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齐昇远赴北疆抗狄,他带走了十岁的庶长子齐臻,却留下了九岁的嫡次子齐琮。
同时留给齐琮的,还有承恩伯府在京城经营百年的暗部势力,以及上上下下足有一百三十位的幕僚。
他并未因儿子们年幼就把他们当孩子看,相反,他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当大人用,长子上战场,次子镇守京都后方,谁也不比谁轻松。
而齐琮也从未让人失望过。
他虽年幼,可他有孟先生教导辅佐,且自幼聪颖过人,多智近妖,因其个性乖张叛逆,还每每能剑走偏锋,想出些别人想不到的法子,解决别人办不了的难题。
几番交锋下来,这府中的幕僚们全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再没谁把他当成孩子看待。
此刻坐在荣安堂的幕僚,共有三十位。
行过礼之后,齐琮开门见山的问,“宫里可有新的消息传出来?”
“有。不过没有什么太紧要的消息。无非是司礼监掌印又给荣华宫送了什么礼,讲了什么笑话,无甚要紧。至于刘贵妃那边,自她省亲之后,好像又安静下来了,近日没出什么昏招。至于皇上那边,脸上的伤还没养好,最近也不上朝,就关在皇极殿里自己读书呢。”
专门负责收集宫中往来信息的幕僚站出来对回禀。
其余人听完,将目光都放在了齐琮身上。
齐琮道:“洛修连日来对姐姐多番讨好,搞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这与他以往不偏不倚,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大相径庭,各位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于是,这三十位幕僚开始各抒己见,纷纷对此事表达意见。
有人说,洛修此举表面上是在讨好荣华宫,但其实是为了投靠承恩伯府。
然后紧接着就有人反对说,此言差矣,以洛修的权势地位,他并不需要讨好承恩伯府,而承恩伯府也给不了他更多的好处,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一位宦官能够得到的一切。
还有人说,洛修想与承恩伯府交好是一定的,但是交好的目的就很难说了。如果往最坏的方向想,他极有可能是想在拉近关系之后,利用承恩伯府,或者栽赃陷害承恩伯府,这也犹未可知。
但对此也有人反对,理由是承恩伯府从未与洛修结怨,洛修犯不上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得罪承恩伯府。
听了各种猜测之后,孟先生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洛修此人,不能以常理揣测。他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此前数年,他都未曾对承恩伯府表现出任何的亲近之意,那是因为他没有这个必要。但是眼下,伯爷就要回京,承恩伯府与刘家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假如最后得胜者是承恩伯府,那么朝廷中现有的平衡局面就会被打破,洛修也很难再保持他原本中立的立场。”
“孟先生的意思是说,洛修提前将宝压在了承恩伯府上?认为承恩伯府必胜?”一幕僚眸中一亮,神色有点激动。
齐琮嗤笑一声,狭长的凤眼带着几分凌厉,“这不是废话吗?我们手中捏着刘焦贪墨军饷,篡改盐引的罪证,刘焦想翻身?那是痴人说梦。”
的确,盐引与军饷,是刘焦无可辩驳的两大罪名。
齐昇此次回来,就是准备用这两个筹码压死刘焦。
本朝自明宗弘景年起,为解决军粮开支,便在边境军营驻扎的乡镇大兴军屯,但边镇军屯重在御边,军屯无法满足自给自足的需求,于是朝廷便想了个主意,那就是让国内的行商将粮食送到边境,然后根据行商运送粮食的多少,从边镇军屯领回数额不等盐引,此后凭借盐引于两淮盐场领盐,自行售卖于官府指定的区域。
而没有盐引的商人是没有贩盐的资格的。
因此生意利益巨大,商人趋之若鹜,哪怕运送粮食的途中风险极大,也照样乐此不疲。
于是商人可得利,镇军可得粮,实在是为朝廷解决了一大难题。
但三年前,刘焦却一意孤行的篡改了发放盐引的规矩。
盐引不再由边镇军伍开出,而是直接由内阁拟定,户部发放,且商人不用再以粮换盐引,只用银子就可以。
而后朝廷再发放‘年例银’给边军将士,让他们自行勾粮。
可是这年例银不过就是个幌子,刘焦多次打着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的旗号,克扣拖延年例银,且就算是拨下去了,地方官员层层盘剥,等真的到了北疆,一个铜板都看不见了,这银子给了也等于没给。
此举倒是肥了国库和一众贪官污吏的腰包,但却让戍边作战的将士们苦不堪言。
当时正值大周与北狄激战的当口,刘焦因一己之私,断了边境四十万大军的口粮,如果不是齐昇自己想办法周转军粮,恐怕那四十万将士们早就揭竿而起,杀回京都城了。
此罪等同于叛国,当诛九族。刘焦万死难辞。
洛修是个聪明人,他肯定知道齐昇此次回来,定会用此事至刘焦于死地。这不足为奇。
但齐琮想,如果他是洛修,如果他想继续站在权利的巅峰左右逢源,那么他就不会投靠承恩伯府,承恩伯府一家独大对洛修半点好处都没有。
这个观点也有其他的幕僚提出,大家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最后齐琮忽然突发奇想,说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把事情都想的太复杂了?洛修他讨好荣华宫,就是单纯的想要讨好我姐姐而已?”
