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当你历经辛苦达成目标,反而没有最初想像的那般兴奋。宁萌和我共同如愿以偿,考入宁城最好的实验高中。放榜那天我们约在公园见面,天气阴沉,闷热,雨憋在云层里落不下来。
我和宁萌坐在公园湖中心的凉亭里,湖面上荷花绽放。宁萌平静地说,小庄,这一切好像一场梦。我说如果这是梦,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宁萌认真地说,小庄,我要谢谢你,很真诚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给我补课,我想我肯定考不上。
我去买了两瓶冰镇健力宝,递给宁萌一罐。宁萌,以后不要对我说谢谢,为你我愿做一切。
年少的我们,总是喜欢信誓旦旦,动不动就天荒地老赴汤蹈火。
无忧无虑的暑假正式开始了,我们却无处可去,一如我们无处安放的少年时光。
宁萌的父母对她管挺严,又是女孩子,更加不方便每天都出来和我约会。我们依旧保持每周见一面的频率,基本上都会在图书馆碰头。然后在宁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晃悠。
由于都是学生,我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那些人多热闹的地方,往往都会去人少的公园,荒废的游乐场。宁城老城区有座待迁的游乐场,据说要新建一所大型购物中心,不知道为何拆了一半却没了动静,像被人遗弃的玩偶,杂草丛生,满目疮痍。
游乐园内有旋转木马,有外星飞船,还有我们不敢进入的鬼屋,在安静的午后,弥漫着诡异颓败的味道。我和宁萌在园内如同探险,牵手,接吻,说无比动人的情话,看夕阳落山。
有一次我们撞见一位面目模糊的拾荒老人,双方都吓了一跳。宁萌握紧我的手站到背后,拾荒老人怔怔地看着我们,仿佛我们侵略了他的家园,眼神里写着敌意。
我们转身落荒而逃。跑到门口哈哈大笑。
宁萌说以后再也不来了,好吓人。
我说有我,不怕。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在家附近的街心公园,经常能碰到一个“傻子”,他衣着干净,目光呆滞,总是在垃圾桶里找东西。后来才知道,他女儿被人贩子拐跑了,他在寻找女儿。
宁萌叹息,真惨。小庄,以后我丢了,你会找我吗?
傻瓜,我不会把你弄丢的。我紧紧握着宁萌的手。
有天晚上,我正在家里看小说。方方来找我玩,他考试成绩不好,不知道高中会去哪上。方方说别看书了,走吧,去网吧。
那时网吧在宁城刚刚流行,我根本不懂电脑,不会打字,只会玩联机游戏,觉得没什么意思。说这么晚去,不好吧。
方方兴致也不太高,说行吧,其实……从来没见过这么磨叽的方方,我说你干吗啊,吞吞吐吐。
方方说我要出国上学了。
哦。我没有震惊。省城我都没有去过,国外对我来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我根本不知道去国外读书意味着什么。
我说你会英文吗?
方方摇摇头,去了再学啊。
我说什么时候走?
手续都办好了,暑假过完就走。
我要给你写信的话,国外能收到吧?我问。
靠,你傻啊,现在都有电子邮件了,你写完发送,我一秒钟就能收到。方方不屑地说。
什么是电子邮件,我不懂啊。
方方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走吧,我带你去网吧申请邮箱。
网吧里充斥着烟味和叫骂声,方方找了台机子,手把手教我申请邮箱。他说电脑呢其实很简单,你会拼音就会打字,不难的。我尝试了一下,果然不难。我慢慢悠悠地写了此生第一封电子邮件 TO 方方,一秒之后,方方的邮箱就收到了我的新邮件。
我们上了一个小时网,我知道了聊天室,还申请了即时聊天软件。方方咱们以后用这些都可以联系,放心吧。
走出网吧,我忽然感到难过。走在安静的夜晚,我才意识到我就要失去方方了,失去一个大款朋友,我中学之后唯一的朋友。以后没人请我打游戏,也没人请我喝汽水了。
我问方方,你和小白怎样了?
方方说还没敢对小白讲呢,对了,你能不能替我去说一声?
我说又让我当坏人,行吧,谁让你是我的好朋友呢?
方方哭了。吓我一跳。面对小混混劫钱他都英能无比,没想到此时却哭了。搞得我措手不及,好像我是个负心汉欺负了他似的。
其实我不想出国,我爸妈非我我去。方方哽咽着道,我他妈不会讲英文,国外也没有朋友,没有面条烧饼,想到这些我就难过。
我安慰他好啦,人往高处走嘛,国外又不是火星,等你几年后回来咱们还是好朋友。
方方掏出两支钢笔,金光闪闪,看着就价钱不菲的那种。他说一支送给你,另一支你替我送给小白。
我说你他妈的别这样吧,生离死别似的。搞的我都有点难过了。
方方擦了鼻涕,说你们到时别去送我。
我们在那个夜晚互道珍重,年少的情谊无比纯真。那时的我还不能体会失去一个朋友到底意味着什么,当然我和方方只是短暂的分别。几年后我们在宁城重逢,只是那时我们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彼此都有了巨大的改变。
我不敢自己去找小白,只好委托宁萌去把方方出国的消息告诉她。宁萌为好友打抱不平,顺带把我骂了一顿。说你们男人都不靠谱,说走就走,一点良心没有。
我深感冤枉,说我不是这样的了,宁萌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哼,我暂且信你喽,要是你敢不声不响离开我,你就惨了。
看着宁萌娇嗔的样子,我真想告诉她,宁萌,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几天后,宁萌又把那支钢笔还给了我,她说小白不要,人都走了,留支钢笔有什么用?看着心里添堵——以上是小白的原话,请你转告方方那个王八蛋,这三个字是我免费赠送的。
那支钢笔我没有还给方方,我不想让他伤心。我把那支笔放进了我的宝箱,一个父亲送我的绿色铁盒子,那盒子是他复原时从部队带回来的,曾经装弹药的小箱子。如今里面却藏着我的宝贝,有画着爱心的半张纸巾,一副深蓝色的手套,还有两支闪闪发亮的钢笔。
我不知道方方是哪天离开宁城的,我不闻不问,就当他还在宁城,只是我们没有再遇到罢了。
一九九九年,地球将在千禧年毁灭的谣言盛行。那一年八月底,方方去了美国。
九月一号,我和宁萌相逢在宁城实验中学,开始了高中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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