名册。
凡是携礼拜谒过王家的王孙贵族,册子上,一个不漏。
谢青究竟查到了什么程度?!他怎会知道这些……王尚书不敢问啊,他也不敢和谢青撕破脸。
谢青仍是笑:“不知此物……可否助王尚书铸造孙晋那一把通天的云梯?”
“尽、尽够了。”王尚书认栽,他斗不过谢青。
与其和他撕破脸,倒不如先借孙晋稳住谢青,趁此机会,他早早销毁那些能留作话柄的罪证才是正道!
谢青归府,已过子时。
他在小西房沐浴更衣,又烤了一会儿火,这才回到寝房里。
他似乎害怕惊扰到沈香清梦,阖门的动作轻柔,没闹出很大动静。
然而,还是吵醒了沈香。
小娘子脆生如茭白夏藕段子的手横出罗帐,迟疑了一瞬,再撩开重帘,探出一张稚气的脸。
沈香没有梳发,乌黑长发倾泻于双肩,雪肤红唇,灼灼烛光下,美得动人心弦。
她还是为他留了灯。谢青意识到这一点,凤眸温柔似水。
他把沈香高高抱了起来,搂住怀中,健硕有力的臂膀正托住小娘子的臀,搂得稳稳当当。
亲昵却熟稔的动作,一气呵成。
怎么这样会哄人呢!
沈香正对着谢青微微敞开的雪色衣襟,透过缝隙,能看到他形销骨立的月牙骨,随着肩臂微动而折出一泓沟壑,仿佛能盛酒。
有时,沈香不那么正经地想,若是在谢青的锁骨处淋上浓稠的春酒,以他做人骨器皿,再饮上几口,滋味会很好吗?但她的舌尖得在白皙肌骨上舔-弄,谢青应当连一刻钟都忍不了,媚眼如丝的郎君能瞬间转变立场,蛮横地覆上她身吧……
沈香也不想这么懂夫君啊。
见小妻子出神,谢青好笑地问:“小香在想什么?”
沈香紧张,一慌乱就小心抚颈后的小痣。
谢青笑得更厉害,他鲜少这样放肆、张扬地……取笑她。
沈香恼怒,瞪起了杏眼,想要呵斥不规矩的郎君,可是话说出口,又只能嗔怪出一句——“可恶!”
谢青终是止住了笑,他促狭地道:“小香每次担忧,手就会抚动后颈。”
沈香一愣,如遭雷击。
啊这个,他早知如此,却从未提点过她吗?
沈香纤手又要抬起,硬生生收住了。
她面皮薄,忽然无措,耳廓烫得通红,火烧火燎。
小妻子都要被他逗得熟透了,谢青心情更好。
清俊的郎君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眸,靠近沈香,啄吻上她的长颈。
他故意把她放在高桌上,将她的手腕束缚于锦布桌面。二人乌黑的长发纠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被囚住了,被困住了。
沈香双手只能折起肘骨,衣袖下滑,露出一大段藕色的雪肤。
也是谢青乐见其成之物。
他刁钻,咬了一下沈香的腕骨,不疼,但软绵、湿-滑的触感,教她不适。
悸栗栗,浑身发抖,淋了雨似的,腕骨自下,没一处干燥的好地儿。
他总要濡湿了她。
然后肆意妄为,掠夺沈香唇齿里所有满溢出的唾液……接连不断汲取、而后咽下。
又是令人犯困的一夜,沈香醒来时,谢青已经忙公事去了。
她心疼谢青这几日早出晚归,特地给他煮了点补汤。放了点晒干的枸杞果子,再往煲汤盅里加了黑蔗糖以及鸡腿肉。
沈香想到谢青不爱吃甜,糖放得更狠了。
哼哼,惹怒妻子,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昨夜玩闹到后半晌,一打岔,沈香竟忘记问谢青为何晚归了。再忙碌的公差,也不可能留到后半夜啊!
