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开年便有血光之灾

农垦区,一片低矮的砖瓦房,外围有一圈土围墙,栅栏门一侧挂着一块竖牌,写着农垦区镇署衙门。

土院内里深处,一座二进的独院,便是拨给农垦区镇长居住的“官宅”。

这座宅院算是徐铉做官以来住过的最简陋的官宅,却带给他最轻松快乐的为官体验。

农垦区民风朴实,这里的乡民操着七里八乡各不相同的口音,好在大多都属于关中语系,辨识起来倒也不麻烦。

经过一年多磨合,农垦区的生产生活基本稳定,迁移户们分得田地,安置了些家当,日子步入正轨。

再往后,农垦区还要新建学堂,大力普及识字教育,再以收取低廉学费的方式,招收一批有意愿、有能力读书的学生。

往后教育工作便是农垦区镇署衙门的主抓项目,消息一传出,许多乡民都跑来公衙打听,徐铉每次外出视察,都要被一大群热情的乡亲围拢,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有关娃儿读书的问题。

这也得益于泾州对于读书、育人、成材理念的大力宣扬,在泾州,能识字会一点简单算术,不愁找不到活干,而且工钱往往比单纯的卖力气高一些。

就拿盐厂和水利施工队来说,当工人只要有两把子力气就行,但是想往上升,当生产小队长,生产区管理员,施工队长等等职务,都需要对文化知识进行考核。

一旦升职成功,工钱能翻好几倍,各种福利待遇更是叫人眼馋。

泾州生活小报经常刊登一些励志文章,讲的都是某某原本一穷二白、目不识丁的村汉,认识到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后,决心发愤图强,先是在盐厂或者施工队干活挣钱,然后用挣的钱报名县城的私塾学堂,或者聘请西席坐师定期讲学,从认字开始,再到通读文章,再到能写一写生产报告,然后顺利通过招聘考试,从工人到小队长,再升到某生产区管理员,娶了县城大商户家的女儿,走向人生巅峰....

不需要学到参加科举的地步,只需要能读懂官府告示,读懂报纸内容,做一些简单的算术题,就已经是各处单位苦苦寻觅的人才....

盐厂生产队长、施工队施工队长的职位在向你招手....

类似的励志文章受到泾州青年的追捧,文章里描绘的主人公仿佛就是他们自己,普通农户出身,因为小时候家里穷,还得干活吃饭,没有条件读书学习,长大后又不愿困于田地,想到县城做一番事业....

小村青年们觉得文章里描述的美好生活就是自己努力的方向,从县城到周边村庄,掀起一股全民识字读书的热潮。

以往只能靠帮人代写家信的穷酸老书生,摇身一变成了备受追捧的私塾讲师,无数年迈的落第老秀才们抹着泪感慨,读书人的美好时代终于到来了....

文人地位的抬高并未影响泾州青年的参军热,相反,彰义军去年施行甲兵等级制,一等甲兵可以通过考核转为低级军官,而考核内容大多与文化知识有关。

此项制度一经推出,在普通兵士里引起极大轰动。

以往当兵吃粮只为求一条生路,混一口饭吃,现在当兵立功,还有希望做官。

当然,想从最基层的辅兵升到一等甲兵,需要用实打实的战功来争取。

彰义军文武并重,不管学文还是学武,都有明确的上升通道,为辖地青年带来诸多希望。

农垦区也受到全民读书学习热潮的影响,徐铉本人,从外貌风度到内里涵养,都流露出浓浓的江南儒生风范。

徐铉上任以后,农垦区便出现许多有关他的传说。

说他才学满腹,连史节帅也虚心向他请教。

说他是泾州生活小报的知名作者,写过不少登上头版头条的文章。

说他来自江南水乡,家里有千亩良田十几处庄园,还在江南朝廷当过官。

总之,徐铉成了农垦区的明星人物,受到乡亲们的热捧。

昨日除夕,徐铉带着李从嘉参加镇署衙门和各村举办的盛大篝火晚会,闹腾到深夜,玩得十分尽兴。

官民同乐,已经是彰义军治下一大特色,但凡重大节日,上至节度府,下至县乡都会举办规模不一的庆典活动。

世道辛苦,百姓们更是需要一些别开生面的庆祝活动。

昨晚徐铉喝了不少酒,趁着酒兴,有几个村的村老带着各自村里未出阁的大闺女,以“为徐老爷祝酒”的名义将他团团围住。

徐铉知道热情的村老们想干什么,惊慌之下急中生智,装醉瘫倒在地,被公衙差役送回官宅才算是逃过一劫。

临近晌午,徐铉起床,端着盆子到院中打水洗脸。

李从嘉背着箩筐推开篱笆门,笑道:“先生睡得可好?”

