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教育缩影
当别人问及女孩子的年龄时,她们往往会左右遮拦,不肯告诉你,或者会说得比实际年龄小一些。如果一个男孩子把年龄说得大一些,则会让人感觉成熟。我不是女人,我是男人,而我在家的时候,却尽量把我的年龄说得小一些。不是我害怕长大,而是因为在我们家确实有这个必要。
在我妈面前我永远是个失败者,纵然失败我也不服从她的命令,她在生我的时候没把聪明的基因遗传给我,而只给我了固执,就要得到这样的下场。
本来我妈还要把固执遗传给弟弟,因为在生我的时候都尽数遗传给了我,只好留给弟弟聪明。后来我妈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她现在对于弟弟来年能考上清华或是北大很有信心。
据你们所知,我弟弟因有早恋的嫌疑,被我做教师的小叔在学校的广播站通报批评,这令弟弟气愤不已。当时我弟弟就仗着自己在学校里每次考试都排名第一的势头,直接找到了学校领导理论,非要让我小叔说清楚自己到底和谁早恋了。小叔也不示弱,说上午看到你和谁谁谁一块上街啦,刚好被我碰到。弟弟听了更是愤怒,他认为小叔这是无理取闹,要让他向自己赔礼道歉。小叔当然不同意,不同意也罢,竟还扬言要揍我弟弟。校领导也劝解弟弟说:“算啦算啦,他是你叔,就算冤枉你了,也是为你好,走啦!”而弟弟却待在领导办公室不肯离去,听说最后是校领导伙同他班主任把他给抬回去的。
弟弟在学校不能把小叔怎么样,就回家向妈妈告状,我妈听了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还把弟弟训斥了一顿。
我小叔是位人民教师,是位很出名的人民教师。而在我心里,却很难把他与教师这两个字连在一块,一想到他,我就能想起鸡窝里的鸡蛋和菜地里的黄瓜。一个鸡蛋可以换五块硬糖,我与小叔的分配方式是1:4,最高的一次是3:27,小叔在教自己的学生数学时,就会把3:27简化约分为1:9。如果不是后来老师告诉我1:4要比3:27大,到现在我都会以为3:27要比1:4大得多,也富裕得多。
小时候,小叔常带着我去人家鸡窝里“拾”鸡蛋,我负责把风,小叔负责行动。由于小叔数学课学得好,所以他推算得也准确,每一次“拾”鸡蛋都不会落空,而且最高的一次“拾”到6个。我不能把小叔与“人民教师”这个词语连在一块并不是因为小叔擅长从人家鸡窝里“拾”鸡蛋,这毕竟都是小时候的事。在我心里,最不能忘记的是小叔带我拆人家墙头,给自己的房子铺地板。
小叔庄重地对我说:“这件事你谁也不能说,包括你爸妈!”我郑重地说:“嗯!”小叔又说:“直到你死的时候都不能说出来!”我也又说:“嗯!”小叔接着说:“让它烂在你肚子里!”我也接着说:“嗯!”岂不知这时候我都已经17岁了,谁是谁非我已能分得很清楚了。
因为我答应过小叔,这辈子都不会把他拆人家墙头铺自己房子地板的事说出来,所以这件事一直被我藏得严严实实,到现在几乎都快发霉了。我想这时候应该拿出来凉一凉了,免得真的腐烂坏在我的心里。烂在心里没事,就怕它会在我心里传染开来,腐蚀其他东西,若不小心把我的心腐蚀坏了,那我可赔大了。但我又是个严守信用的人,我记得答应小叔的承诺,所以我不会把我小叔的名字说出来,免得坏了我讲信用的声誉与小叔优秀人民教师的名头。
鸡下蛋的时候总是有时间的,上午或是正午,勤快点的一天一个,懒一点的隔一天一个,有好几次小叔发现有一家的鸡一天下两个蛋,像不下蛋的那种特懒的母鸡,早就被主人宰掉吃了。所以如果数学能考90分以上,就能算出来谁家的鸡什么时候该下蛋,刚好我小叔的数学那时候每次都能考100,所以小叔推算的准确性也是百分之百。可是菜地里的黄瓜和鸡不一样,它们个头都长得差不多,想要知道哪个又甜又脆,就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而这件不是很容易能做到的事我小叔偏偏就能做到。
我小叔说,看黄瓜就要看它尾巴上的小花,小花刚开,就说明这个太小,吃起来有点涩,麻嘴;小花已经干枯了,太老,吃在嘴里软绵绵的,没味道;那种小花开得正艳,表皮绿得发亮,而且长满毛茸茸的小刺的黄瓜,才是上上品,吃起来嘎嘣脆,贼香贼甜。小叔常常把我安排在地头,然后自己跑到人家黄瓜地里乱窜,我按照他教我的挑选黄瓜的理论,偷偷地溜到地里挑了半天,只挑出四五根符合要求的。行动结束,小叔已抱着一大抱黄瓜站在菜园的边缘,他伸头向外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问我:“有人吗?”我也憋着气回答他:“出来吧,没人!”然后我们就逃之夭夭。在小叔看到我摘的黄瓜后,总给我一把夺过来扔得远远的,嘴里还挺不高兴:“看你,让你把风,偏跑去摘,不能吃,太老!”
