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贪婪之火

1

煤码头上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停泊在河边的十几条煤船都燃烧起来。凡浩匆匆赶来时，火势已明显控制住，工人们正在奋力扑救。凡浩叫过码头上的管事，问是怎么回事。管事说，这回的损失可大了，十几条煤船全烧了，有的船干脆就已报废，煤也沉到河里了！

凡浩问，伤到人没有？

管事说，酒腻子受伤了。

凡浩走过来。酒腻子歪在地上，脸上被烟熏的灰和汗水混在一起往下淌着。可以看到，他的一条腿上满是血污。兰兰连忙过来问，爸……你没事吧？

酒腻子说，没大事，刚才这条腿卡在船上了。

然后又对凡浩说，大少爷，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我看见了，是两个人，他们朝西面跑了，我已经让人去追了。这时就见一群工人扭着一个瘦小的年轻人走过来。管事说，大少爷，就是这个人放的火。酒腻子朝这个人仔细看看说，哦……这小子我认识，是开平煤矿的，枣杠子的小舅子！凡浩这时也已认出来，当初韩三省的家人去商会门前闹丧，从中煽动的也正是这个人。凡浩走到这个人的面前问，是谁让你来放火的？

小舅子翻翻眼皮，做出一副死也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凡浩眯起一只眼看看他，突然抬脚踹在他的小肚子上。小舅子立刻翻倒在地上，刚要爬起来，凡浩跟过去又是一脚。几个工人把他拉起来，又拽到凡浩的面前。凡浩眯眼看着他问，你说不说？

小舅子喘息着说，我……我说……

凡浩说，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舅子说，我叫……云久罗。

凡浩又问，是谁让你来的？

小舅子说，是……王永昌，他说……是跟洋人商量的。

凡浩想了想，对几个精壮的年轻矿工说，你们几个，带上这小舅子，跟我去找洋人。兰兰说，听说今晚，洋人都在河头花园。凡浩说，好，我们就去河头花园！

2

河头花园是滦州的一个洋人会所。这里前面的厅堂是西洋风格的俱乐部，后面是一套两进的四合院，整个建筑坐落在煤河的河心，有廊桥相连，看上去如同一个精致的岛屿。由于是在煤河的尽头，所以才由此得名。平时洋人的一些重要的商务活动大都在这里举行。此时这里灯红酒绿，滦州各界富甲名流聚集，舞池边的乐队正演奏着舞曲。凡华一向爱凑热闹，听说这个晚上河头花园有洋人的晚会，便偷偷脱掉孝服也来到这里。凡华走进大厅正东瞅西看，车前子迎过来。车前子也是市井闲人，家里有几个糟钱。他本名叫车前志，因为尿尿总不痛快，长年喝车前子，就得了这样一个雅号。车前子平时与凡华最能玩到一

起，饮酒遛鸟泡茶馆，听莲花落，所以两人的关系也就最好。这时凡华一见车前子自然很高兴。车前子凑过来问，二少爷，你府上不是正办丧事吗，老爷子还在那儿停着呢，这种时候怎么还有闲心出来玩儿？凡华摇头叹口气说，家里闷得慌啊，出来散散心。

车前子说，那就里边去吧，里面还有更好玩儿的呢！

凡华一听来了兴致，立刻说好啊，走，里边看看去！

里面原是一个欧式的咖啡厅，这时已经成了茶馆。前面临时搭起一个小台子，一些对时髦不感兴趣的乡绅和商号老板聚在这里，一边喝茶，摇头晃脑地听着前面的蹦蹦儿戏。凡华和车前子走进来，在前面的一张桌前坐下来。凡华刚要说话，就见王永昌带着枣杠子走进来，径直到前面，在小台子跟前的一张桌前坐下了。戏班儿老板连忙凑过来说，王总办，您赏句话儿？枣杠子问，翠喜怎么还不上？等着让她压轴儿啊，还是攒底呢？

戏班儿老板赶紧说，哦……这不是等着王总办呢，翠喜这就上。

翠喜这一晚一反以往戏子的打扮，换了一身西方女人的装束，看上去似乎要跳百老汇的爵士舞。她上台一见坐在下面的王永昌，眉目间立刻流出风情。旁边的文武场儿响起，翠喜并没有唱蹦蹦儿戏，开口却唱起了外国的流行歌曲，还学着洋女人的样子扭动身姿。台下立刻叫起好来。凡华叫好的声音又有些夸张。王永昌皱起眉回头看一眼。枣杠子立刻朝这边走过来。凡华一见枣杠子，立刻不再叫好了。枣杠子来到桌前，把头伸到凡华的面前说，孟府的二少爷，又跑到这儿叫好儿来啦？您是场场不落空啊——！

