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盈坐到他的身边,把自己白/皙柔/嫩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我也杀了很多人,只不过没有亲自动手而已。若要论手上的血腥,其实你我不相上下,你怕我吗?”
他冰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唇角绽开一个委屈的笑,眼中浮起水光,“不怕,我只怕你嫌弃我。”
“哎。”她叹息一声,“元冽哥哥,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我只是忌惮你如今的身份。易地而处,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想。我们确实回不到过去了,你不再是元家的贵公子,我也不再是承恩伯府里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你**平了西域十六国,杀人无数,而我对北狄颁下了猎杀令,哦,还有那些称赞北狄人美味入药的文章,也都是我让人写的。若论心性狠辣恶毒,我觉得应该是你嫌弃我才对。全天下恐怕都少有我这样恶毒的女子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没办法,形势逼得我不得不如此。你也一样,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是命运使然,谁也没有对错,过去的就过去了,向前看就好。
其实往好的方面想,我们都各有所得,也不算是一无所有啊。
你有了西域那么大的疆土,只要你好好治理,将来不愁不能成为千古一帝,你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比起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你已经很幸运了。
我也一样,虽然我也因父母的过世非常悲痛,可是我如今也成了大周的太后,权势握在我的手中,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全看我自己。
我会收复汉人的河山,替父母报仇,我也会好好治理这个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就是我余生的目标,纵使山河破碎,纵使再也不能见到父母,我也会昂首挺胸的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淋漓尽致,不留遗憾,不然岂不是愧对父母的一番疼爱教导?
阿琮曾经对我说,世间的夫妻父子,兄弟姐妹,生离死别,不过都是缘聚缘散,悲欢离合本是人生常态,若沉湎其中不能自拔,便会如同身在地狱,善缘也会变成恶缘。
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我与元冽哥哥你有缘相识,有缘一起度过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这是善缘,但是后来,命运让我们分开了,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不是我不要你,或者你不要我,而是缘分尽了,散了。
若是放不下,煎熬的只是自己。
我不想元冽哥哥你执念成魔,身陷地狱,所以,放下吧,好不好?”
一滴泪自元冽的眼角滑落,没入他的鬓角,他苦笑一声,“可是,我早就身在地狱了啊。我在地狱里挣扎了八年,很多次我都痛苦的想放弃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对我而言,人间就是地狱,或者死了反而清净。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你,拼命的想,想我们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想你塞给我嫁妆时,仰着小脸对我说,等我回去娶你。我就是靠着想你撑过来的,你就是我唯一的信念,我以为,只要我回来找你,你就能把我拉出地狱。可是我来找你了,你却又把我推回去了。”
齐月盈被他说的愧疚又心酸,实在是扛不住良心的折磨,最终妥协道,“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知道你会这样。但是我如今都是太后了,真的没办法嫁给你了。除此之外,你想我怎么拉你,我都照办好不好?求你别再痛苦了,别再糟蹋你自己的身子了,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我这辈子都于心难安了。”
元冽眨了眨眼睛,好像大喜过望,又好像难以置信,最终他又哭了,不得不说,风采翩然的俊美公子落泪就是让人心疼,苍白憔悴重伤未愈的俊美公子落泪更让人心疼。
齐月盈真是被他哭的心都要碎了。一别经年,没想到才一见面,他便几度在她面前落泪。她好像真是个罪大恶极的负心人,他都这么惨了,她还总是惹他哭。
齐月盈无法,只能拿自己的帕子给他擦眼泪,“快别哭了,都是做汗王的人了,怎么到我面前就成了哭包儿了呢?”
他哽咽着忍住了眼泪,“嗯,我不哭了,让你见笑了。我也不想怎么样,我没了父母,没了妹妹,我只有你了,你又不能嫁我,那以后我就真的把你当妹妹吧。我会努力做个好兄长的,我不图谋大周江山,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连西域一起送给你,只求你别赶我走。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求你了,别赶哥哥走好不好?”
