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闹钟叫醒的那一刻,苏逸发自内心地深深抗拒,整个人都提不起劲。
心里涌上的第一个念头是:放过我,求求了……
他一掌拍掉闹钟,又翻了个身,将被子捂在头顶,试图掩盖外界的喧闹,像一只掩耳盗铃的大鸵鸟。
他突然想起来,前不久知道的“真相”,着实令人心痛不已。
苏逸初中就是X中的,好歹待了三年。在他的印象中,对于“军训”这一块儿,要求一点也不高。在本校训练个三两天便罢,只要下雨,便立即停训,事后都不用补上的那种,完全可以算得上是轻轻松松。
本着保送省事的目的,定向生还有免学费特权——为了招揽好苗子,这待遇确实不错。
没什么不满意的,毕竟三年来也算习惯了。苏逸就在志愿单上勾选了“同意保送”,班主任笑意吟吟恭喜他的模样,仍旧清楚地刻在脑海里。
如今想来,这笑容似乎掺杂了不少的同情成分,大概“新一届必须严格训练”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三天变成了整整两星期,好像哪里出了点问题。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腾,苏逸主动询问一位同样是保送高中部的学长,得知他们的军训依然只有三天后——他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瞬间龟裂,甚至差点维持不住得体的礼仪。
熟识的学长跟他关系不错,见他脸色骤变,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三天也不算长啊?初中三年不都是这样吗?按理来说,你也该适应了吧。”
苏逸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只好恢复以往的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是不近人情,实际上,他被内心遭受的创伤搅得心神不宁。
“三天确实没事,但十四天……”苏逸微蹙眉头,刚开了个头就不想再说下去,话音戛然而止。
然而学长已经读懂了他的未竟之言,有些悲伤不用渲染,也溢满了整个空间。学长笑着扶了下眼镜,同情地拍了拍苏逸的肩膀,不由得感叹:“惨还是你们这届惨,听说还去某个基地训练呢,高级。”
回忆至此,苏逸不醒也得醒了,负面情绪一时间占了上风,他沉着脸掀开被子。神魂尚未归位,行动全靠本能。尽管心里再不愿意,苏逸依旧是利落地换好了军训服,趿拉着板鞋走到阳台洗漱。
今天是军训第三天,只要一想到,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本可以明天就回家,还能顺手去接棉花糖,带个什么小礼物给她,小姑娘都会高兴好几天——然而现在,“想家的飞鸟”却只能被囚困于此,磨砺才刚刚开始。
如果不曾知道事实与真相,也就不会生出这种“我他妈恨不得早生一年”的情绪。并非是真的害怕训练,而是对比之下,不免生出些许不平衡来——圣人尚且躲不过这种糟糕的情绪,更何况是他。
苏逸暗叹一声,挂好毛巾,准备进屋。忽然想到,里头那只懒猪怎么还没动静?也是时候把他叫醒了……结果一转身,就差点跟人脸对脸撞上。
“……”苏逸猛地顿住步子,暗自谴责自己一句不够小心,又庆幸收势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地面微滑,叶绝穿着拖鞋,迷瞪瞪地撞过来,尚未开机的脑子显然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下意识地扒拉开眼前的阻挡物——苏逸的脸。
触手的感觉异常滑嫩,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又戳了一下,软软的,是真的很好摸。正想着要不再碰一下……叶绝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浑身一抖,接着就对上苏逸幽幽的目光。
大概是死亡凝视吧。
“呃……”叶绝赶紧收回手,尴尬地开口,更何况是他动手动脚冒犯在先,低头做人竟也变得很熟练,“不好意思啊,小失误,小失误。”
虽然苏逸心情不佳,但是并没有迁怒他人的习惯,被摸脸这件事更是提不起他的兴致,没必要动怒。他只是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从叶绝身边绕过。
叶绝却以为苏逸生气了,根本顾不得别的,肢体动作快过脑子。想再往后撤,已是来不及了。他扣住了苏逸的手腕,对方凸起的腕骨硌住他的手心。
“嗯?”苏逸沉沉地发出鼻音,懒倦地掀起眼皮看他,没挣动半分,脸上的不悦却分明起来。
不知怎的,叶绝习惯性地脱口而出道:“逸哥。”说完,他也怔了,拧着眉垂下眼睛,似在懊悔着什么。
然而苏逸被他的模样逗笑,心情莫名上扬了几分。他收敛了压抑的气场,用空闲的那只手捏了捏叶绝的脸颊,以牙还牙地再戳一下,打趣着说:“怕什么,你逸哥又不吃人。”
·
军训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个项目,站军姿,练队列,打军体拳,唱军歌。
噢对,还有踢正步。
最狠的是小周教官不知从哪弄来了四五条白色的长皮筋,两头拉直了,原地做了个示范,皮筋必须和地面保持二十五厘米的距离。
他笑眯眯地看向众人,用下巴尖点了点手上的皮筋,面上温和可亲,说出来的话却锋利又伤人:“一排一排踢,左右腿切换。要求是,原地定住二十秒,没达到标准高度的、腿绷不住掉下来的、试图逮空子偷懒的……等会别人休息,你加练。”
说罢,他将皮筋放到地上,站起身来走了两圈。
第一排的展皓扬看得最清楚,他表情几变,当先举手,发出一声哀嚎:“报告!我做不到!”
众人纷纷应和。烈日下,能够把灌铅似的腿抬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居然还有高度要求和时间约束,这他妈不是要人命吗!