虽然我没有很出色地坚持在自己的岗位,在工作中擅自离职,没有表现出忠于职守的本色,有开小差的嫌疑,但小叔并没有少分给我黄瓜。可能是因为那天他心情好,竟破天荒地跟我五五分,那一刻我对小叔感激涕零,认为小叔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差点儿没抱着他失声痛哭。
我把没吃完的黄瓜抱回了家,怕被我妈发现,就藏在了我们家的鸡窝里,那时我忘了很重要的一点:我妈每天傍晚都要去鸡窝拾鸡蛋。那天晚上吃过饭,我刚吃饱饭,想溜出去找小伙伴们玩儿,就被我妈提拎着耳朵拽了过来,她一边拽一边从背后拿出几根黄瓜,气愤地道:“小兔崽子,藏的倒挺严实,哪来的?偷谁家的?”
我敢打赌,那一刻我的耳朵至少被我妈拽长了十厘米。现在设想那情景,一只耳朵正常,一只耳朵像巴掌,场面倒是挺壮观。本来我并不打算招,但我怕我妈六亲不认地再制造更为壮观的场面,只好尽快地阻止了她。众所周知,我是个比较诚实的孩子,所以当时我就照时间地点人物,一五一十地向我妈招了供。这样,小叔也就不可置疑地被我咬了出来,因为除了小叔之外再没有别人,如果我不说出另一个人,我妈万万不会相信我有独来独往的本事,所以招出小叔并不能怪我,只能怪我妈太聪明。
由于那天下午吃黄瓜太多,晚上还没睡觉就开始拉肚子,一直拉了好几天,直把我拉得面黄肌瘦,我现在瘦弱的体形说不定就是那次吃黄瓜拉出来的。因为一连几天拉肚子,病好了之后也懒洋洋的,我妈也就没有为那事而再怂恿我爸揍我,否则,我肯定活不到现在。
我妈虽脑子聪明,却总喜欢做笨事,你明知道人家菜地里的黄瓜刚刚被扫**,正在气头上,干吗还提着几根破黄瓜给人家送去?你有病啊你?
