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夜、追星族

在中小学生当中,谁谁谁与谁谁谁打架了——特别像大刀这种出名的问题少年让人给打了——的确会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此类话题通常不会维持很久,如果打架事件没有了下文,同学们集中谈论两天半,热乎气过去便很快会被淡望。

若论有没有能够让学生们长时间热衷的东西,我刚上小学时日本动卡通动漫绝对算一个,然后是香港武侠电影与武打电视剧。等我升到五年级,当仁不上的主流趋势非流行歌曲莫属了。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人们对通俗歌曲的选择从过去的邓丽君千百惠费翔文章等老牌歌星的禁锢中解放了出来,颇有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场面。你方引吭“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我再高歌“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港台歌星首当其冲,大陆乐坛也不甘示弱,推出了一个流行音乐金曲榜,上到电台电视台孜孜不倦的天天播着“朝花夕拾标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后”,下到饭馆理发店没完没的循环放着“树上停着一只一只什么鸟?咕咕咕让人觉得心在跳”。哪怕碰上心仪的姑娘不敢开口表白,背地里也得暗然神伤的嚎上两句“你像那天上月亮,停泊在水的中央,永远停在我的心上”以述思念的衷肠。

小学生们对歌里所唱的情情爱爱可能还停留在懵懂的阶段,但完全不影响他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贴着四大天王四小旋风的不干胶头像、抄满了歌词的笔记本和煞费苦心收集到的明星档案,相信会是许多同龄人不可磨灭的记忆。而蔡明那身幸福的泥点子、郭达“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感叹以及赵丽蓉老师“我生了你们六个呀都没遇见一个这么费事的”无奈,绝对是我们这代人追星族们真实的写照。

社会上的大环境如此,我们班这个小团队当然不能免俗。特别是女生们要是没有个色艺双绝的偶像崇拜一下,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我记得在一个平常的早晨,轮到沈丽值日。陆老师还没来,她一边扫地一边哼着郭天王的:“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永留下来……”

扫到最后一排的时候,姚丹丹听到了她的哼唱不屑的轻笑了一声,很明显潜台词是:“瞅你稀罕那破玩艺吧,根本上不了台面,还好意思唱呢。”

女生之间的关系历来微妙且敏感。沈丽被扫了兴,有心递两句阴阳怪气的小话儿,可想到姚丹丹平时的高冷范还真有点打怵。正在犹豫之际,姚丹丹却随口唱出了几句我从没听过的歌词:“就像一片落叶被风吹的飘呀飘,飘呀飘飘到天边情人找啊找。找啊找找不到,梦中小船摇呀摇,摇呀摇摇到天边笑啊笑。天边挂着曾经熟悉的音容笑貌,那容貌一百万年也不会忘掉。忘不掉,太美妙,羞红了脸心在跳。梦醒了,天边太远太缥缈……”

沈丽一下愣住了,这首歌实在太别致了。姑且不提朦胧诗般的意境和顶真的修辞手法多么别出心裁,单是纯净的旋律已然令人心旷神怡。沈丽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姚丹丹,你唱的是什么歌呀?挺好听的,是谁唱的呀?”

哪知姚丹丹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傲慢的反问道:“这歌你都没听过?这是可是我偶像唱的,我最崇拜他了。”

对娱乐圈了解程度的多少,完全可以被用做测试一个人土鳖不土鳖的标准。沈丽自诩时尚达人,当然不想被人当成老冒了。恰巧坐在不远处的许文彬听到了两个女生的对话,也许是想在姚丹丹面前显得自己见多识广又沉移稳老练,极其装大尾巴的狼的从鼻子眼儿里挤出两声轻蔑的笑:“呵呵。”

沈丽立刻尴尬无比,她强装镇定的解释道:“啊,我想起来了,不就是……不就是那谁唱的吗?我偶像是郭富城,平时不怎么听他的歌……”话没说完,拎着扫把落慌而逃。

我承认我是个土鳖,除了天天洗脑的那几首口水歌比较熟悉以外对八卦消息知之甚少。所以,为了不丢面子基本不参与这类话题的讨论。但是姚丹丹不经意间哼唱出的这段旋律却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并且挥之不去。

更确切的说,我喜欢这首歌,我非常想知道这首歌的名字然后去音像店买盘磁带,回家完完整整的听几遍再学会它。可自从用自行车辐条扎了大刀以后,我一直郁郁寡欢,很少说话,希望自己被所有人忽略。于是,最终也没有勇起勇气开口询问。

晚上回到家,吃完饭打开电视,一边听着电视节目的声音一边读着那几本几乎快翻烂的童话书。一直看到晚上九点多,小肚子突然一阵绞痛。我扔下书飞奔到厕所,脱了裤子蹲下刚放出一个屁,只听屋里的电视机中突然传来已经在我耳中转了一整天的魔音:“就像一阵落叶被风吹的飘呀飘……”

我打了个冷颤,拽下一截手纸胡乱擦擦屁股,裤子都没提利索迅速返回到卧室。可电视机的喇叭里唱的却是:“相声,小品,魔术炸鸡!”一阵强烈的失望过后,我不禁狐疑:倒底是我耳朵有毛病还是电视串台了?

