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夜、恶人胆小

在陆老师眼中,没请假就敢不到校,无论什么理由都只能算旷课。

于是,早自习上我挨了一顿批,说我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就这样的熊孩子,教育好了是个流氓。陆老师骂完,还罚我在门口站了两节课,上完间操才允许我跟着队伍回屋。

我挺委屈,一上午都闷闷不乐。中午放学时,李叶凑到我耳边认真的说:“老陈头,你恨陆老太太不?”见我点头,他神秘兮兮的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听得见我们的谈话,才压低声音说,“我早想收拾她一顿,办法都想好了,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干?”

我倒吸一口冷气,都知道因为陆二姐的伤陆老师高低瞅李叶不顺眼,他从开学就没过上好日子。但我以为他被他爷教育消停了,不敢再起妖蛾子。没想到,前段时间的低调原来是在攒必杀呢。

我有些打怵,硬着头皮点点头:“有啥不敢的?你想咋收拾她呀?”

李叶觉得校门口非详谈之所,伸手一搭我肩膀:“你家没人吧?上你家说去。”

说老实话,不公平的待遇我遭过不老少,但从未产过生报仇谁的想法。李叶既然对我如此信任,将最秘密的计划说了出来,摆在我面前的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兄弟情义——虽然我们刚在思想品德课上学了一篇文章,叫《哥们义气要不得》——而且还能出口恶气,也是不错的选择。

李叶的计划十分周密,我兴致勃勃的提出几点补充,最后击掌为盟:陆老师总让我们长记性,今天要让你这个泼辣老太太也尝尝长记性的滋味!

秘密商谈临近尾声,我问李叶:“咱们要不要把许老蔫也叫上?他不也是捉鬼敢死队的吗?”

李叶一梗脖,斩钉截铁的说:“不叫!陆老太太不是鬼,他又没对许老蔫怎么样。咱俩就行!你吃饭吧,我回家准备东西去。”

从他简单的言语中,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同仇敌忾。

晚上放学,我和李叶猫在水房里,一直等到八点多天彻底黑透,走廊里的灯也都熄灭了,才鬼鬼祟祟的溜了出来。

陆老师和陆二姐住的六年组办公室和我们班教室在同一层,紧挨着教学楼小楼梯旁边的房间。门上有扇玻璃,从里面挂着块帘子,透出日光灯的白光。我和李叶猫着腰摸着黑,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蹲下。李叶从书包里掏出个塑料带,不可避免的发出了花花啦啦的声音。

听见他弄出的动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二话不说扭头便往水房逃。李叶不明所以,拎着塑料袋追了回来。站定之后他不满的问我:“你跑啥呀?不是说好往她门把手上抹粑粑吗?”

我恨不得怼他两拳:“你整那么大声再让屋里听见!”

李叶觉得我有些过份谨慎:“听不见!”

我认为还是应该小心使得万年船:“万一听见咱俩彻底废啦!你还是在这把粑粑准备好,咱们过去一抹就完事!”

李叶皱着眉头:“那咋准备呀?”边说边打开了手里的塑料带。见我捂住鼻子,鄙视的说,“瞅你那样,不臭。来,你帮我撑一下!”

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味道浓郁,但我仍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似的:“我不碰你拉的粑粑。”

李叶努力的解释:“不是我拉的,这是我在外边捡的狗屎!”

虽然狗屎没强到哪去,不过我勉强可以突破心里障碍,胳膊伸得笔直将袋子端了起来。而李叶则在水房里找到块破抹布垫在掌中拿起狗屎,二人重返陆老师门前。

老式门把手构造十分简单,就是一条弓形铁片。李叶手握狗屎努力的蹭着,屋里传来陆老师打电话的声音:“喂,是张老师吗?我是陆老师啊!白天搁单位没好意思找你问,上次你跟我说在派出所管户口那亲戚……对,对,我姑娘找过他了,他说递不上话……哎哎,我不是那意思张老师,我合计有些钱该花的我们可以花……张老师你想多了,没有那么复杂,他想办肯定办得了。你们都是实在亲戚,我合计冲你面子也能走动走动是不……啊……啊……这样啊……张老师,你也别说不行,你再帮我说说……好的好的,谢谢你,你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陆二姐阴阳怪气的说:“不行吧?上次去五里河翻板,白把车借给他们班坐了。我早说了人家不是帮不了,是压根不想管。”

陆老师没好气的揶揄道:“吃还堵不住你嘴!这点水果是我让你送礼的,你自己都给吃了,你咋那么馋呢?”

陆二姐不屑的反驳:“还送礼呢?拿得出手吗?我都嫌丢人!”

陆老师没跟她争辩,拨出了第二个电话:“喂,肖宁爸爸吗?我是陆老师啊,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刚才给你打电话你还没回家呢……哦,我没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肖宁最近的成绩有了很大进步,各方面表现都非常优秀……不客气,我是肖宁的老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对了,还有个小事。上次你跟我说的办户口的事可能有点费劲,你还能帮忙再想想别的办法不……我觉得你跟房管所这么熟,回迁这点小事肯定有疏通的余地……没没没,我这边还在办,但我不合计咱们得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嘛……啊……那行吧,我尽快我尽快……哪能这么说呢,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陆二姐从咀嚼的间隙里又插了一句嘴:“没别的办法吧?妈,肖宁他爸够可以的了,你不能逮着蛤蟆攥出水,再给他挤兑急了。”

陆老师终于怒了:“闭嘴!吃你的去!”

