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好陈恒的出路后,一家人见夜已深,便各自回屋。顾氏带着陈启回到屋内,还来不及追究他藏私房钱的追责,就看到发黄的灯火下,陈恒坐在椅子一动不动,眼眶微红。
陈青用手轻拍着弟弟的背,看样子已经安慰有一会。
顾氏那还顾得上陈启这个冤家,赶忙放下一切来到稚子身旁,将对方拦入怀中,柔声安慰:“恒儿是怎么了?是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陈恒的情绪终究还算稳定,只是闷着声摇头,陈青在一旁解释道:“娘,你们在院子里的谈话,我跟小弟都听到啦。”
“娘,这不是才要准备跟你说嘛。”顾氏轻抚着陈恒的发髻,笑道,“村内的王夫子,你知道不?那个读书很厉害的老爷爷,他看上你了,想让你跟他去读书。
说起来,娘跟爹还没问过你,恒儿,你认认真真回答娘,你想读书吗?”
陈恒从顾氏怀中抬起头,说出心中斟酌许久的话,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想着伪装成孩童,也不去顾虑自己的年纪。
“娘,孩儿想读书。也会好好读书,必定刻苦用功。绝不会让你跟爹失望……”
陈恒说的肺腑,既是因为顾氏一直以来的关爱,也是想起上一辈那对没来及好好道别的父母。可他话还未说完,已经被顾氏打住。
“娘的傻孩子,你怎么会让娘失望呢。从你出生的那天起,娘每天都是开心的,看着你长大,教你说话,听着你叫我娘,就比神仙吃了蟠桃都要开心。”
“你娘说的是,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家里的事,有爹在,你不用担心。”陈启拉住女儿的手,“爹只要你们平平安安,这比什么都强。”
“爹,我也会打络子的。我现在打络子,可快了。”
陈青轻声应和。
“爹知道,我的青儿也是好孩子。”陈启拍拍陈青的手,笑得满是欣慰。
一家人依偎在灯光前,竟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任由沉默的氛围,游**在各自心中。
……
洗漱干净的陈丐山躺在**,辗转反侧许久。直把身旁的周氏吵得睡不着,忍不住抬手打他,道:“既然都已经下决定,又何必现在忧愁。真要反悔,我明日去给二狗娘说一声便是。左右也就花些银子,若能买个二狗死心,也省的他日日跑出门,站在学堂外偷听。”
陈丐山闻言轻笑,竟颇为意外道,“你也知道啊?!”
“也就二狗娘,心里少个眼子,还以为我那乖孙突然顽皮。也不瞧瞧二狗每日回家,衣服干净的,那能是跟村里的娃娃一起玩吗。”
“哎。”陈丐山笑着叹口气,见他突然不说话。周氏反倒急了,从**撑起身子,“陈丐山,你不会真要反悔吧。我可跟你说,如今二狗娘肯定将学堂的事,说给他听了。”
“你想啥呢。”陈丐山横了周氏一眼,语气沉了沉,幽幽道:“你……还记得王先明的小名吗?”
“几十年了,谁还记得啊。你小时候不跟他感情最好吗,你都忘记了,怎么还来问我。”周氏见陈丐山没有反悔的意思,终于安下心躺回去。“你也赶紧睡,明早还要起来送二狗去学堂。”
陈丐山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将双手叠在脑后,目光顶着床顶的雕花,一阵阵出神。
我没忘啊,我怎么会忘呢。铁牛,我知道你叫铁牛呢。
陈丐山别过头,屋内的窗户是向外打开的,从高处洒进来的亮摆月光中,有几缕凉风袭来,吹动着高挂的布帘。
这夜陈丐山隐约间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自己好像回到跟二狗差不多的年纪。
那时候真的好快乐,天气热了,就下河游泳。饿了,就去山上找水果。只要赶在太阳下山前归家,顶多挨几句爹娘的唠叨。
那时候他还不叫陈丐山,有个叫铁牛的小孩,成天跟在身后叫他:小山哥,小山哥。
铁牛的爷爷,跟他的爷爷是表兄弟。他们俩年龄相同,又能玩到一起去,关系好的就跟亲兄弟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已经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那个跟在身后的玩伴,突然说自己要去读书。
他不知道读书是什么,但他舍不得铁牛,就跑回家跟爷爷说自己也要读书。结果第二天,就被爷爷拎着下去种地。
他在田里干了几天,好不容易得空想去铁牛家找他玩,才知道铁牛已经去县里读书。
县里?离我们村远吗?
