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先也听云意讲过,和妃是萧琮十五岁时纳的第一位妃子,世出名门,德容兼备。
她比皇后年纪大,又比皇后先进宫,皇后未进宫时六宫都是由她暂理,说起来比韩昭仪更有资本自傲。但她却从不倚大,举止娴雅有礼,进退间又以皇后为尊,维护位份低的妃嫔,不媚从气焰嚣张的韩昭仪,不禁让我增添了一层敬意。
韩昭仪似乎也有些忌惮她,气焰无形中消褪了几分,但仍愠色满面道:“和妃姐姐的意思,倒是要妹妹怎么做才好呢?”
和妃扶正我头上的珠钗,看着殿外宫人内监忙碌的身影淡淡道:“昭仪妹妹向来聪颖,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反问起本宫来了?”
韩昭仪咬着牙笑道:“好!好!好!姐姐不愧是和妃,果然事事以和为贵!”
她连说三个好字,虽然面上含笑,却语带阴森。我觑到周围的妃嫔都有些瑟缩惧怕,冷眼看去,只有珍淑媛刘娉神色如常,正漫不经心的在韩昭仪身后整理自己的裙带。
皇后拉住和妃的手道:“好了,本宫那里有御膳新做的酥酪,和妃随本宫去紫宸殿吧,至于这里,昭仪自有分寸。”她巧笑嫣然,极力想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我心里暗叹,这还像是统治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吗?分明只是一个委曲求全的滥好人罢了。
和妃想是习惯了皇后这样子,也微笑道:“既如此,是嫔妾有口福了。”举步时又旋身对跪下地上簌簌发抖的岳才人说:“你的位份虽然低微,但也是帝王的妃嫔,不要动不动就吓得失了天家仪态。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皇后向来是积福的,你自己认个错,不要让昭仪难做。”
我便是再笨拙,也听得出来和妃是在维护这些个受韩昭仪欺压的低等妃嫔。话里的意思说才人虽低,仍然是帝王的妃子,不可任人欺凌;况且也不是什么不能逆转的大罪,条条款款说的清清爽爽,若是韩昭仪依然率性而为,随意处置,只会显得她自己大惊小怪不懂规矩。
岳才人磕头如捣蒜,口里直道:“嫔妾错了,都是嫔妾不好忘了讳,嫔妾再也不敢了,昭仪开恩!”
和妃轻笑一声,扶着皇后蹁跹而去。
韩昭仪气的手掌成拳,骨节处隐隐发白。抱琴忙为她披上大红织锦蹙金羽缎斗篷,轻声安慰道:“娘娘保重身子,何必为了这些事置气!”
郭鸢也上前托住韩昭仪的手臂道:“和妃历来这样,娘娘不必理会,该怎么发落还怎么发落,难不成谁还敢说个不字么?”
我闻言不由皱起眉头,既然皇后与和妃都有宽恕之意,郭鸢还一味怂恿韩昭仪严惩岳才人,究竟矛头指向谁?岳才人并不受宠,平日里也不是哗众取宠之人,只因为今日偶尔吹捧了我几句,就被韩昭仪抓住由头,当成正经罪名治了起来。若是和妃不出面调解,真的把她打死,以后宫里谁还敢与我走近?谁还敢为我说半句好话?
我不禁冷笑,这场戏排场真大,拉上宫里的妃嫔作陪,当真是杀鸡给猴看!
韩昭仪紧紧咬着下唇,半晌道:“好得很,如今本宫反倒里外不是人!”
无人敢搭腔,韩昭仪又想了一阵,回身道:“各位妹妹都看到了,如今并非本宫办事不利,乃是皇后与和妃息事宁人,不许本宫追究。以后你们想要怎样混说只管说去,本宫也管不了!若是太后震怒,自然也与本宫无关!”
她又莞尔对我道:“今日让婕妤见笑了,婕妤在皇上面前可不要笑话本宫才好。”
我忙躬身回道:“韩昭仪言重了,昭仪辛苦料理后宫,嫔妾怎么敢有此等念头!”
韩昭仪哼一声道:“昨日本宫生辰,亲手做了紫玉云片糕与妹妹们分甘同味。妹妹们和睦,大都给了本宫几分薄面,只有裴婕妤与沈更衣莲步未至。想必,是本宫的内监们通传不力了。”
她微一侧面,对抱琴道:“叫人去查昨日去云台所和慕华馆通传的是谁,这等不警醒的奴才,连件小事都做不好,查出来通通打发去暴室!”
抱琴高声应了,拿眼斜睨我和云意。
我心里一片了然,韩昭仪果然是冲着我来,现在越发攀扯上云意。想必近来在萧琮身边得宠的人都是她的眼中钉,能打压一个是一个!我按下心里的烦躁,不禁冷笑,韩静霜如此不知收敛,在后宫倾轧中又能走得多远?若是遇见深藏不内的腹黑对手,岂非连骨头都会被人吞掉?
我不禁又瞄了一眼珍淑媛刘娉,她也正在看我,两人眼神汇集,我似乎能听见刀锋相错的金石铿锵之声。
云意轻声道:“昭仪息怒,嫔妾原本也要来为昭仪贺寿,只是身子不耐烦,怕扫了娘娘的兴致,所以只遣人送了贺礼,还望娘娘勿怪才好!”