“好,不赶你。你老老实实躺着养伤吧,千万别再乱动了。御医说你这情况至少要卧床两个月。你不回西域主持大局,真的没关系吗?”
齐月盈现在是无条件妥协了,实在是他这浑身是血,搞不好就要一命呜呼的病弱姿态吓住了她,现在只要他不再提让她嫁给他的事,他说什么她都应。正常人不能和重伤病的人计较的,哄着他,顺着他就是了。
一切等他好了再说。
元冽的情绪变化很快,他现在已经喜悦满满了,“没关系的。能闹事的势力全都被我杀干净了,我来之前,也早就做好了部署,出不了乱子的。”
“那你太久不回去,真的不会有人趁机作乱吗?”
“作乱就作乱啊,再收割一茬人头,乱子就没了。养那么多兵,不就是杀人用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可想而知,战场杀伐八年,他早就已经不拿人命当人命看了。
齐月盈觉得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那你就先好好养着吧,能不动就不动。”齐月盈说着,吩咐人给他送一碗补气血的牛肉粥过来。
热腾腾香喷喷的粥端上来,齐月盈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起来。
“你自己能吃吗?”她看他的胳膊也都被白色的棉纱包扎起来了,还隐隐的有红色血迹透出来。
他试着抬了抬胳膊,而后痛苦的皱了一下眉。
齐月盈赶忙制止他,“好了,你不要乱动了,御医说你整个人就跟被剪碎了又重新拼起来的一样。我让人喂你。”
齐月盈说着,站起身来,让出位置给宫女,让她给他喂食。
元冽很乖,没有再说什么,老实的吃了两口粥,齐月盈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他摇头说不吃了。
“你不饿吗?看你瘦的,都快成一把骨头了,御医说你应该很久都没好好睡了,现在看起来,你也很久都没好好吃了。你再多吃几口,待会儿才好喝药啊。你不吃东西,伤口怎么愈合?你这些年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吗?”
她苦口婆心的劝。
他温柔的笑笑,笑容很虚弱,“我尽力了,可是现在大概发烧了,吃不下,真的没胃口。”
齐月盈叹息一声,然后从宫女手中接过那碗牛肉粥,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她舀了一勺,轻轻吹凉,然后递到他的唇边,他乖巧的吃了。
之后又是第二勺,第三勺,最后把整碗粥都吃完了。
宫女喂就没胃口,她亲手喂他就胃口大开。
哎,元冽哥哥现在好会作啊!
她心里无奈扶额,可是却又拿他一个重伤病患没办法。
吃过了粥,又给他喂了一些水,他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些,不再是那种吓人的惨白了。
齐月盈知道,自己今天什么都干不成了,折子也别想看了,她只能围着他转,不然不知道他还会怎么作。
“圆圆,谢谢你。”他语带真诚的说,“我都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好好吃饭了,我也吃不出食物是什么味道,之前一直都是饿的不行了,才会遵从本能吃几口,平时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是刚刚的粥很香,因为你陪着我,你喂给我,我才能觉出香来。”
齐月盈跟哄孩子一样的哄他,“那你以后都要好好吃饭,一日三餐,定时定点的吃。西域的仗也打完了,你留在大周,我也用不着你上马打仗,你就老老实实的吃饭吃药,调养身心行不行?”
“行。我都听你的。”他笑的乖巧极了,如果有尾巴的话,估计就要摇起来了。
齐月盈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考虑到他在发烧,情绪貌似也非常的不稳定,所以她说的都是些轻松的,令人愉悦的话题。
然后她就让人把煎好的药也端过来,仍旧是亲手喂他喝了,还在他的要求下给他喂了一颗蜜饯。
“好甜啊,我竟一点不觉得这药苦。”他含着蜜饯,眼底都是放松舒适的笑意。
“不是药不苦,是我喂你喝,所以你就不觉得苦了,是吗?”她好气又好笑的看他。
“你怎么知道呀?妹妹果然和我心有灵犀。”
齐月盈把他重新塞回被子里,“困不困?睡会吧,御医说多睡会对你有好处。”
“我不困啊。我想你陪我说话。”
他说着,还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再陪陪我吧,我现在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可是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到现在都在怀疑,这是不是我在做梦?我是不是已经死在西域战场上了?或者我已经被你赶回西域去了,你根本就不要我......