他不知道那个地方,但并不影响他生铁牛的气,这么好的感情,怎么走之前也不跟自己说一声。他想着,等铁牛从县里回来,一定要打他一顿,再带他去树上掏鸟蛋。
他等啊等,一直等到过年,铁牛终于回村了。他兴冲冲的跑到铁牛家,终于看到铁牛,铁牛穿着干净整洁的长袍,头上扎着方巾。
那件衣服是啥颜色来着?好像就跟月色一样白,真好看。
可他却不能再叫铁牛出门爬树了,因为铁牛说要读书。
读书有什么好的啊,是不是跟种地一样又苦又累。反正爷爷叫他种地,他是一百个不愿意,能玩为什么要干活。
“铁牛,铁牛,我们再去爬树好不好。”
“好啊,小山哥,你去把树上的果子摘下来给我吧。”
陈丐山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忍不住动手一摸脸,皱巴巴的皮肤上,有些许湿润的痕迹。
他老了。
还好二狗还年轻。
“睡吧,睡吧,明天还要种地。”
……
第二天的清早,鸡才刚刚打鸣。数着时辰的陈家人,不约而同的掀开被子起床。憋了一夜的情绪,随着太阳升起得到释放。
年轻就是腿脚更快一些的陈淮津,在陈丐山穿衣服时,已经抢先跑到大哥门外,扯开喉咙嘶吼:“二狗,二狗,快起来,二叔要送你去学堂啦。”
“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吵到孩子休息怎么办。”
打开房门的陈丐山,朝着院子里的陈淮津就是一顿骂。
“爷爷,爷爷,你别骂二叔,我早就起来了。”
东厢房的门打开一条缝,小手小脚的陈恒,已经穿戴整齐的走出来。陈淮津笑着凑上前,越看越是喜欢,口不择言道:“像,真像。”
“二叔,我像什么?”陈恒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淮津笑的很得意,“傻瓜,二叔觉得你像秀才公呀。”
“二叔,我还没开始读书呢。”陈恒实在有些无奈,那有这么浑的长辈,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哎,自家人嘛,二叔也就在家里夸夸你。出了门……”陈淮津指向门外,脸色也变得忧心忡忡,“我那不成器的侄子啊!!!”
“陈淮津!!!!!”
坏了,亲爹发怒了。陈淮津连忙掉头,一边躲一边赔罪,“爹,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
“叫你拿二狗打趣,一天天的,长辈没个长辈样。”
赶在陈恒身后出来的顾氏,半是无语的看着眼前的闹剧,对着陈启道,“我现在才觉得,你跟二叔是亲兄弟没错了。”
“胡闹。”陈启轻声训斥道,“他还能是抱来的不成?”
顾氏翻翻白眼,牵着儿子的手,就去叫女儿起床。
吃过早饭,陈淮津最终还是没捞到送二狗上学这份美差。陈启代表全家人的期望,牵着陈恒小小的手,一步步走出家门。
这条路明明平日里走了千百遍,唯独今日走起来,有那么一丝丝不同。两父子也不知何故,一路无话,只是默默前进。
等他们来到王夫子家,敞开的大门能看见干净整洁的小院,不知站在那里等了多久的王夫子,快步走出门。
“恒儿,叫夫子。”陈启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陈恒赶忙抬手,弯身作揖,恭恭敬敬道:“夫子。”
“好好好,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读书。”
王夫子点点头,任由陈恒跟陈启告别后,他才牵着陈恒的手,来到学堂内。站在属于陈恒的课桌前,王夫子突然开起他的玩笑,“现在你可不用站在篱笆外偷听了。”
陈恒不好意思接话,脸微微一红,只站在原地傻笑。
“希望你今后,能把这份记忆放在心中。读书这件事,什么都可以缺,最不能缺的就是求学之心。”
“是,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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