估计李叶找到这坨狗屎的时候,狗屎都已经风干了,要不然不可能被他囫囵个捡起来。再加上涂着黑漆的门把手每天被人来回拉拽,表面打磨得锃明瓦亮。李叶累得一脑瓜子大汗一点没抹上去,索性把整条狗屎贴到把手上狠狠一捏,给包住了。我差点没看吐了,咬着牙跑到小楼梯上才松了一口气。

李叶随手把破抹布扔掉,又交给我一盒图钉,让我全部尖朝上丢在下半层缓步台。他自己则在每级台阶上都均匀的撒了一小把黄豆——其实这都是从《猫和老鼠》里学来的套路。

布置完毕,我们从二楼绕到大楼梯回三楼。一路上,李叶得意洋洋的说:“咱俩把电闸一拉,她肯定顺小楼梯下楼去找收发室大爷修理。到时踩着楼梯蹬上的黄豆,不摔死也得让你放的图钉扎死!嘿嘿,回去还得蹭一手粑粑,解气!”

我不免担心:“她要是不出来呢?”

李叶用摆弄过狗屎的手搂住我肩膀:“放心,那天放学她把我留在六年组办公室等我爷,停电了马上下楼找去了。”

重新上到三楼,我们不敢吭声了。李叶轻轻的把墙壁上的变电箱拽开,示意我先回水房躲好,毫不犹豫的拉下了最大那只刀闸,旋即飞快的跑到我身边虚掩上水房的门。

果不其然,没出三十秒走廊中就传出了陆二姐的抱怨:“破学校老停电……”话音未落,她妈呀一嗓子惨叫起来,“啊——”

叫声惊动了屋里的陆老师:“怎么了怎么了?”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意料中噼里啪啦的人仰马翻接踵而至。我和李叶同时一哆嗦,却不知为什么谁也没有感受到计划成功的喜悦。

断断续续的呻吟在寂静的走廊里特别清晰。陆二姐带着哭腔叫骂:“这是她妈是谁干得呀?太缺德了,不得好死!”骂着骂着不解恨,又指责起陆老师,“肯定是你班那群不要脸的学生!你怎么教出这么一群王八犊子玩意呀?”

陆老师似乎摔得更狠:“你行了,快扶我一把……”

陆二姐哭得跟驴叫差不多:“就赖你,你平时对他们好点,他们能这么报复你?这他妈还有图钉,看我把手扎的,这是要往死了整你呀?你咋那么招人恨啊——”

陆老师的语调听着都感觉疼:“你消停会吧,先扶我一把……”

陆二姐完全听不进母亲的话:“我怎么摊上个你这样的妈呀?从小那些邻居都烦你,背后说你啥你知道不?骂你隔路!咬尖!不讲理!不吃亏!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还说你马屁精,看见有钱有势的就上去给人拍马屁!你看我爸死了以后他那边亲戚谁还乐意和你走动?你那群同事们谁跟你关系好呀?咱家就事谁乐意帮一把?你害得我都跟你倒霉,你也就是我妈……”

耳轮中忽然然啪的一声脆响,那是巴掌落在脸颊上的声音。陆老师高八度的怒吼制止住了女儿的歇斯底里:“你敢再给我说一句?别人说招人烦我你也嫌乎我是不是?你爸死那么早,留下我一个人拉扯你们仨我容易吗?嫌我厉害嫌我歪,我不厉害点能行吗?我要是不厉害就咱家那套破平房都得让你爷你奶抢走!我不歪我能接你爸班当老师?你们仨喝西北风吗?我不拍马屁老房子扒了咱们上哪住去?不给拍马屁你还想娘俩挤一张破床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完犊子完意儿呢?你就不能体量体量我?”

咆哮过后,鸦雀无声,躲在水房里的我和李叶动都不敢动一下。

良久,陆老师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中穿插着断断续续的哀怨,却听不懂她在对谁说话:“他爸,你咋才回来看我呢?这么多年你上哪去了?你知道我过的多难不?连儿女都嫌我厉害,你在的时候我厉害过吗?我不是厉害呀,我是害怕!我是恶人胆小啊!他爸,我活够了,过够了,够够够够的了,你带我走吧……”

陆二姐被吓着了:“妈,妈,你跟谁说话呢?你……你看见啥了?”

一直到小学毕业,陆老师都破天荒的没有追究加害她们母子的元凶。而这桩恶作剧,也是我在小学校阶段经历的最后一件诡事。我想,我们这篇《三百六十五夜诡故事》该暂时告一段断了,因为回忆这些不可思异的往事很累,我想歇歇了。

如果有看官们问我未来还会不会继续写,毕竟陈()光还没有长大。

我只能说,也许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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