圆圆,要不你掐我一下吧,我试试看疼不疼。不,还是别掐了,万一再把我的美梦掐醒了,我该多难过啊。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做个美梦,真是死而无憾了。”
齐月盈温柔的笑了笑,“我跟你保证,你不是在做梦。这都是真的。再说了,你身上那么多伤,还不够你疼的吗?还用的着掐你?”
“也对啊。以前我还常常因为这些新伤旧伤疼的睡不着,可是现在居然也不觉得怎么疼了,一定是因为你的关系,你能止疼。”
齐月盈歪头看他,“你可真是变了好多啊。以前的你可从来都不会说这么多甜言蜜语。你那时候总是故意逗我,挖苦我,惹毛我,然后你就美了。”
“那时候你不会赶我走啊,所以胆子大,逗完了再哄,哄完了还能逗。现在不敢了呀,我怕惹你不开心,你就真的把我赶出国门了,那我可是欲哭无泪了啊。”
他说着,还紧张兮兮的看着她,好像真的怕她再赶他一样。
齐月盈的手覆上他的额头,还是很烫,看起来他身上这些伤不好,他这反复高热的症状是不会消失了。
“说了不赶你就不会赶了,你这几天先在宫里住着,改天我给你赐个宅子,到时候你就住下来吧。快点把身体养好,我才能安心。”
他笑着点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又追问,“那我的万户侯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把爵位封给我?”
她诧异的看向他,“你都是西域汗王了,你还稀罕大周一个小小的侯爵?”
他一脸怀疑的看向她,“你该不会是又要反悔吧?”
“我反悔什么?好好好,我明天就把旨意颁布下去,就给你封个......归义侯?忠义侯?或者你自己喜欢什么封号,我都封给你。”
他想了想,“就归义侯吧,感觉比忠义侯好听。”
“好,那就请侯爷闭上眼睛吧,你真的该睡了。”
他紧张的握住她的手,“那你会在这里陪我吗?你会守着我吗?会不会我一睁开眼,你就不见了?”
“我会守着你。我保证你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我。等你醒了,也差不多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我们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她觉得她哄阿弥都没这么大耐心,但因为愧疚和心疼,她也愿意哄着他,纵着他,总之,只要他快点好起来就行。
他这才放松,“好,那你要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天呐,我就反悔那么一次,你要念叨我一辈子吗?”
“哼~就要念你一辈子。”
“闭眼。”
“哦。”他唇角微扬,听命的闭上了眼睛。
齐月盈真的没走,但是他握着她的手,她总这么坐着,也觉得腰背酸痛。毕竟她自己也是大病初愈,现在仍旧在调养中,有时候站久了坐久了,都难免觉得头脑昏沉,心虚气短。
锦绣一直在门口看着,见状,非常体贴的给齐月盈搬进去一把摇椅,齐月盈坐了上去,这样她就能靠着了,哪怕他拉着她的手再久,她也不会觉得腰酸背痛了。
靠着靠着,她忍不住眼皮发沉,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但很快,她便惊醒了,因为元冽做恶梦了,所以他抓着她的手分外用力。
几乎是在她睁开眼去看他的同时,他也睁开了眼。
“没事,你做恶梦了,你看,我还在。继续睡吧。”
她温声安慰,他原本是半梦半醒,但是听到她这么说,便又乖乖闭上眼睡了。
齐月盈拿出随身携带的月轮,然后就发现他不过睡了半刻。
若是他平时的睡眠也一直都是这样的,他的身体和精神怎么可能修养的过来?
