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瑱是个奇怪的人,他在两兄妹读书上虽然要求十分严格。可在生活上,他又有大方和抠搜的一面。
当年薛蟠他爹刚刚过世。薛瑱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只能站出来主持大局。可又担心,自己平日离得远了,管教不到孩子。
等到宝琴跟她哥哥年龄稍大些,只要是能去的地方,薛瑱都会把两兄妹带在身边。一是出门开拓眼界,二是能亲自管教。
当时薛瑱有个奇怪的规矩,每去一地儿,都会给两兄妹一些银子。少则几十两,多则一二百两。也不会拘着他们俩买啥,自己想怎么使就怎么使。
他们要是一次用完,薛瑱也不骂。要是只花了一点,薛瑱也不收回,只让孩子们自己存着。
唯独有一条,不论贵贱,一个地方只能买一样喜欢的东西。
薛蝌当时年纪小,有次想多买一样喜欢的玩物,自己不敢上来问。就托他妹妹宝琴找到爹爹,想把这东西求过去。
宝琴现在还记得她爹当时说的话。
“琴儿,规矩就是规矩。这世上有能变通的规矩,自然有不能变的死规矩。
你们还小,爹爹给你们钱。是希望你们兄妹俩,不要养成锱铢必较的性子。可也不能让你们胡乱使钱,误以为世上的一切,都得来得如此轻易。”
薛瑱的办法管不管用倒不好评说,只是薛蝌、薛宝琴两兄妹,都给教成温和大气的性子。既不像一般二房人家的狡猾精明,也没有一些巨富人家的飞扬跋扈。
薛蝌会找妹妹借钱,也是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宝琴一直有存钱的习惯。
薛宝琴以为她兄长是看中哪位大师的名画,只笑着问道:“哥哥,要借多少呢?”
薛蝌略作思索,他身上能拿出来的银子,大概有两千多两。便跟宝琴说道:“一千两吧。”
宝琴忍不住微微皱眉,她倒不是拿不出这笔银子,她存的钱只会比薛蝌多,绝对不会少。
只是如今家里不比当初,三月中爹爹回家后,就再没要出门的动静。
她虽不知道内情,可瞧着娘时不时唉声叹气的模样,也能猜到是大房跟他们家起了龌龊。
要是以后家中少了进项,哥哥还这样痴迷文玩书画,可如何是好。
“哥哥。”宝琴年纪还小,藏不住心思,眉眼中不自觉露出担忧,“能跟妹妹说下,你要拿这笔钱作甚吗?”
薛蝌瞧出妹妹的担心,想着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家人跟着提心吊胆。就把自己跟陈恒的打算,说与宝琴听。
薛宝琴听着听着,心中的担忧不自觉少了一半,脸上也有了笑容。
薛蝌看的新鲜,忍不住好奇问,“妹妹,也觉得此事可行?”
薛宝琴大笑,引得头上珠钗、流苏乱颤,“哥哥,妹妹要是知道,不早自己干了?”
“那我瞧着你心安下来,是为什么。”
薛宝琴抿着嘴唇,笑答,“既然是陈家哥哥相邀,总比别人要靠谱得多。”
这么多年,薛蝌甚少听妹妹说起身边的朋友。今日初听,没想到宝琴对恒弟的评价这么高。有些酸味道:“让你这么一说,你陈家哥哥做事,还比亲哥哥我更安心些。”
薛蝌这句话刚说完,心中又立马回味过来。好像恒弟做事,是比自己稳重靠谱。一时间,薛蝌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哥哥。”烛光下,薛宝琴小脸微红,忍不住为自己解释,“妹妹是觉得,陈家哥哥既然能为林姐姐家千里寻医,跟这样性情的人一起做事,断然不会有被坑被骗的风险。
赚与不赚这种事,谁又能说个准话。求个无怨无悔就够了。”
薛蝌听完才点点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家妹妹的事情,宝琴这个手帕交会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妹妹说的真是在理。”让宝琴这样一排解,薛蝌心思更是坚定下来,“确实,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跟坦诚相待的知己做事,哪怕亏了也心甘情愿。”
他没说陈恒也拿出全身家当的事情,怕心地善良的妹妹,回头拿个一千五百两给他,让自己夹在宝琴跟恒弟之间难做人。
只是想到这么好的妹妹,被梅晟嘉这样的人惦记。饶是薛蝌心中亦是火气,脑筋一搭错,忍不住道:“要我说,你以后要嫁的郎君,能有恒弟一半的性子,兄长也就安心了。”
刚刚才褪下的红晕,如火烧般爬上脸颊。薛宝琴如水的性子,也忍不住瞪了薛蝌一眼,起身道:“妹妹去屋里拿银子。”
小姑娘匆匆起身,也顾不上跟哥哥道别,开了门就迈步离去。只让薛蝌在身后挠头,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
薛宝琴一路回到自己屋,才进门,贴身丫鬟雁儿已经迎上来,眉梢带喜,压低声音道:“小姐,书我放桌子上了。”
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宝琴让雁儿守在自己门口,自己进到屋内,坐在桌前从抽屉中拿出带锁的箱子。
也不知道从何处找到的钥匙,宝琴解锁开箱后,就从一堆银票中数了十张出来。想了想,她又添了两张进去,才将箱子重新锁好藏在暗处。
将十二张银票用布囊包好,宝琴抓紧送去给兄长,稍作闲话,就起身回到屋内。
忙完哥哥的事情,这小姑娘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快步坐到屋内的书桌前,推开木窗引月光入室,一手托着线条圆润的下巴,一手翻开雁儿买来的东西。
这是胡记书楼新出的书籍,书名还叫《聊斋志异》,只是比起之前的小册子。这一本是汇集元和先生近五年故事的新订本。
书楼的东家这次特别贴心,还请来人在书页中配了插画。这样一本再版的书籍,既能卖到五两银子,还不用跟陈恒分,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薛宝琴不知道其中内情,她只是喜欢《聊斋志异》里充满想象力的故事,以及好人有好报的结局。
她会有看话本的习惯,还是因为兄长搬去书院后,自己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以前也只是当个消遣泛泛的看,自从碰到元和先生的书,以及野狐报恩的桥段。
谁又能忍住,不花个十几文买一册过来看看呢?薛宝琴一回头,就能看到书架某层,满满当当的小册子。
都说元和先生喜欢穿白衣、其貌不扬。也不知道能写出这样故事的人,是**不羁的才子还是落魄不堪的中年秀才。
可惜元和先生跟一般的话本先生不一样,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在人前露面。时间越久,反倒成了扬州城的一桩奇谈。
薛宝琴笑着摇摇头,低下头继续认真看书。
……
……
陈恒刚刚脱下青衣,就连打两个喷嚏。惊得江元白抬起头,“不会是冻着了吧?”
如今正是四月,扬州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最近书院里就有不少倒霉蛋得病。
钱大有作势就要起身,他娘给他准备了不少东西。
“不打紧,不打紧。”陈恒摆摆手,笑着说道,“说不定薛兄在家里惦记我们。”
正想开口关心的辛素昭,一听这话就翻个白眼转过身去。
今天难得薛蝌不在,大家在一起五年朝夕相处,说话也是大胆随意。钱大有往他身边蹭了蹭,桥身问道:“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对薛弟有意见啊?”
辛素昭抬手敲在钱大有的头上,笑道:“你不懂,这里面,学问深啊。”
学问?江元白眨眨眼,很感兴趣道,“我就喜欢听些不知道学问。”
半空中砸来一个枕头,陈恒一边钻入被窝,一边扬起手,“江兄,快把枕头还给我。”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