那次我妈主动提出要赔钱给人家,那家人看我妈替她儿子承认错误态度端正,也就算啦,不再追究“扫**者”的责任啦。我爸听说此事后,立刻表示要打断我的一条腿,当时我害怕极了,现在想来,其实根本就不用害怕,因为我爸曾无数次扬言要打断我的一条腿,而我的两条腿至今还好好的,包括我本人都还活蹦乱跳的。
在我的记忆里,我爸最强烈的一次要把我的腿打断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在那以前,我的学习成绩不说是倍棒儿,最差也不会低于前五名。那时候全乡小学期末考试的时候,并不是全部学生都参加,而是每个学校抽出几名或是十几名最好的学生在一块比赛,这样哪个学校考得好,哪个学校的教学质量就好。这办法真不怎么样,老师们平时眼里就有那十几个学生,其他人在不在都一样,搞得每到学期末“抽考”的时候就人心惶惶,像要发生世界大战似的。老师拿着他拟好的名单,站在讲台上一字一顿地念,下面学生就捂着胸口听,直听得心“砰砰砰”跳,幸好当时我们班没人患有心脏病,否则非吓死几个不可,不知别班的有没有心脏病患者。
老师那张名单能否定或是肯定你在这一学期的学习努力程度,被选中了,就继续接受这帮园丁们的辛勤辅导;若名单上没你的名字,那么对不起,请提前放假回家。中彩的同学高兴得手舞足蹈,顿感自豪无比,高人一等,而落选的同学也不会哭哭啼啼,他们也高兴得手舞足蹈,都大叫道:“噢,放假了,噢,放假了,噢噢噢!”那模样比中了头彩还兴奋。这时他们心里肯定这样安慰自己:虽没中彩,却可以提前放假,也一样划得来。这说明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并不是阿Q发明的,也不是鲁迅先生,而是人生来具有的,不然这一帮没中彩的小学生,怎么会比阿Q还阿Q呢?当然,这里面也有过没“阿Q”的人,也许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我。
从小学一年级至四年级,每学期被选中的学生只有十几个,而往往这十几个每次都不会变,老师们的意思是:既然上学期中彩了,肯定学习不错,既然学习不错,就是你了!或者是,既然上次你都没中彩,肯定学习不行,既然学习不行,我干吗要选你!所以在整个小学阶段,被抽中的学生几乎都不会变,就那几个。我不知道那样的比赛公平不公平,反正那时候我们学校连续六年考得全乡第一名,受到上级教育部门的大力表彰。
虽说年年中彩的人不会大变,可有时候说不定会有小变,而这“小变”中,就把我给变了。别以为是把我从没中彩变为中彩,要知道那时候咱在老师面前,可不是可有可无的学生,咱每学期都能中彩,可到了四年级那一回,一个姓阮的老师把我给换了下来。按道理,没中彩可以“阿Q一下”提前放假回家,但不行,那是对从没中过彩的学生来说,我可是年年都被选中。再说,我可以“阿Q”,我爸呢?他也会和我一样“阿Q”吗?
那天上午,姓阮的老师拿着名单在讲台上宣读,像古代宫前太监向殿下宣布谁谁谁晋见。而事实上,这些大可不必担心,上次中彩的还中彩,上次没中的这次还中不了。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偏偏那一次就把我换了下来。我听着听着,名字一个接一个地念下来,怎么没我啊?下一个是吧!怎么还不是?下一个准是!直到名单全念完了,大家还没听到我的名字,于是习惯地提醒阮姓老师:“还少一个呢!”谁知他上下看了看自己拟的名单:“没了,没少!就这么多!”这时同学们才齐声大叫:“润之,润之被拿下来啦!”气死我了,是欢呼还是为我遗憾叫冤?
当时我的心一下子塌了下来,不是为我自己,我心里对中不中彩根本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是个不害怕碰见大灾大难的人,就连曾经偷人家西瓜被逮个正着,我也是脸不红心不跳,镇静自如。可是怎么向我爸交代?我爸不知道会怎么折磨我呢!
不出我所料,小学四年级以前对我抱极大希望的爸爸,从我四年级开始就把希望转移到弟弟身上,这有一部分原因是妈妈从中作怪。那天放学,我提心吊胆地回到家,爸爸微笑着问:“抽到了吗?”我一反往常扬眉吐气的状态,嗫嚅道:“没!”我爸又问:“抽几个?”我说:“十二!”这话刚落,爸爸的铁砂掌就照我头上扇了过来。我爸还真阴险,本来我以为他会施展他的旋风腿,谁知我推算错误,我急速扭了一下屁股,想避开他的旋风腿,谁知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头上就挨了一记铁砂掌。这说明我爸不但学会了出虚招,出手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后来还没等我爸施展他的旋风腿,我就撒开我的飞毛腿准备逃之夭夭,我没料到的是:爸爸竟像抓贼似的跟在我后面和我进行“田径运动赛”!我边跑边想,比就比,咱爷俩正需要通过比赛联络感情呢!这样想着,就跑得更加卖力了!
当时爸爸很令我失望,还没跑多远,他就单方面宣布比赛结束,任我自己在他面前由近至远地消失。这证明我爸没有持之以恒的勇气和信心,如果他早生了几十年参加解放战争,肯定也是个战俘,这并不是我看不起他。我爸虽然放弃比赛,却在我后面发表了重要讲话,他说:“有种一辈子别回来,回来我非打断你的腿!”这就是我爸要打断我的腿语气最坚定的一次!
