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是长孙皇后的次子,是承乾的胞弟,贞观十年,徙封魏王。李泰幼时聪敏绝伦,稍长善作诗文,成人后爱好经籍、舆地之学,深得太宗欢心,由此得宠。
李泰的得宠是与承乾的失宠大体上同时发生、交互消长的。正因为太子承乾有很多过失,唐太宗有了废立之意,所以李泰才更加受宠。太宗企图废立太子始于贞观十年,到十六年六月左右,李泰谋立太子始终十分顺利,这与唐太宗的有意心许、偏袒一方大有关系。唐太宗为李泰夺取东宫,动了不少脑筋,大体上采取了以下三个步骤。
第一步,以置馆默示。贞观十年二月,唐太宗“以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有学者对此特加注云: “为泰图东宫张本”。是的,唐太宗如此特加宽异,乃是仿照武德年间秦王府属另置文学馆故事。此注释不被唐太宗表面上为牵泰礼贤好学的表彰所惑,而从骨子里揭示他为李泰别立太子作张本,可谓深识。
李泰的手下文人心领神会太宗的默示,便由司马苏勖出面, “劝泰延宾客著书,如古贤王。”于是,李泰奏请撰著《括地志》,物色著作郎肖德言等四人撰写。由于唐太宗的大力支持,经费充裕、待遇优厚, “士有文学者多与,而贵游子弟更相因籍,门若市然”,这为李泰夺嫡奠定了基础。
第二步,以语言暗示。贞观十二年正月,礼部尚书王珪奏请:三品以上公卿途遇亲王时下马拜见,不符礼法规定,要求取消这一仪式。唐太宗当即以言胁之: “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胡三省对此深刻地分析说: “时太子承乾有足疾,魏王泰有宠;太宗此言,固有以李泰代承乾之心矣。”唐太宗为李泰夺嗣,千方百计地抬高其地位,预先造成宠冠诸王的既成事实,好为其将来继位做准备。他预言李泰将为君主,这是以语言暗示大臣立李泰为太子的做法。
第三步,以行动显示。贞观十四年正月,唐太宗临幸魏王李泰宅第,赦免雍州长安县囚徒死刑以下罪犯,蠲免延康里当年租赋,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各有等差,这是一种特殊的恩宠。四年前,李泰生母长孙皇后身患重病,李承乾建议赦免囚徒以祈求福庆,唐太宗没有照办。此时此刻,唐太宗却为爱子特别开恩,其荣宠只有君主才能享有。对此有学者认为: “今止赦长安囚,盖延康里属长安县管。”很明显,唐太宗赦免长安县囚与免除延康里的当年租赋,都沾上了李泰居地的恩泽。这是仿照汉高祖刘邦荣归故乡免除沛、丰徭役的做法。以皇子高攀皇帝的恩典是逾越礼制的,故旧、新《唐书》承乾本传都说这是“典赦”。显然,这是唐太宗以特殊行动显示立李泰为太子的决心表现。
唐太宗出于他的废立太子的愿望,对承乾与李泰两个同母所生的亲子,待遇大相径庭。仅就赏赐钱物来说,李泰年复一年地增加,贞观十六年年初,赏赐达到了高峰。二月,议谏大夫褚遂良上疏谏曰: “昔圣人制礼,尊嫡卑庶,谓之储君,然庶子虽爱,不得超越嫡子。臣伏见东宫料物,岁得四万段,付市货卖,凡直一万六千贯文,是储君料物,反少藩王。”既然储君、藩王赏赐失序,厚此薄彼,当然有违礼制规定,这从侧面显示了唐太宗的废立太子的决心。难怪魏王及其僚属如此放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唐太宗处置失当造成的结果。
唐太宗为李泰谋立太子的态度如此鲜明,为什么李泰最终没有立成呢?关键是当时的重臣持反对态度。
早在贞观十二年正月,唐太宗声称“设无太子,则母弟次立”,暗示魏王泰可以取代承乾。魏徵当即表示不敢苟同说: “殷人尚质,有兄终弟及之义。自周以降,立嫡以长,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为国家者,所宜深慎。”“立嫡以长”,这是皇位继承的原则。唐太宗口头上只好表示同意,并批准了三品以上大官遇亲王于途可以不下马礼拜的建议。次年,又特地任命宰相房玄龄兼太子少师,表示自己对太子地位的重视。
贞观十五年年初,为了庆祝平定高昌的胜利,唐太宗赐宴于两仪殿,与房玄龄等讨论高昌灭亡的原因。魏徵当场进谏说: “臣观古来帝王拨乱创业,必自戒慎。”还举出了汉高祖刘邦“将废嫡立庶”,后经谋臣张良的劝告,卒以赖之不废的历史典故,希望太宗在废立太子问题上要听取大臣们的忠言。慑于大臣们的呼声,唐太宗不久外出巡幸时,仍命皇太子“监国”,并留尚书右仆射高士廉辅佐。