转过天去,连许文彬嘴里都翻来覆去的低呤着:“梦中小船摇啊摇……”

既然是最好的朋友,我也没什么顾忌,直接问道:“许老蔫,你唱啥呢?”

没想到他的表情跟昨天的姚丹丹如出一辙,撇着大嘴鄙视的反问我:“这你都不知道啊?你火星来的呀?”

云云也在一旁搭腔:“陈()光,你晚上不看电视啊?昨天电视还演那谁的MTV了呢。我妈可爱听他唱歌了。”

还没等我回答,冯秦秦听到我们仨的闲聊扭过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又“切”了一嗓子。

我赶忙改口:“看了,中央台是不?我不是问这歌,我以为许老蔫哼哼唧唧牙痛呢。”

两节课过后,外面下起了大雨,课间操没有办法正常进行,取而代之的是校园广播站临时节目。广播员做作又不失深情的说:“下面,请大家欣赏一首优美的歌曲。这首歌曲的名字我想我不说同学们也一定猜得出来……”

一段婉转的前奏过后,教室前的喇叭里响起一个很难分辨男女的嗓音:“……忘不掉,太美妙,羞红了脸心在跳。梦醒了,天边太远太缥缈……”刚巧唱到昨天姚丹丹停下的部分音乐戛然而止,麻主任清清喉咙:“同学们,借这个时间我再强调一下咱们课间安全的问题啊。学校纪律规定,绝对不可以在走廊里跑跳打闹。一旦被值周生发现,你们班的流动红旗肯定没有……”

这首歌,如同一只神秘的幽灵不断纠缠着我,总是在无意间冒出来掐一把我的神经,然后恶作剧般的溜掉;又好像天上的点点星斗,看似近在眼前却,伸手去抓却遥不可及。就这样过了好多天,我的耳朵几乎每天都能零星的捕捉到它跳跃的音符,却始终无缘一览它的全貌,更无从知晓歌者的任何讯息。

直到拿到那本古怪的杂志,我才猛然对这首歌是否真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那本杂志的刊名叫作《新少年》,我爸看过一回觉得很适合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阅读,于是就在学校给我订购了整年的份额。新一期发下来,我大致浏览了一下。翻到中间页,一篇文章顿时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清楚的记的,文章的主标题是《就像一阵落叶被风吹的飘呀飘》,附标题是《灵魂歌者的幻觉世界》。而开头部分,正是以诗歌的格式印刷在纸面上的那首歌词——不知是不是作者故意跟我做对,引用到那句“天边太远太缥缈”,便进入了大段的正文,还是没能看到后面的内容。

我大感意外,因为歌词中出现过类似“情人”这样的词汇,而《新少年》是本少儿刊物,绝对不会登载这种成年人的题材啊?

陆老师发完杂志,站在讲台上一字一顿提醒学生们:“课外读物!课外读物!知道什么叫课外读物吗?都别翻了,课外时间再看。”

终于抓心挠肝的熬到体活课,我迫不及待的从书桌里抽出那本《新少年》翻找起来。许文彬走到我身边拍了一下我肩膀:“看啥呢?是不是少儿不宜的书啊?”

我顾不上抬头,随口答道:“《新少年》。”又补充道,“有一页写得是姚丹丹的偶像,你不看看啊?”

许文彬脱口而出:“这上还能写林志颖啊?”说完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有她偶像就有她偶像呗,跟我有啥关系啊?”转身悻悻的走了。

我没搭理他,继续寻找那篇文章。可奇怪的是,整本书被我一页一页从封面翻到封底,那个醒目的标题也没有再次出现。我有点蒙了,又找了好几遍,结果依然。

打这以后,这首曾经铺天盖地的歌似乎突然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专属记忆,除了被自己不自觉的哼唱出来以外,再没有以任何其他方式出现过。有时别人听到了我的不完整的哼唱好奇的问我唱的是什么,我学着姚丹丹和许文彬的口气反问回去:“这你都不知道啊?”换来的却是一张张茫然的面孔,或者是不客气的反讽:“你自己瞎编的吧?太难听了。”

时至今日,我不只一次向许文彬求证过,甚至当面给他唱出来,并强迫他用不太高尚的人格担保他给出的答案绝对真实可靠:当年到底听没听过这首来路不明的歌曲?然而每次都被他斩钉截铁的予以否定:“我真没听过这首歌!姚丹丹的偶像绝对是林志颖!那时候的她的胸真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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