今晚,谢青早早归府,正好被沈香逮了个正着。
小妻子提灯来迎,小巧玲珑的身影,瞧得人心滚烫。
谢青又要抱她,刚抬袖,竟被害羞的小娘子躲开了:“别闹!”
漂亮郎君失望地缩回了手。
沈香把灯递给了谢青,牵起失魂落魄的郎君,一块儿回了府中。
月色莹亮,沈香忽然发问:“夫君昨晚为何过了夜半才归府?秋官衙门亥时就要上匙的,不可能留您。”
“夫人太懂官场事也不好,但凡犯上一点恶,立时会被抓包。”
“您别逗弄我,快说!”
沈香听出谢青的戏谑,心里头恼怒夫君天天不正经。
她越要听,坏心眼郎君越卖关子。
谢青如今很懂抛饵料了。
他明明身穿得体的紫袍官服,威风堂堂。偏要自损威严,躬下身来,凑到沈香面前,费心费力讨一个吻:“若得夫人亲香,谢某定知无不言。”
见状,沈香攥紧了小粉拳,想给他一下。
但最终,小妻子还是屈服于官人-**-威,踮脚,亲了俊美无俦的郎君。
小娘子凶巴巴:“可以说了吗?”
“自然可以。”谢青得了好处,眉欢眼笑,“我为岳丈谋了点好处……小香觉着京兆府少尹的位置如何?”
沈香蹙眉:“从四品的京兆少尹?!干爹不过是地方六品小官,便是升迁,连跳两阶……会不会太快?还是说,您想往京兆府里安插线人?”
她知道谢青是什么样的郎君,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既要孙晋去京兆府,那便是有所图。
京城的州府衙门,称之为京兆府。官司上峰便是京府牧,掌管州府诸事,再往下又有京兆尹为县衙官署主官,掌都城事宜;而少尹乃京兆尹副手,可从旁佐府事。
“倘若干爹当了京兆少尹,您就可洞悉京城里外发生的诸事了!”沈香茅塞顿开。
谢青赞许:“小香很聪慧。”
“不过,少尹一职事,乃香饽饽啊,您不好帮孙家拿下吧?”
“事已办妥。”谢青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我同吏部的王尚书有点交情。”
沈香拜服:“还是您厉害呀!”
谢青捏了下沈香肉乎乎的脸,心情颇好:“而且州府县衙里的公事不似六部外诸司那般,用人严苛,甚至能从民间寻能人异士帮衬佐事,豢养几个幕僚府上献计也无伤大雅。”
沈香懂了:“您的意思是……特地给我留了余地,能让我,像在金垌县那样自请为幕府僚臣,协助干爹办差事?”
她一瞬间鼻腔酸涩,他真的把她的话记在心上了。
谢青点头:“小香不喜欢吗?”
“喜欢!”
小妻子抖着两包泪,抬眸,杏眼湿润,我见犹怜。
她吓到谢青了。
“既欢喜,又为何哭呢?”谢青心疼地帮她擦泪。
“不知道。”沈香眼泪掉得很凶,“只觉得……您越来越像个好人了。”
“……”听得这话,谢青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为难地想,是平日里风月事凶相毕露,吓坏小妻子了吗?那要技法再温柔些么?可是,不想呢。
还是要小妻子紧着谢青,专程为他哭得梨花带雨才好。
沈香不知的是,才仅仅过去一刻钟,谢青心疼她的想法就全变了:他还是想好好犒劳自己,独占一回小妻子。
而感动的沈香全然不知夫君的坏心,还温柔地捧了补汤喂谢青:“这是我差人炖的甜汤,专程为了给夫君进补的。”
谢青一怔:“小香是觉得为夫太累了么?”
沈香想到谢青早出晚归忙公事,郑重点头:“嗯!夫君最近看起来好疲惫啊……”
她在质疑他体虚么?很好,谢青要让沈香明白一点——不可疑心男人不行,此乃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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