众幕僚:“......”
齐琮不理会众人无语的表情,又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是也不太对啊,他是个太监啊!但是太监就不会喜欢美人了吗?好像也不是,不过洛修那个样子,还真不像是个太监啊,他会不会根本是个假的?”
众幕僚:“......”
二公子这脑子真的是天马行空,他们完全跟不上!
而齐琮已经吩咐下去了,“派人去查查,看看当年给洛修净身的太监还在不在?另外派人去翻翻太医院的记录,我要洛修这些年来所有的脉案药方!还有,派人去查洛修那个死了的干爹汪荃,最好把他家祖宗十八辈都挖出来!我倒要看看,这父子两个老太监到底都是什么魑魅魍魉!”
......
且不提齐琮这边让人去挖洛修祖宗十八辈的事。
单说宫里,一转眼腊月就过完了,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宫里上下都是好一通忙活,拜神祭祖,上供祭天,各种繁文缛节。
齐月盈这次倒是没再像往年那样称病不出,而是从头到尾都参加了。
萧允宸为了显示对淑妃的宠爱和看重,甚至把祭祀中几件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做的事交给了齐月盈去做,这可让刘宜气的翻了好几个白眼,如果不是她手下伺候的人强压着,恐怕她就要不顾场合的当场发作了。
于是这口气就一直憋到了晚上的宫宴。
宫宴开始后,刘贵妃便借着行酒令的机会开始发作。
她先是暗中嘲讽齐月盈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紧接着又当面挖苦皇上肚子里墨水少,连个寻常的谜语都猜不出来。
殿内伺候的奴才们全都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安静如鸡,假装自己不存在。
聪明的妃嫔们也全都眼观鼻,鼻观口,安安生生的当个泥菩萨。
但偏偏总有那么几个不机灵的,看不懂时局风向,只一味的去抱刘宜的大腿,跟着她一起拿皇上开涮,最后齐月盈一拍桌子,让人掌了她们的嘴,由此,齐月盈算是彻底把刘宜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了。
刘宜当即也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齐月盈的奴才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当着本宫的面竟然敢责打宫妃!”然后又转过头去朝齐月盈吼,“淑妃,你好大的胆子!”
齐月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本宫胆子不大,最是见不得这种血腥的场面呢。可是谁让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当着皇上的面口出秽言呢?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本宫这样做,不过是在依着宫规责罚她们而已!”
“协理六宫的是我!凤印在我手上!用得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刘宜真的是气疯了,她原本还是很发憷和齐月盈直接怼上的,所以上次她贴身宫女的腿被打断,她也忍了,谁让她当时的确理亏还在皇上脸上留下了伤。
但是在那之后,父亲告诉她说让她不必忍让,闹大了有他兜着,她也就不再惧怕齐月盈了。
尤其是今天祭天祭祖时皇上的举动,那种暗示齐月盈马上就要封后的举动,真的是彻彻底底激怒她了。她本就是个直肠子,从小到大都受不得气,皇后这个位置在她心里已经是属于她的了,现在齐月盈和皇上这样做,明显是触了她的逆鳞。
所以她才会不管不顾的发作,但没想到的是,齐月盈比她腰杆子还硬,她想闹大,齐月盈就闹的比她更大。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
偏偏齐月盈还把手中的酒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既然你身负协理六宫之责,那么妃嫔在御前失仪,自然是你平日教导不利之过!况且,犯了大不敬之罪的可不止有熙嫔她们!刘贵妃,你刚刚对皇上出言不敬,你倒是说说,你自己该怎么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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