我顺着村子南边的渠沟没有目的地走着,本来我想离家出走,又怕半路饿得受不了,可折回来会丢了面子,但又能去哪里呢?那时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旁边村的大姨家。我还没决定好是不是离家出走,邻居兰婶刚好路过那里,不知怎么回事,经过兰婶一番劝说,我心里又萌生了回家的念头,后来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爸不会再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听后,竟真的信了她,没事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回家了。后来才知道,兰婶不是刚巧路过,而是专门去找我的。直到现在,我都佩服兰婶当时的谋略,高,真高!
像兰婶所保证的那样,我爸果然没动我一根手指头,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两眼,说了句:“你能,你真能!”其实,我感觉那一刻我一点儿都不能,像只斗败的公鸡。
现在我想,如果当时我是个女孩子,我爸肯定不会那样凶狠地表示要揍我,这并不是说女孩子经不住揍,而是做父母的根本就不忍心去揍她。这现象是我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发现的。那时,我在我们那边的一所小学实习,有一次批改学生作文,写的是关于考试的事,凡男生写自己考试考差了均写:我考砸了,我提心吊胆地回家,怕爸妈揍我!结果怕什么有什么,回到家果然被爸妈狠揍一顿;而女生则不然,她们不怕爸妈提着棒子揍,她们均写:我考砸了,我伤心极了,我哭得一塌糊涂,我没脸见爸妈!结果,回家到爸妈一看成绩如此之差,本来是想好好揍她一顿,再一看她自己伤心得要跳楼,想想还是别揍了,万一她想不开跳楼了怎么办啊!最终女生们不但没挨揍,还得到爸妈一顿安慰,说什么这次没考好还有下次,然后,就忙着做一顿丰盛的饭菜慰劳!看看,差距多大!
这说明女人从小就特狡猾,有的女生表现更为出色,刚进家门就抱着爸妈的腿哭开了:“爸啊,妈啊,你们打我吧,打死我吧!”这时爸妈都迷得一头雾水,女儿这是怎么了啊?不由分说,一阵劝解:“怎么?谁欺侮你了?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最后,知道自己靠她考大学养老的女儿考试考得一塌糊涂,也就不忍心再去责怪她啦,更别说去揍她啦!呜呼,孔先生说得对:女人难养。为了大家的幸福,请注意你身边的女人。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没中彩,我爸准备好好揍我一顿,却被我逃掉了。当时,他追在我后面对我说有种就别回来,我回来了,我承认我没种。我爸还扬言说,回来就打断我的腿,我没种,我回来了,可他并没有实施他的诺言,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打断我的腿。这说明我虽然没种,但像我爸这样说话不算数的人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在我没中彩的第二天,也就是说在我准备离家出走又回来的第二天,阮姓老师又宣布加上我的名字。如果我是个有骨气的人,当时我就会表示不屑,坚决不跟他去考试,因为考得再好中彩的同学什么也得不到,只会屁颠屁颠再跑大老远去受罪,但那时却并不认为是去受罪,反而认为那是一种荣誉,所以在阮姓老师对我说我也中彩的时候,我表现得很没骨气,一口就答应了跟他去考试。后来知道,他让我中彩,是因为有一个中彩的女生病了,不能去,只好找个替补。而在我的记忆里,那女生当时并没有病,只是考试的时候要去别的学校,走那么远的路她怕累。关于这件事,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就是那个女生爱上我了,怕我遭到我爸的摧残,就主动向阮姓老师提出退出考试,换人!虽然这样也讲得通,但我宁愿不这样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也太没面子太没骨气了,吃一个女人让出来的食?
那次考试我数学考100分,语文考97,个人成绩全乡第二名,所有的成绩我都忘记了,包括我的年龄我都记不太准,唯有那次考试成绩我永远也忘不掉!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有一次我回家,村里的学生们告诉我,现在不流行抽考啦,所有的人都能中彩啦。我听后,颇感欣慰,这样学习不好也不用提前回家了,中彩的学生也不会看不起别人了,老师们也不会只看得见那十几个中彩的了,因为看不见学习不好的学生,他的教学成绩就要落后,就赚不到碎银子。此办法真是大快人心,只是我没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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