她的推断没有错,因为在此后的两个时辰里,他几乎每隔一会儿就会惊醒一次,有时候是做恶梦惊醒,有时候是被伤口疼醒,总之他睡得非常不安稳。
就这样糟糕的睡眠,等他彻底醒来之后,他居然还一脸轻松惬意的告诉她,他已经好多年没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了。
齐月盈当时的心酸就别提了,心里忍不住对他怜惜更多。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元冽发现桌子上的菜品多半都是药膳,并不符合她小时候的口味,实在是过于清淡滋补了。
“圆圆不用这样迁就我,你可以吃你喜欢吃的啊。”他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却因为她的迁就和关心觉得分外受用。
齐月盈给他盛了一碗汤,准备喂给他,可是这次他却坚持自己吃,“我可以了,你不用喂我,我们一起吃。”
所以现在他更想两个人一起吃,而不是她喂他。
齐月盈露出一个笑意,他这算是在体谅她吗?
“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你的伤,我最近也是吃这些,待会儿咱们一起喝药。哎,我最怕苦了,可是还得乖乖喝。”她一边吃,一边与他闲话家常,把食不言的规矩全都扔到脑后了。
元冽现在的情绪很稳定,仿佛之前爱哭的那个根本不是他一样。
齐月盈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也觉得挺新奇。
他变化好大啊。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察觉。
听她说吃药,他赶忙紧张的追问,“你生病了吗?吃什么药?”
“算是大病初愈,御医说我是郁结于心,只要我自己想开了,然后平日里好生调养就好。”她故作轻松的说,其实病根是因为当初她吐的那口血,那一次伤了元气,这都过去快半年了,可仍旧还是没好利落。
元冽像个温柔又温暖的大哥哥那样,包裹住她的手,“是因为伯爷夫妇去世的事吗?”
“嗯。”其实还有洛修......她虽然觉得自己用情不深,可是他的所作所为,还是让她身心受创,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从她的心上生生挖走了一块。她痛了很久很久,有时候午夜梦回梦到他,她的心口都会痛的发颤,连呼吸都疼。
但这些心事,她只能压在自己心里,谁都不能说。
“你别怕,伯爷他们虽然不在了,但是以后我保护你。我给你做哥哥,我会比伯爷更疼你,宠你,爱你,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你别难过了,以后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好。”她努力的露出一个笑容。
元冽目光微转,认真的看着她,“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呢?”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话,于是就说,“还有北狄人,他们抢走了大半江山。每次只要一想起来,我就觉得心痛难当,夜不能寐。”
“我帮你抢回来!”他斩钉截铁的说,“别心痛,有我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夺过来。”
这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样子才像是真正的西域汗王。
和之前爱哭包儿的形象南辕北辙。
“好,但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先把身体养好。你要是死了残了,可就没办法去替我抢江山了。我还指望你呢。”
元冽看出来她在哄他,也跟着笑了,“我才是哥哥啊,你怎么把我当小娃娃哄?”
齐月盈:“你之前就像个要人哄的小娃娃啊。对了,你的归义侯府想选在金洲什么地方?我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宅子。”
“归义侯府?什么归义侯府?”他一愣,似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齐月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划过心头,她不动声色的试探他,“你睡着之前,跟我说的啊,让我把侯爵给你,你还选了归义侯的封号。不记得了吗?”
元冽眨了一下眼睛,恍然大悟一般,“哦,我想起来了,之前睡糊涂了。选在哪里都行,但我想离皇宫近一点,这样我想见你也方便。”
“好,那我就给你选个离皇宫近的。”
她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扯开,待到他们一起吃完了饭,也吃完了药,元冽的状态看起来就更好一些了。
她试探着问他这些年在西域过的怎么样,平时都做些什么。
元冽想了想,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随意答道,“不是在杀人,就是在算计怎么杀人。剩下的时间,大概就是躺床/上养伤了吧。别的没什么。”
这就是他对于八年征战西域的全部概括?