韩昭仪重点并不在她身上,笑着对我说:“裴婕妤,你昨夜承恩便连连封赏,本宫还没贺你晋位之喜呢。”
我微微福身道:“嫔妾谢过昭仪。”
珍淑媛嫣然一笑,缓缓道:“婕妤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哄得皇上如此欢欣,听说今日皇上留恋慕华馆,连早朝都差点误了呢。”
郭充衣面带鄙夷沉声道:“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不然皇上怎么会流连忘返,一并连昭仪生辰也忘了呢?”
韩昭仪摆手道:“今时不同往日,本宫虽然受宠,到底不新鲜了。不过本宫自进宫到现在两年有余,从来没有本事能哄得皇上误了朝时,本宫也不敢一味顺着皇上误了朝时,想必裴婕妤与众不同,你们且看她脖子上的情挲印……说起来,只要皇上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闻言忙捂住脖子,想必是萧琮昨夜情迷,在我的脖子上嘬下了缕缕红痕,清晨洗漱时我没察觉,此刻竟然被韩昭仪看出来了。
脸,刹时便红到了耳根。她们几人相视而笑,周围的妃嫔们也掩口偷笑,兼之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味儿。侍寝**能哄得皇帝忘记宠妃的生辰,还差点误了早朝,可见有多么缠绵床第,可见那侍寝的人有多骚!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巧笑嫣然着把我奚落了个够,我心里寒气层层,看来这顺着萧琮留恋床第的名声是传远了,她们都嬉笑着看我的笑话,我偏不能恼,偏不能让她们得意!
心里虽这样想,我的身子还是不禁晃了晃,一双手立时便扶住我,我回头一看,是浣娘。她神色坚毅,两手冰凉,却有力的撑着我不要倒下。
我的脸色大概也很是难看,韩昭仪见状满意的嗤笑了一声,眼波流转道:“本宫也乏了,回去吧。”她只字不提跪着的岳才人,岳才人也不敢起来。韩昭仪狡黠的眼神从我苍白的脸上一扫而过,倨傲的神色又在她娇艳的脸庞上重现。
众人前呼后拥的簇着她去,竟比皇后的阵仗还大三分。我默默的扶起岳才人,她已是冷汗淋漓,竟如死里逃生。
“婕妤……”岳才人声音细弱,几不可闻。
“婕妤大恩,嫔妾感激涕零。”她撑着向我拜谢,又向郭贵人拜倒:“嫔妾谢过郭贵人!”
郭芸反倒有些局促,她身边的宫人扶起岳才人,郭芸微笑道:“嫔妾不过帮着说了句话,又有什么可谢的。”她又看看我,尴尬道:“家姐多事,原本不要紧的一句话,生出这场事故来。连带婕妤与众姐妹受惊,还望好歹看在嫔妾的面子上,不要与她计较。”
我见她举止有礼,言辞亲和,与充衣郭鸢全然两样。又扫视一遍余下的几个妃嫔,也不知道各自归属后宫哪个阵营。便莞尔道:“妹妹说哪里话,即便是郭充衣多了句嘴,也是为了提醒众姐妹不得犯讳,感激她尚且来不及,谁能与她计较呢。”
云意冷笑道:“可不是要感激她么,她闹这一出让裴婕妤的名声传遍六宫了,‘一味媚上承宠’,多好的头衔!”
郭贵人温和的脸上显出赧色,支支吾吾道:“家姐刁钻,又过于敏感了些,并非有意要冒犯婕妤,敏更衣……”
我微笑道:“嫔妾不过承宠一次而已,从未有意媚上惑君。所作所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嫔妾也相信郭充衣并非有心针对我,公道自在人心,终究是无碍的。”
云意斜睨我一眼,神色间颇有些不满意。
我只做没看见,挽了她的手亲热笑道:“咱们也走吧,今日风和日丽,姐姐陪我去御花园逛逛,我自来了还未去过呢。”
云意不情不愿我拖着走,走至半道终于甩掉我的手道:“真是不明白妹妹心里想些什么,郭鸢虽然明面上说是岳才人犯讳,实际却是在欺负你,你居然也吞咽了下去!”
我笑道:“姐姐,难道要我当着其他人的面甩她几个耳刮子才好吗?郭鸢是韩昭仪的人,姐姐比我清楚,若是现在不忍着,得罪了韩昭仪,谁能保得住姐姐和我?”
浣娘上前也劝慰云意道:“敏姐姐,郭鸢只是韩昭仪的利爪,她现在如日中天,连皇后都三避其锋,何况你我?宝姐姐也是为了大家着想才处处忍让,姐姐也且忍忍吧。”
云意拉住浣娘道:“你看看她们今天说的这些话,句句往人心尖子上戳,全是些骂人狐媚惑君的混账话,当初便用这一套奚落你,现在又扣到婉妹妹头上!”
我狐疑的看着浣娘,浣娘脸色煞白道:“宝姐姐不知道吧,曾经这些话她们也对我说过,我是采珠女出身,地位低贱,皇上带我入宫已经是轩然大波,何况连着宠幸三日。韩昭仪曾经对我的羞辱,比今日对姐姐更甚十倍百倍,那些话刻毒阴损,一句句都是刀子。”
我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我明白她的心境,也懂得她的痛楚。刚才在一众妃嫔面前我也同样被韩昭仪淡淡几句话羞辱到无地自容,或许,这就是她给我的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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