徐铉脸色赧然,拍拍脑门苦笑:“喝酒误事,往后可不敢喝太多。”

“先生昨晚若是不醉,只怕就成了那误入盘丝洞的唐三藏,再也出不来了!”李从嘉放下背篓,胖脸笑作一团。

徐铉漱完口,好奇道:“这又是何典故?我怎么没听过?”

“不是典故,是四有先生新进大作,依据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撰写的戏文话本。”李从嘉说道。

徐铉想起来了,上次去拜见少使君时,褚珣跟他说过。

“这篇‘误入盘丝洞’便是《大唐西游记》其中一段情节。这本志怪戏文刚开始在报纸上连载,每隔三期才有一篇,现在只不过刊载到第二篇‘悟彻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盘丝洞的情节还是褚珣年前特地抄写送给我的....”

李从嘉嘟哝着,抱来砧板,从背篓里取出猪肉和大葱,准备剁肉和肉馅,今日初一,他们下午要包饺子吃。

“先生,四有先生当真就是那彰义军的少使君?”李从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见过史向文,与他心目中四有先生的形象天差地别。

徐铉苦笑道:“严格来说,四有先生应该是少使君的授业恩师,是一位隐居檀州的高人逸士。”

“那《大唐西游记》的真正著作者到底是四有先生,还是那位少使君?”李从嘉疑惑道。

徐铉笑道:“雪赋也好,大唐西游记也罢,究竟是谁创作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少使君需要借此名头为自己赚取名望。”

李从嘉咧嘴笑道:“我懂了,先生之意,与其探究究竟是谁写出如此惊天大作,还不如单纯地欣赏文章,享受其中奥妙。”

“不错。”徐铉笑了,看来小郡王在邸舍帮工,在学堂求学这些时日,人情世故也长进不少。

李从嘉倒出面粉准备和面,笑呵呵地道:“今日包饺子吃,猪肉大葱馅的,要是褚珣在就好了,他最喜欢吃我拌的肉馅....”

徐铉卷起袖口也过来帮忙,“这饺子,中原百姓称之为‘角儿’、‘云吞’,在咱们江南更多的叫馄饨,泾州这里便叫做饺子,听说也是从那位少使君口中传出的叫法。”

“以前在江宁不太喜欢吃,没想到在泾州吃了几次,发现的确别有滋味,泰和楼还有虾仁饺、蛋黄饺、煎饺....每一样都各有特色....”

说到吃食,李从嘉来了兴趣,滔滔不绝地和徐铉讨论着有关饺子的做法、吃法。

一名属吏站在篱笆墙外,伸长脖子叫喊道:“徐镇长,徐镇长!”

徐铉抬头看了看,招手示意他进来。

“何事?”

属吏推开篱笆小跑过来,徐铉笑道。

“启禀徐镇长,集市上来了几支商队,贩运来大量农具,小人看过了,都是咱们农垦区年后翻耕田地需要的。

那些商贩说了,请镇长去跟他们商量,价钱还可以再便宜些。”属吏拱手说道。

徐铉洗净手上沾染的面粉疙瘩,笑道:“走吧,带我去看看。”

李从嘉也忙擦擦手道:“我也一块去,肉馅还剩不少,再买些面粉来多包一些,带回去给褚珣吃。”

二人跟着属吏离开公衙,往集市赶去。

平整的土路上,遇见的百姓都会热情地跟徐铉打招呼,徐铉也礼貌地一一回应。

虽是年初一,集市上也颇为热闹,还有锣鼓队和杂耍表演,一大群身穿粗布麻衣的汉子,赶着几十匹骡马,骡马拉着板车,车上堆着些农具。

徐铉远远看着这群汉子,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他觉得这群外乡人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有问题,又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他们的神情有些紧张。

