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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再也没有比蔷薇更心烦的人了。

虽然淘汰的不是她,但她赢得不爽。

那个在应酬场所只顾埋头吃饭,连国际大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安倩,竟然在总部汇报年度预算时侃侃而谈,在总裁那里抢尽了风头。要知道安倩说的可是她饭碗里的事,这不是直接打她脸吗?

还有那个收佣金的事,原本她只是放了个风给董秘,想顺便拉低一下安倩的印象分,也给自己多一分胜算,没想到公司竟这么重视,更没想到安倩还把MPR公司的人也发动了,最后不但澄清了事实,圣诞节的总收入还达到了300万,创了酒店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虽然在总部的内网里,关于圣诞活动的报告,同时表扬了四位,但安倩的名字就是放在了蔷薇的前面啊!

蔷薇觉得更可气的是,你安倩这是要照顾我吗?为什么好端端的前厅部经理你放弃了,要去选择当一个普通的销售主管,是因为酒店里只能留两个,所以你担心我没本事留下来吗?

蔷薇其实是升职了,是的,没错。她现在是ADOS,负责航空公司的业务对接。但她赢得不爽。

安倩选择了普通的销售主管,比她还低两级,但在蔷薇眼里,安倩俨然已是胜者。因为,蔷薇是被安排的,而安倩是自己的选择。

只有王者,才有资格自己选择,就像当年的释迦牟尼,可以放弃王位,选择苦行僧的生活。

但是她蔷薇,拒绝过苦行僧的生活,有一个秘密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她不喜欢跟穷人玩,因为他们总是在无形地提醒自己卑微的出身。所以她总是要把自己弄得像豪门贵族,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到死去的父亲,和她操劳的母亲。若不是父亲过世后母亲改嫁,和继父一起承包了一片苗圃,妈妈还在独自还着父亲过世欠下的债。她这么努力,这么张牙舞爪地去认识上流社会的人,无非是恨透了穷苦的生活。苦,除了苦还是苦,但富,除了遭人恨之外,什么都是好的。

安倩却不那么想。

她选择全球采购企业的散客订房业务(RFP),大概是源于跟马汀的上次聚会。路遥网非常重视大数据的收集,她隐约地感觉到,酒店行业即将迎来新的变革,而这场变革必定是全球性的。

然而,安倩也隐隐地觉察到了蔷薇的异样。

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她和蔷薇都是班上的学霸,两个女孩虽然情同姐妹,但也暗自较劲。有一天,蔷薇脚上感染,长了一个很大的脓疮,没去上学。蔷薇的爸爸跑来找安倩,请她把上课笔记抄了,晚上过来再讲给蔷薇听。

可是到了晚上,安倩虽然把笔记给了蔷薇,却故意将几个小考的重点画到了其他地方。那一次,蔷薇比安倩少了3分。这份虚荣不仅给安倩带来了一丝得意,也带来了不安。

但蔷薇对此浑然不知,她的心里,仍然装着她们纯洁的姐妹情。

后来,安倩考到了重庆市最好的中学,寄宿的她,只有在寒暑假的时候,才能回到父母的身边,而蔷薇却因为父亲病重不得已选择了辍学。

听说那天晚上,蔷薇的妈妈不忍心在她和弟弟之间做选择,于是找了邻居来抓树枝,两根树枝切头藏尾,拳头紧握,选了长的那根,就是蔷薇读书,选了短的那根,就是弟弟读书。不打开手掌,谁也不知哪一根是长的,哪一根是短的。

结果是,蔷薇选了那根短的。

那年秋天,蔷薇呆呆地坐在学校的门前,看着自己昔日的同学走进校园,看着沉重的大铁门向她关上,自己却默默地踏上去广州打工的列车。

昔日的对手就这么离开了,安倩的内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年,一家全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杂志上,登着蔷薇的打工故事。照片上的她,拿着第一笔打工的钱,黑红的脸上,洋溢着笑意。标题上赫然写着《重病在床的爹,我用瘦弱的肩膀扛起您》。她跟着叔叔去了那家工厂,由于自己个头高,又谎报了年龄,所以就在那个工厂待下了。每个月能拿到1000多元,不但解决了爸爸治病的费用,更供起了弟弟。