她试着问的更深一点,“那哥哥没有交到什么特别的朋友吗?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那种,话本上都说,打江山的时候,必然是一群英雄好汉聚集在一起才能成事呢。哥哥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吗?结拜兄弟啊,结拜姐妹什么的?”
元冽听得有点莫名其妙,“没有啊。我忙着打仗,哪里有空交朋友?我也不需要什么肝胆相照的结拜兄弟,杀伐路上哪里有什么兄弟朋友?全都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真把信任交托给别人,那不是等着被背叛,被出卖吗?我没那么傻。”
“那你平时和什么人聊天?没有朋友的话,是和属下一起吗?我见过哈奇斯和纳西,他们都对你崇拜的不得了,他们还说西域百姓也都很爱戴你,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凡尔汗王去拯救他们呢。”
齐月盈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她总觉得他身上些地方不对劲,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她就是担心他的真实情况会比她目前了解的更糟。如果真是那样,她还是要早作准备的好。
“百姓们其实很容易满足的,不欺压他们,不剥削他们,把欺压剥削他们的人全都杀了,重新建立一套能让阶级流通的律法规则,他们自然也就满足了。
不是我做的有多好,实在是之前西域的统治者们做的太差,两相对比,百姓们自然也就爱戴我。至于哈奇斯和纳西,他们的确是为我办事的人,不过我对他们的印象也没有特别深。这样的人有很多。当时是因为顺手,所以才让他们去接触你的。”
他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神态温和,并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齐月盈笑着点头,“原来如此啊,西域的百姓们遇到你,其实是种福气。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在西域平时都和什么人聊天说话?谁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他见她追问这么多,一方面是觉得被关心,很开心,另一方面,又想歪了,觉得她是在试探什么。
他赶忙保证,“我没有纳妾!我平时不和人聊天,我不喜欢说话,他们又不是你,有什么好聊的?”
齐月盈心里好笑,不过他误会了也好,她就顺着他的误会继续往下问,“没有纳妾?不可能的吧,你今年都二十三了啊,还是凡尔汗王,想来有不少美人投怀送抱吧?别人也没少送美人给你吧?西域美人很漂亮的,我去那边的时候见过很多。”
他笑的温柔又包容,好像很喜欢她这样略带吃醋的盘问,“真的没有纳妾。一开始有投怀送抱的,可是后来她们都死了,也就没人敢往我跟前凑了。”
“为什么会死?”
“我杀的呀。她们有的来历有问题,就是别人派来杀我的,有的纯粹是不自量力,非要自己找死,她们很烦,我顺手就杀了。”
他语气很平常,看来真是杀人杀的太多,已经全然不在意人命了。
然后他又继续说,“至于我的日常起居,是胡伊娜在负责。她今年都快五十岁了,曾经是哈迷国王的侧妃,她人很慈祥,也很细心妥帖,我得到哈迷国之后,她就到我身边担任总管之职了。嗯......好像就这些了,暂时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要交待的了,日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再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时接受妹妹的盘问,绝不推脱。”
听到这里,貌似是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可真要细究起来,有两个地方又让她无法忽视。
第一,元冽杀人如麻,漠视人命,他对此习以为常的态度,不太正常。就算是杀伐再重的将军,也很难视人命如草芥到他这种程度,这问题可大可小,眼下还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坏处,但若长此以往,后果恐怕不大妙。
第二,他说他没有朋友,也不喜欢和下属说话,没有纳妾,什么都没有。唯有一个胡伊娜还算是熟悉的。也就是说,这些年,他几乎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难怪他会说他一直身在地狱。
正常人被独自关在黑屋子里太久,都可能会发疯,更何况他历经了父母妹妹的祸事之后,一直就不正常。一个心上受过重创的人,在异国他乡靠杀戮挣得一片天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八年,他没疯真是得天之幸,最后还做了西域共主,没有缺胳膊少腿的站到了她的面前,真是奇迹。
齐月盈眼下别的做不了,只能是安抚他,让他安心养伤,至于其他的,也许在他回归故土,远离战场之后,慢慢的就能自己恢复正常了吧。
“当初在乌图国,你为什么不肯见我?真的是又马不停蹄的去打仗了吗?”这个疑问她一直放在心里,如今终于有机会当面问他了。
“不是。当时我就在乌图皇宫。”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失落,也有些伤心,“我特别想见你,可是又不敢。那时候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肋骨断了两根,腿也断了,腰腹也受了伤,躺在**动不了,军中的大夫都说我救不活了,伤的太重。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所以我就不敢见你,如果见到了你,而我还是死了,你会伤心的。所以还不如不见,这样万一要是我死了,至少你无法确定凡尔汗王是不是元冽,你也就不会太伤心了。”
齐月盈听得心里又酸又疼,眼眶都湿了,“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是因为我快到西域了,你急着想把乌图国打下来,所以才不惜一切,以本伤人对不对?”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种被看穿的尴尬,“诶呀,你别哭,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活着站到你面前了吗?”他手忙脚乱的想去给她擦眼泪,结果动作一快,又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齐月盈赶忙摁住他,“不许乱动!”