凡华看看枣杠子，没说话。

此时外面大厅的音乐停下来。一个身材干瘦，翻译模样的中国男人走到前面说，各位，现在请鲍尔温先生讲几句话。接着就见一个身材高大卷曲头发的洋人走到前面。这个洋人先朝在场的所有人环顾了一下，很绅士地鞠了一躬，然后叽叽呱呱地说了一阵英语。在场的显然没有人懂英语，大家面面相觑。鲍尔温说完，瘦翻译又走到前面。瘦翻译说，鲍尔温先生说，他很荣幸接受大英帝国墨林公司的委派，来滦州担任开平矿业公司的总经理。站在旁边的这一位是鲍尔温先生的助手约翰先生。鲍尔温先生说，约翰先生曾经创下一个纪录，大英帝国号称日不落帝国，在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英国的属地。约翰先生为了实地考察，曾走遍大英帝国的每一块属地，为此还得到英国女王的嘉奖。鲍尔温先生说，他相信，有约翰先生的协助，开平煤矿在大英帝国墨林公司的经营下，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瘦翻译说到这里，自己先带头鼓起掌来。现场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接着，乐池里的音乐又响

起来……

3

凡浩自从回到滦州，还从没有来过河头花园。这里过去只是一座不中不洋的两层建筑。凡浩没有想到，只几年的时间，这个河头花园竟然扩建成如此的规模。这时他带着几个年轻矿工，押着这个叫云久罗的小舅子径直来到前面大厅，哐的一声将门踢开。

大厅里的人正在翩翩起舞，一见凡浩满脸怒气地走进来，一下都愣住了。音乐也立刻停下来。瘦翻译走过来说，请问，您是来参加晚会的吗？凡浩转身揪住云久罗，将他拎起来扔到地上说，你去把那个叫鲍尔温的洋人给我叫出来。这时约翰走过来说，对不起，鲍尔温先生正在和我们大英帝国公使馆的参赞先生商谈很重要的事情，您有什么事对我说就可以了。凡浩回过头，眯起眼看看约翰问，你是干什么的？约翰说，我是鲍尔温先生的助手……

凡浩用英语说，你闪开，不然我的脚会踹在你的肚子上。

约翰听了一愣，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鲍尔温正站在楼上的栏杆边朝下看着。他想了想，叫过一个侍者耳语了几句。侍者匆匆朝里面去了。一会儿，王永昌和枣杠子从里面走出来。枣杠子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护矿队的人。枣杠子看到自己的小舅子被捆绑着歪在地上，立刻要过来，却被王永昌示意制止了。

王永昌走过来笑笑说，孟府的大少爷，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凡浩说，王永昌，我找的就是你。

凡浩说着走到王永昌的面前。枣杠子身边的一个人立刻过来想阻拦凡浩。凡浩抬腿一脚，把这个人踹得一个筋斗仰身倒在地上。王永昌本能地倒退几步。凡浩又逼近王永昌说，你开平公司的人，跑到煤河码头上，把我的十几条煤船烧了。

王永昌眨眨眼说，你说是开平公司的人……有什么证据？

凡浩转身走过来，拎起捆在地上的小舅子，对他说，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在这里再说一遍。小舅子已被凡浩的脚踹怕了，胆怯地看一眼凡浩说，是……鲍尔温先生和王……小舅子刚说到这里，王永昌立刻朝身边一个系着歪辫子的精瘦小个子使了一个眼色。歪辫子突然“呀——！”的一声怪叫，身子一跃跳到小舅子面前，伸手点了他的死穴。小舅子哏儿的一声闭过气去，倒在地上吐着白沫不停地抽搐。接着另几个人冲过来，趁乱将小舅子抢走了。几个年轻的矿工立刻要冲上去抢回小舅子，却被凡浩拦住了。

凡浩看看王永昌说，你把云久罗抢走没有任何用处，这笔账我会跟你慢慢算清楚，另外，你告诉鲍尔温，我和他之间的事也没完，我还会来找他的。

凡浩这样说罢，就带着几个矿工走了。

鲍尔温在楼上，一直默默地看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