故事刊登后,一个同样是少年辍学的广东老板,毅然伸出援助之手,不但一次性支付了蔷薇父亲10万元的治疗费,更是帮助蔷薇重返校园。

直到这时,安倩才稍稍有点心安。

她没有想到,俩人大学又考到了一起。刚进大学那会儿,蔷薇还有些青涩,四年大学生活,倒让她的性格变得外向而开朗了。

然而变化最大的,还是这一年的管理培训生期间,安倩隐隐感觉到蔷薇在有意识地把自己当成对手。但每当她有这样的念头时,又会想到蔷薇小时候那张纯真的脸,想到自己曾经做错的事。最后还是对自己说:“安倩,你能不能善良一点呀?”

不论怎样,安倩在管理培训生的考核中,还是赚足了眼球,即使心里不想,仍然会有那么点自鸣得意。正好是周末,凯文约了安倩看百老汇的歌剧《歌剧魅影》,安倩也想去商场买件衣服犒赏一下自己。她化了一个淡妆,梳了一个松软的盘发,别了一个伊藤莲娜的发夹,就出门了。

在等地铁的时候,她看到有大学生在发路遥网的会员卡,一个白白净净的穿着绿色背心的戴眼镜男孩走到她面前说:“姐姐,能帮我注册一个会员吗?”

她想了想,说:“好呀!可是注册会员有什么作用呢?”

眼镜男孩拿出一个掌上电脑,上面显示出一个用户界面,姓名、生日、电话、爱好、邮箱号等。

眼镜男孩输入会员卡号,并刮开会员卡上的隐形密码。

不一会儿,安倩的手机上收到验证码。

眼镜男孩在掌上电脑上将验证码输入,就算是注册成功了。

“姐姐,您一定要收好这张会员卡,我们已经将链接发送到您邮箱,您可以随时修改密码,下次您出门旅行的时候,登录账号,按提示操作就可以了。每一次您的旅行,都可以累积积分,您生日的时候我们路遥网还有礼品赠送。”眼镜男孩看来是经过了专业培训,一招一式都熟练无比。

安倩看着这男孩,想到自己刚到酒店时争取的那十个表扬分,不禁莞尔。

她笑着说:“我今天注册了会员,你算不算又完成了一个任务?”

眼镜男孩也报以微笑:“是呀,谢谢姐姐支持!”

“哈,不客气,加油哦!”安倩感到自己注册的这个会员,很有成就感。她向眼镜男孩挥了挥手。

眼镜男孩带着满足的笑,像一只绿色的蜻蜓消失在人海中。

凯文和安倩约在位于南京西路的大光明电影院,凯文的公司附近,这家影院外表雄浑大气,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影院之一,见证了中国电影近一个世纪的兴衰,享有“远东第一影院”之盛名。

凯文穿着一件卡其色羊毛大衣,上海的冬天有点清冷。一个多月不见,凯文留出了飘逸长发,也留了一小撮设计师专属的小胡子,令安倩惊讶的是,凯文竟然还点了一根雪茄。

“凯文,你怎么抽起烟来了?你不是最不喜欢闻烟味吗?”安倩问。

凯文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赶紧找地方掐灭了烟头,还顺手闻了闻手上残留的烟味,低着头说:“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抽烟了,烟有时就是能麻醉一下自己。”

安倩听凯文话里有话,她问:“最近发生什么了?你妈妈不同意你在外面租房吗?”

凯文说:“租房这事老妈的确不太支持,但她其实挺担心你的工作的。”

安倩说:“我的工作有什么好担心的,好着呢,我现在刚接手了一个新业务——全球采购企业散客订房业务,以后有的忙了。”

凯文说:“我妈说在国际酒店工作的女孩子心气都比较高……”

安倩打断他说:“你认为呢?你的意见呢?除了你妈妈,你的观点是什么?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是吗?”