小周教官仿佛没听见在场所有人的抱怨,杂音被过滤。他自顾自地抬起两手,凌空往下按了按,声音不大却饱含威严:“安静,最吵的那排先来。”
此话一出,等同于按下了静音键,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报告!教官……”展皓扬再次举起了手,貌似还有话想说。他跟周教官混得挺熟,怎么也想不到平易近人的小周,摇身一变就成了压迫可怜学生的严厉周阎罗。
哪知小周教官压根不给“好兄弟”面子,大手一挥,一声令下:“行,既然你如此积极,那就从第一排开始。”
这句话危力太大,杀人于无形。展皓扬立马皱巴了一张俊脸,转头看向苏逸,发出求救信号:“班长……”
苏逸挑眉,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给他,再一瞥地面上那根皮筋——示意他与其逃避,不如努力做得标准些,才用不着加练。
展皓扬自然是看懂了,忍不住耷拉了肩膀,过了好久才点了点头。
纵观全程的叶绝在后头幸灾乐祸地一笑。
“第二排的别着急,你们一个都躲不掉。”小周教官不紧不慢地说道,随后清咳一声,点了苏逸的名字,“班长苏同学,你再挑个人和你一起拉皮筋吧。”
苏逸一呆,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份殊荣,这证明教官肯定他的能力,但他还是顺从心意地说道:“报告教官,这个机会还是留给身体不适的同学来吧。”
小周教官一愣,他确实没有顾虑到在边上休息的同学的感受——尽管他们因为身体原因,暂时无法参与训练,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愿意加入集体活动。
这么一想,他走到后排,又道:“副班长季芸同学,那就由你来指定两位女同学。”
季芸点点头,用洪亮的声音回答:“是!”她随即跑到本班阵营的阴影处,弯下腰对着两位女生说了些什么,然后三人一起小跑回来。
“林芝芝请求入列!”
“许染请求入列!”
小周教官扬手一挥,“入列!”
·
十天后的成果展示很成功,高一一班是第一个出场的方阵,搞了个开门红,整齐划一且气势足,此次训练总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艰苦归艰苦,不少人都黑了不止一个度,更别说被晒晕、晒伤的人,把这次军训活动视为黑历史。
可正因为如此,也让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们迅速熟络起来。
高冷的班长也会跟大家开玩笑、面凶的团支书实际上是个热心肠、富有责任心的副班长同样有她的少女梦、带头染发的宣传委员是真的鬼点子多……
苏逸代表班级上台领奖状,和其他先进班集体代表合影的时候,台下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齐声高呼:
“苏逸帅!!!”
“班长给力!!!”
“高一一班牛逼!!!”
……
直至压过其他阵营的呐喊,众人方才停下了battle。徐轻羽站在教师队伍里,呼啦啦地带头鼓起掌,全场顿时掀起如雷鸣般的热潮。
苏逸望着自己的班级,头一回生出浓烈的集体荣誉感,冰冷的血液似在这一刻被点燃。
他想,这个班级确实好。
回程的路上,徐轻羽一手举起奖状向众人展示,另一手拿着话筒。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骄傲和自豪,是真心实意地替在场所有人感到高兴:“恭喜各位兄弟姐妹,为期十四天的受难日终于结束了,发现你们已经从欧洲人变成非洲人了哦?”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坐在第一排的叶绝立马喊道:“你才黑呢!”
笑点猛地被戳中,众人嘻嘻哈哈地笑完,才想起撸起短袖,低头打量自己的手臂——一个个熊猫,没人跑得掉。
有女生将哭未哭地说了一句:“这下完了,哪还有机会泡学长啊!”
展皓扬坐在她前面,笑着摆了摆手,毫不留情地嘲笑她:“你就算再白上五个度,也没机会呀!”
气得女生对他重拳出击。
徐轻羽也跟着笑了好一会儿,正逢刹车,他差点稳不住身影。连忙把奖状递到班长手里,一手扶住椅背。
他喘了口气,才接着说道:“接下来是周末,在家好好休息两天啊。噢对了,我还得提醒你们一句——下周一,记得交暑假作业哦!”
哪壶不开提哪壶,欢乐的场面消失了,一下子静得可怕,缝衣针落地可闻的那种。
“不会吧?你们都没写完啊?”徐轻羽似乎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笑得不行,“那你们是真的太惨了,身体的历练刚刚结束,手部肌肉又得遭受新一轮的打击。”
这话,是人说的吗?季芸都听不下去了。她直接站起来,夺走了徐轻羽的话筒,又将人按在座位上,面带微笑:“徐哥,您睡吧。别说话,才能活得长久。”
叶绝的表情也有点凝固,他用手肘顶了一下苏逸,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你……暑假作业都搞定了吗?”
苏逸正准备要休息,闻言,他动作一顿,飘过来的眼神满是怜悯,语气平淡,“我没作业。”
“什么?”叶绝震惊了,瞳孔地震,压根不敢相信,“凭什么?”
苏逸不由分说地戴上眼罩,隔绝他的眼刀,淡淡地留下一句:“就凭我是全校第一。”
全校第一……
校第一……
第一……
一……
时隔多日,叶绝再次气得浑身发抖。可事实如此,他也无法反驳,只暗戳戳地想道:期中考,走着瞧!
他不太放心地转头瞥了一眼苏逸,这人的晕车症状真的吓人,一上了大巴就跟中了魔咒似的,脸无半点血色。哪怕仰头靠在椅背上,也因为颠簸,睡得并不安稳。
叶绝无奈地叹了口气,父爱泛滥,他抬手把苏逸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
苏逸迷迷糊糊地开口:“嗯……?”
叶绝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声道:“睡吧,小猪崽。”
又在心里补了一句:爸爸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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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开坑两周年纪念日——
然而得考试,所以又提前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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