“咱们农垦区徐镇长来了!请你们商队管事出面谈话。”属吏快步上前,朝那群商贩笑道。

如果能便宜买下这批农具,农垦区年后翻耕就不愁没有农具使了。

“本官便是徐铉,这批农具要价几何?请你家做主的人出来说话。”

徐铉朝骡马车上看去,这些农具都是新制的,看起来还不错。

从商贩中间走出一名三十岁许的文士,赫然是苏贞常。

苏贞常目光紧紧盯着徐铉,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笑容。

他又看看跟在徐铉身后,四处张望的李从嘉。

等到看见李从嘉目生重瞳、口中骈齿这些显著特征后,目中精芒大作,完全能够确定,这二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徐铉看着苏贞常,突然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足下....”

徐铉拱手刚要开口,苏贞常神情瞬间变得狠厉,指着他和李从嘉大吼:“就是这二人,快快拿下!”

围拢一旁的商贩们立时露出凶狠嘴脸,当即就有几个汉子扑上前,扭住徐铉和李从嘉。

还有几人从农具里翻找出雪亮钢刀,分发给同伴,他们砍断骡马车绳索,两人一骑跨上骡马。

惊变只在瞬间发生,那名属吏急忙上前阻拦:“大胆!还不快放了徐镇长!你们想造反不成....”

话没说完,一名飞龙军军士装扮的商贩一刀狠狠捅进属吏腰腹,鲜血洒落,那属吏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徐铉又惊又怒,奋力挣扎,李从嘉吓傻了,怎么也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这般凶狠。

“绑了!快走!”苏贞常跨上马,大吼一声。

两人嘴巴被封堵,捆上麻绳,分别由一名军汉携带,一群人冲出集市,一路上掀翻无数街边小摊,撞死撞伤十几个无辜百姓,纵马在人堆里挥刀砍杀。

集市里乱作一团,人群四散奔逃。

苏贞常率人冲出农垦区,往阳晋川东南方向的乞活道山坳口撤退。

片刻后,几匹快马往县城奔去,农垦区北面山岗一处烽燧燃起滚滚浓烟,代表着农垦区出现重大变故,向距离最近的盐厂驻军求援。

当初修建这座烽燧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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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度府内,朱秀正在跟史灵雁和严平打扑克,裴缙坐在一旁吐苦水。

“年后从各官衙选录人手时,还请少使君多念着些下官,往下官的度支署多拨给一些人手....

彰义军的账目越来越多,条款越来越细,现有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少使君瞧瞧,下官这半年来,白头发多了一大半!”

裴缙转头,拨弄着后脑勺上的头发,委屈地抱怨。

朱秀瞥他一眼,笑道:“你手下那个叫苏贞常的不是挺能干?提拔此人给你当副手如何?”

裴缙恼火道:“这苏贞常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半月前称病告假,我见他迟迟不来报到,还以为他病重,亲自去到他的住所探视,没想到却是人去屋空,至今不见踪影!”

“嗯?”朱秀皱眉,无故不来当值,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可是有急事回老家去了?”朱秀疑惑道。

裴缙气愤道:“书信也不留下一封,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朱秀放下手里的扑克,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你当初可有好好审查过此人的底细?”

朱秀看着严平问道。

严平道:“上次少使君过问后,我又回去查查档案,苏贞常的确是关中醴泉人,审查结果没有问题。”

朱秀沉吟片刻:“派人赶到醴泉,查查他的籍贯是真是假。”

严平小声嘟哝:“为查一人跑那么远,不值当....”

朱秀没好气地训斥道:“凡入节度府供职之人,必须要查明来历,背景干净,这是当初定下的规矩!”

“是,卑职遵令!”严平讪笑着,起身揖礼准备下去安排。

“娘嘞~今日开始,我这眼皮子就跳个不停,大过年的,真不吉利~”

朱秀揉揉眼皮,起身抻抻懒腰,准备去躺在榻上歇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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