贞观十六年,由于唐太宗处置嫡庶的薄此厚彼的做法越来越明显,肱股重臣议论纷纷,他们既对魏王泰“潜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的沽名钓誉做法进行非议,也对唐太宗的恩宠逾制表示不满。例如,褚遂良上疏说: “庶子虽爱,不得超越嫡子,正体特须尊崇。如不能明立定分,遂使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徒承机而动,私恩害公,惑志乱国。”又如,因太宗令李泰居武德殿,魏徵上书指出:陛下虽然疼爱魏王,但应该制止他的骄奢,不可让他处于嫌疑之地。武德殿在太子东宫的西面,过去李元吉居住过。魏徵以史为鉴,目的是提醒唐太宗要预防宫廷流血事件。
由上可知,魏徵、褚遂良等大臣是从封建正统立场出发、坚决反对李泰夺嗣的,当有合乎封建礼法、以息皇位争夺的一面。但是,他们坚持的封建嫡长制,并不显得高明。须知唐太宗就是以嫡次子夺嗣继位的。他由于本人的特异经历,并不坚持嫡长子继承制,是可以理解的,正如他所说的: “国家立太子者,拟以为君。人之修短,不在老幼。”所以不时打着废太子、立魏王的主意,他的指导思想有合理的一面。
然而,他坚持立泰,并非出于立贤,而是出于立爱。贞观君臣废立太子的分歧,仅是立嫡与立爱的分歧,而非立嫡与立贤的分歧。这与玄武门之变的性质是夺嗣立贤有所不同。李泰既没有往昔秦王的功业,也没有深孚众望的美德,甚至还有恃宠、逞尊、骄奢、傲物等缺德之处,当然不可能在大臣中形成高大的形象。为此,唐太宗只得依靠行政命令而树立,由于有悖名分,适得其反。承乾虽然不肖,然而没有坏到被废的地步。唐太宗的偏爱李泰,被重臣的坚持立嫡所抵消。贞观君臣集团没有在废立太子之争中,形成压倒一方的绝对优势,这是废立太子陷入旷日持久的争议的根本原因。
在重臣们坚持立嫡长子的舆论压力下,唐太宗不得不放弃了立魏王泰的打算,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为了匡正承乾的君德,他诚心邀请“良佐”魏徵出任太子太师,并向侍臣宣示: “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徵,我遣傅太子,用绝天下之疑。”太宗选用反对废嗣态度最为坚决的魏徵,虽然是表明自己立嫡不变的决心,同时借此消除大臣们在废立太子问题上的疑虑。当时,魏徵因病初愈,上表辞退。唐太宗特下手诏晓谕: “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忘家。及高祖几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我今赖公,即其义也。”
所谓汉高祖赖四皓而存太子,即是魏徵两年前的谏语,那时太宗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而如今却作为说服魏徵的有力依据,这正说明了唐太宗立嫡不废的决心。魏徵不顾老病,最终接受了这个职任,说明他为了维护皇位嫡长制及预防争立储君的内乱,愿意担负起匡辅承乾的重任。
贞观十七年正月,唐太宗针对李泰党人散布的“以太子有足疾,魏王颖悟,已有附会者”的流言蜚语,特对群臣申明: “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且《礼》,嫡子死,立嫡孙。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至此,唐太宗已对众明确宣布绝不以庶代嫡,杜绝了李泰党人的非分之想。同月,魏徵病危,唐太宗派遣承乾心腹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接着“上复与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这个异常的举动反映了唐太宗废立思想的转折。
太子党人鉴于唐太宗重新坚定立嫡长制的信念,乘机发动了攻势。贞观十七年三月,李安俨上疏指出: “皇太子及诸王,陛下处置未为得所。太子,国之本也,伏愿深思远虑,以安天下之情。”唐太宗答曰: “我识卿意,我儿虽患脚疾,犹是长嫡,岂可舍嫡立庶乎。"由上可知,从贞观十六年八月以后,唐太宗为防亲子与大臣结成朋党之争,以便缓和矛盾、安定政局,开始放弃了酝酿达六年之久的谋立李泰作嗣的打算,重申了嫡长子或嫡长孙继承制,并且一再强调“良佐”辅弼,以塞祸乱。所以李泰在承乾谋反案发前始终未能夺嗣到手,而且到次年四月的半年多时间内,也处于不利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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