他被吼了,心里却美滋滋的,“好好好,不动,不动,你别哭。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在西域这些年,有很多次都像那样重伤过吧?”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问他。
“嗯。你也知道我,性子比较急,我等不得,我总是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等我打下西域十六国,我就有资格回去娶你了!后来中间听说你入宫了,我差点没气疯,当时我都想带人杀回大周,把你直接抢走了。”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眼中犹如蒙上了一层阴翳,可见他当时有多愤怒,多生气。
齐月盈也叹息了一声,“那你为什么没来?”
“因为我觉得我还是打不过你爹。”他说的灰溜溜的,垂头丧气,当时齐昇还活着,他怎么敢直接来抢她?那时他只打下了三个小国,根本没有实力与手握四十万雄兵的齐昇相抗衡,“还有就是,我觉得你是不会乐意跟我走的。
你最爱的人是你的父母兄弟,把你抢走,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不能让你像我一样,我知道再也见不到亲人有多痛苦。所以我就忍下来了,然后告诉自己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估计等我打下西域十六国,你爹也差不多该造反当皇帝了,到时候我可以拿西域做聘礼,不愁他不把你嫁给我,毕竟他也算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有多爱你。他会放心的。”
只是等他终于打下了西域十六国,齐昇却死了,而他故乡的小青梅没能当上公主,反而成了太后。
命运弄人,再次让他的盘算落了空。
齐月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其实,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你不值得,就没人值得了。”他笑了,笑容里有无尽的温柔和温暖,“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又重聚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才怪!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咬牙切齿,他强行运气,暗自将那个声音压了下去,在她面前笑的温柔无害。
看他这行事作风,也不难猜出来他为什么会一身是伤的来见她了。
估计刚刚打完西域时,就已经一身是伤了,而他又不肯休息,直接带着十万兵就杀到了哈尔萨面前,添了一身新伤,而后又带着哈尔萨的人头快马加鞭的来到金洲,来到她的面前。这一路奔袭,哪里有时间养伤?
亏得他还知道穿一身暗红色的衣服遮掩,想到这个,她就更心疼了。
这个人啊,真是让她一点脾气都没了。
“听说你去打哈尔萨的时候,带了两尊神兵利器?那是什么?”