凯文说:“你看你……”

安倩说:“大家都挺累的,别跟着你妈妈老是瞎想好不好?你妈妈一会儿嫌弃我不是上海人,一会儿又担心我攀高枝了。可是,假如是上海人,那一定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幸福了?上海的离婚率不是全国最高吗?”

凯文说:“唉,这又不是我说的,你着什么急?”

安倩说:“是的,国际酒店接待的全是高端客户,许多VIP的确超级富有,但那又怎么样?我们还是得一步步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才能在这里生存下来,不是吗?”

凯文见安倩着急的样子,感觉自己的确不该把妈妈那些不靠谱的话说给安倩听,其实自己看中安倩,不就是看中她身上那股飞到哪里都能落地生根的劲吗?

像以往一样,凯文什么都不再说了,直接打开大衣抱住安倩,哄着她说:“好了,不说我妈了,每次说我妈你都急。其实,我是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来着。”

安倩听着不太对劲,问:“什么事?”

凯文说:“最近我们公司不是在投一个市政项目吗?听说这次招标的评审团成员全是新面孔,总共有五家公司,有两家是上海的,还有三家,一家是深圳的,一家是北京的,一家是杭州的。那三家公司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但上海的这家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乾艺公司,来头不小,老板是副市长的侄儿。师兄也动用了手上的关系,最近把我们原来在英国留学时的导师Paul也请过来给我们出设计图,打算联合招标,可是现在问题来了。”

安倩问:“什么问题?”

凯文说:“昨天乾艺公司派了人来找我。”

安倩问:“劝你们出局吗?”

凯文说:“不是,比这个更复杂。”

安倩感觉凯文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她试探地问:“他们想买通你?”

凯文没有点头,他抓着安倩的手说:“咱们不是想在外面租房吗?这租的房子终究是别人的,我们肯定得在上海买房,你看我们设计师一年撑死了也就是三四十万吧,在上海只能买个10平方米的房子,我……”

安倩打断了他,说:“所以你打算出卖公司的图纸?”

凯文似乎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类似“叛徒”的评价,但事实如此,他也只能厚着脸皮默认了。

安倩问:“你有想过吗?今后你在这个圈子里还能混吗?”

凯文说:“乾艺公司给我开的年薪,是师兄这儿的两倍。”

安倩说:“你出卖自己的导师,出卖自己的师兄,然后,乾艺公司可能因此拿到了中标的资格,可是,他们真的会重用一个出卖公司秘密的人吗?”

凯文沉默了,安倩说的句句在理,可是他昨天吃了乾艺公司的饭,最后竟然稀里糊涂地收了乾艺公司的礼盒。后来发现,那个据说只是一支钢笔的礼盒里,却放着一个价值十万的肖邦表。

安倩说:“退了。”

凯文说:“我这如果退了,人家岂不是会说我不知好歹?而且,这表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一块普通的手表。”

安倩说:“你与其得罪导师和师兄,不如得罪他们,在这个行业你即使少赚点钱,至少还保住了自己的口碑,不是吗?肖邦表,他们还真懂你。”

凯文低下头,长叹了一声,说:“唉,来不及了!”

安倩松开他的手,看着他游离的眼神说:“凯文,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凯文说,乾艺公司的翁总请他吃饭也颇费了些脑筋,说是什么同济大学几个师兄弟聚会,大家相互认识一下,所以也就顺便叫了他。听上去似乎都挺顺理成章的,没想到酒足饭饱之后,几位师兄都借故离开,凯文才明白这是给他挖了个坑。第二天,乾艺公司还发了几张吃饭的照片给他,说是作为友谊的纪念,但其实是在警告他,这张照片随时可以寄到他们公司,作为他被其他公司挖墙脚的证据。

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毁掉了他们当晚所有的好心情。

安倩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和失望,她感到有一群狰狞的面孔向他们俩扑来,一个蓝色的庞然大物用麒麟爪把凯文从她身边一拧而起,接着一个红色的飞鸟又用一对巨大的羽翼直接将安倩席卷而去。她感到自己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既无力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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