“是火炮。”他说完,又给她简单的形容了一下,“你就理解为,是投石机的一种改良吧,我把炮仗做成了一种杀伤力很强的铁球,点燃后用炮架能把这铁球投到敌军的阵营里,然后这铁球就会炸开,攻城的时候特别好用,一炮下去能把城门轰开半边。而且声响巨大,马都怕炮声,一般往敌军阵营里扔几颗,他们就自乱阵脚了,剩下的就都好说了。”
齐月盈听后大为赞叹,她一直都知道元冽能创造出许多巧夺天工的东西,但没想到他还能做出这么厉害的武器。
“之前我过生辰,你让哈奇斯送来了烟花,当时阿臻就说很厉害,可以用到火器上。看来果然如此。”
他喜欢她用这种崇拜的,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喜欢烟花和月轮吗?我特意为你做的。”
“喜欢。我当时其实就猜到是你了。除了你,没人能做出那么合我心意的东西。”虽然程昊也很厉害,不过比起元冽,程昊还是略逊一筹。
难怪元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西域,他手中类似火炮这样的神兵利器不知道有多少,而那些国王们手中可没有。双方武器力量根本不对等,他不赢谁赢?
“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识一下你说的火炮。”
元冽:“会有的。不过眼下那两尊火炮我留在边境,送给阿臻了。”若不是看在那两尊火炮的厚礼上,齐臻也不可能那么痛快的就把他放进来见齐月盈。
“那阿臻一定高兴坏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
齐月盈开始觉得困倦了,元冽很体贴的说,“你陪了我这么久,早就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吧。”
见他竟然不再像下午似的那么粘人,她也觉得松了口气,“那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早晨,我来陪你用早膳。”她还是温柔的哄他,临走前,还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不那么烫了,但也还是烧着。
他点头,乖巧听话的像只大狗狗。
齐月盈看着他躺下了,也闭眼了,这才离开。
回到寝殿之后,却没能马上休息。
因为柳媚妩想见她,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
当初她回京之后就派人把柳媚妩送到了北疆,洛修走了之后,她就让人把柳媚妩送回来了。
柳媚妩想见她,肯定是有什么要事。所以她直接让人把她带了进来。
柳媚妩行过礼之后,打量她的神色,“娘娘是不是头疼?我给您按按?”
齐月盈没有拒绝,因为她确实觉得疲乏头疼。
柳媚妩的按摩指法非常有效,她整个人都觉得放松了不少。
柳媚妩站在椅子之后,一边给她按着,一边说,“娘娘,我有件事想问您。”
“你说。”
“您之前颁布旨意,说谁能取哈尔萨项上人头,就封谁做万户侯。我本来想去的,我都撒好网了,可是被元公子抢先了。但我还是想封侯,这就是我的执念,所以我想问问您,北狄三十二个王爷,现在死了一个哈尔萨王,还剩三十一个,如果我能取人中任意一人的首级,我还能不能封侯?”
齐月盈睁开眼,很诧异的看向柳媚妩,“你当真有此雄心?”
“一直有啊。所以我才来投靠娘娘。只不过之前一直苦无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只可惜被人抢先了。哎.......”美人叹息,风情无限。
齐月盈忍不住怜香惜玉,“别叹气啊,不是还有三十一个呢吗?无论你杀了哪个,我都给你封侯!”
“当真?”美人水眸潋滟,喜出望外的看着她。
齐月盈觉得得亏她是个女的,不然真要成个色令智昏的昏君了,因为她觉得,面对这样风情无限又楚楚动人的柳媚妩,对方说什么她都会应!
这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理智稍不留神,就会被柳媚妩带着走。
她是女人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些男人们面对柳媚妩时是什么感受了。
“当真!”
柳媚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又问,“那杀一个王爷封侯爵,要是多杀几个呢?”
齐月盈想了想,“这样吧,你杀一个封侯爵,杀五个封公爵,杀十个封王爵。十个以上,每多一个,就给你多一个县的封地,如何?”
她许诺的虽然轻易,可要做到却着实不易。若柳媚妩真能做到,她一人便抵得上千军万马,百万雄师,她就是给她封王又如何?
她不怕柳媚妩造反,毕竟柳媚妩不掌兵,她纵使有手段能操控男人,也做不到自己造反当皇帝。再说了,万一柳媚妩哪天野心过大,她还可以杀不是?
“多谢娘娘!那我不日就启程了,我要去北狄王廷,娘娘等我凯旋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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